第2章 大厦将倾

大明宫。紫宸殿。

李炎支颐靠在榻上,半梦半醒间,忽然一个激零,坐直身体,“谁?”

“是奴才。”高力士像气球一样从门缝里挤进来。

李炎左右看了看,没找到那个令人放心的身影,不由有些紧张。

“卫公呢?”

“卫公方才出去了,”高力士道:“临行前吩咐,请殿下留在殿中。”

“所为何事?”

“外面的内侍有些骚动,卫公说,他去见过李郡王当面,便即回来。”

李炎心头立刻提了起来,宫中的内侍一向势大,擅行废立也不是一回两回,即便有卫公在,能不能挡住掌控神策军的宦官,尚未可知,何况又离开此处。

不会是调虎离山吧?

李炎不安地摸了摸袖中的短刀,一边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

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了。自己不像是一个等待登基的君王,而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在华丽的囹圄中度日如年,时时刻刻都在煎熬。

“殿下,”高力士压低声音道:“公主派人来了。”

“快请!”

一名宫人打扮的女子进来,“民女拜见殿下。”

李炎道:“是姑姑派你来的?”

黎锦香拿出一只玉佩,示意了一下。

李炎顿时松了口气,“姑姑可还安好?有什么话要交待吗?”

黎锦香道:“公主担心殿下安危,让民女前来探望。先帝驾崩,殿下入宫之事已经传布四方。公主说,请江王殿下放心,只待天明之后,百官朝拜,便大局已定。”

“让姑姑费心了。”李炎说着,却见她身后跟进来一名长脸汉子。

那汉子穿着翊卫的军服,看起来三十来岁,却没有戴冠,而是不伦不类地扎了个江湖游侠的英雄巾,他神情慌张,双手微微抖动,身后还背着一杆长枪。

李炎刚放下的心顿时悬起,下意识地握住刀柄。

黎锦香轻咳一声,“还不拜见江王殿下?”

长脸汉子屈膝行礼,“铛”的一声,却是背后的长枪磕到地面,他手忙脚乱地扯下长枪,丢到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末将,周……周飞,拜见大……大王。”

黎锦香道:“这是拙夫,如今在翊府担任中郎将,前来护驾。”

李炎怔了一下,旋即大喜。

自己深陷宫中,周围尽是些如狼似虎的宦官,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卫公,但天策府总共才几个人?

而且在宦官多年打压下,天策府在朝廷中的地位早已边缘化,远不及北司权势滔天。

十六卫虽然也是空壳,但翊卫担任宫禁的守卫,人马尚在,能得到翊卫的效忠,不仅多了一份倚仗,也免得让天策府孤木难支。

李炎笑道:“原来是周将军,果然一表人材,英雄了得。”

周飞脸色涨红,能够踏入大唐的皇宫大殿,被即将登基的皇帝亲口嘉奖,这一刻的荣耀已经远远超过他的梦想,不由得五内俱沸,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英雄巾下冒出袅袅白气。

他嘶哑着嗓子道:“愿为大王效死!”

“好!”李炎起身,亲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卿护驾之功,本王记下了。且在……”

李炎本想让周飞且在卫公麾下听令,但旋即想起卫公不在,于是道:“便留在此处,守护本王左右。”

周飞一头磕下,“呯”的一声,坚如铁石的金砖被磕碎一角。

**********

“救命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色,接着戛然而止。

高智商用麻绳勒住那内侍的嘴巴,利落地在脑后打了个结,然后将另一端往树上一抛,随便从旁边点了两个人,“就你们了,使劲儿拽!快点!”

两名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拿住麻绳,一名内侍见势不妙,劝道:“小官人,使不得啊,这是宫里来传旨意的天使……哎哟!”

高智商一脚把他踹倒,“传你娘的旨,天你娘的使!打的就是你这种不长眼的!小吕子,给我上!”

一个面如冠玉的英俊少年猛虎般扑上来,扯起麻绳,三两下将那内侍捆成一团,勒嘴反绑,如法炮制。

“让让!让让!大伙都让让!”高智商把一根马鞭递吕奉先,“吊起来,好生打!”

周围各种品秩的宦官都瞠目结舌,眼看着两名同行被吊在树下,像上钩的鲫鱼一样扭动着,拼命挣扎。

“啪!”

一鞭子下去,厚厚的锦服像被刀切一样绽开,那内侍双目猛然突起,口中发出“呜呜”惨叫。

紧接着又一鞭,这下连惨叫声都被堵了回去,只剩倒吸气了。

“都给我仔细看着!”

高智商指着那两个被吊在树下的倒霉蛋,气焰嚣张地叫道:“敢打扰公主休息,就是这样的下场!”

“啪!啪!”

鞭打声不绝于耳。

每一鞭下去,都会卷起一大片衣物。

没几鞭,那两名内侍的锦服就被打得稀烂,屁股上血痕交错,跟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只有被鞭子抽中时,才像触电般,从喉中挤出一声哀鸣。

那帮内侍一个个目瞪口呆。

大伙儿哪儿见过这个?

太监传诏时代表着皇权,如同皇帝的化身,无论亲王宰相,都要跪拜行礼,行止唯恐失礼。

结果竟然被打了?

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被吊起来打?

知道太真公主蛮横,可哪儿有这么蛮横的?这可是口含天宪,代君行事的天使!这打的是太监的屁股吗?这是打皇上的脸啊!

一众太监都被这一幕硬生生震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太真公主这妥妥是不要命啊。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太监就没有不长眼的。

毕竟甘露之变刚过去没几天,有品秩的大太监都死了一堆,就算事后报复回去,也得先活下来再说。

一片忐忑中,紧闭的府门轰然打开,几名天策府将领跨马而出,剽悍的身躯犹如天神,后面百余名护卫簇拥着红衣金甲的太真公主。

公主坐骑旁,一名黑衣貂尾的太监尖声道:“李辅国假传圣旨,行谋逆事!太真公主奉诏讨逆!敢阻挡者,杀无赦!”

中行说尖细的声音远远传开,周围的太监噤若寒蝉。满街唐国高阶宦官,竟然被一个汉国同行抢了风头。

坊中的神策军见顶头上司各位公公都不敢作声,更不敢造次,只能目送着众人如风般往宫中驰去,然后一窝蜂地奔出去报信。

**********

眩晕感再次袭来,传送的阵法不知为何被触动,但这会儿顾不上寻根问底。程宗扬已经有了经验,牢牢抓住吕雉的手腕,免得传送到不同位置。

仿佛只是一刹那,身体斗然一沉,脚下已经触到实地。

眼中似乎还残留着刺目的白光,两个呼吸之后,程宗扬慢慢睁开眼,只见两人置身于一片白皑皑的积雪广场中,光线黯淡,如同深夜。

借着微弱的雪光四面望去,能看到两侧是巨大的双层回廊,每一层都有三丈高,檐牙高啄,气势恢宏。

正前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犹如帝王般凌驾于回廊之上,雄伟壮阔。

最顶上,舒展的屋檐宛如花瓣般卷起,使得整座楼宇庄重与沉浑之外,又多了几分别具匠心的精巧与华美。

吕雉搂着他的手臂,悄声道:“我们这是到了何处?”

程宗扬昂头望着前方,脑中的记忆碎片与眼前的楼阁不断印证,终于得出一个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答案——“这是……花萼相辉楼?”

“花萼相辉楼?”吕雉道:“那不是在兴庆宫吗?而且……”

曾经的花萼相辉楼与勤政务本楼,是玄宗皇帝常居的南内,大唐当之无愧的政治核心。

但两座楼宇连同整座兴庆宫都早已在草匪之乱中化为废墟,甚至被摧毁得片瓦无存,连稍大些的残片都没有留下。

若不是自己为了寻找卓美人儿,仔细勘查过花萼楼遗留的残址,了解过它的大小、规模、结构、方位,也不会判断出眼前的建筑物,便是传闻中的花萼相辉楼。

毕竟这座大唐极盛时名扬世间的天下第一楼,早已荡然无存,只留下遍地残破废墟,无人过问。

然而此时,完整的花萼相辉楼却在眼前重新出现,而且和那座庵堂一样,宛如刚刚落成一般崭新。

楼阁雕梁画栋,珠帘翠幕,美轮美奂,仿佛那座花萼楼留在历史长河中的影像,一切都保留在最完美的状态。

可以容纳万人歌舞的广场覆盖着白雪,似乎这方天地与外面的长安城一样,同步经历着阴晴雨雪,四季轮回。

看着面前空无人迹的雪地,程宗扬道:“我们也别踩。”说着拍了拍吕雉的翘臀,“飞过去。”

吕雉松开他的手臂,轻轻一纵,跃起半人高,背后漆黑的羽翼蓦然张开。

程宗扬腾身搂住她的纤腰,轻车熟路地攀到她娇躯上,“先飞到上面去看一看,小心些。”

羽翼无声地挥动起来,两人迎风而起,掠过积雪的广场,往高楼飞去。

花萼相辉楼只有三层,但高度超过十二丈,从上俯览,整座楼阁呈工字形,前后相接,飞檐层层叠叠,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周围的回廊呈日字形,环绕四周,与主楼仿佛花萼相连,交相辉映。

工字形正中,一点寒星般的灯火跃入眼帘。不待程宗扬吩咐,吕雉便收敛羽翼,轻鸿般翩然落下。

那点灯火位于花萼相辉楼正中心的二层,前后上下都一片黑暗,唯有这一点孤灯萤火。

程宗扬示意吕雉退后,一手攀住斗拱,往内看去。

透过窗棂,只见一盏油灯孤零零放在地上。昏暗的灯光映出周围一片精美的图形,似乎是一张地毯。

那张地毯五色罗列,无数精致的线条构织成一幅内圆外方的图案,其中充斥着纷纭繁复的细节。

目光落在上面,便沿着连绵的线条,不由自主地探寻下去,直到没入灯光无法映照的黑暗中。

再仔细看时,组成地毯的并非丝线,而是一粒粒的五彩沙砾,每一颗都似乎宝石一样,放射出鲜明的宝光。

无数微尘般的沙砾构造出一方小世界,山海城池,花鸟树木,包罗万千,难以计数的细节仿佛蕴藏着海量信息,让人不知不觉沉湎其间……

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震,好不容易收回目光。

这是……曼荼罗?坛城?

再看下去,自己只怕就要迷失在那些繁复的细节中,无法自拔了。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却忽然发现,面前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开启,自己与沙砾组成的图案之间再无阻隔,原本远在楼内的油灯光焰高炽,如同一轮烈日,高悬天际。

程宗扬回过头,已经看不到吕雉的踪影。紧接着那片曼荼罗扩张开来,只觉眼前一花,自己已经置身于沙砾构织的坛城中。

一道道细沙组成的线条拔地而起,变成一堵堵高不见顶的巨墙。细沙化为巨石,置身其中,自己就像一只蚂蚁,甚至一粒尘埃般渺小。

程宗扬伸手摸了摸巨石,触手温凉,带着金石般坚硬的质感。

这处空间并非幻觉,而是实物。当然,也可能是一种更高明的幻觉,但自己的五感无法分辨,那幻觉和真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墙体的高度让程宗扬失去了翻越的勇气,他环顾四周,看不到出口,只有自己立足处这条高墙间的甬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程宗扬双手握住狭长的刀柄,接着低喝一声,炽烈如火的九阳真气从丹田中升腾而起,然后一刀斩下。

出乎他的意料,被斩中的墙体迸出一篷碎屑,那些碎屑飞溅着,绽放出宝石般的光泽,然后带着沙沙的轻响,掉落在地,良久才如同融化般消失不见。

翻不过去,也砍不动,程宗扬只能迈步前行。

四周是一成不变的景像,自己似乎在行进,又似乎只是原地踏步。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仿佛都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高墙忽然消失,周围五彩的光华交织成一片鲜明却不耀眼的宝光,依稀能看到远处几株宝石为枝,珠玉为叶的妙法宝树高低错落。

程宗扬长舒一口气,不管什么变化,也比没有变化要强。

枝上一只妙音鸟正在跳跃,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鸟鸣。周围佛光笼罩,一片祥和,仿佛传说中的琉璃净土,无垢无净,不染尘埃。

程宗扬提刀向前,那只妙音鸟偏头看来,紧接着振翅而起,刚离开树枝,妙音鸟颈中便伸出一只恶鬼般人头,然后张口发出一声鬼啸。

“轰”然一声巨响,伸出人头的妙音鸟带着狂风落在地上,已经变成一头高大的恶魔,它通体漆黑,躯体犹如铁铸,容貌狰狞丑恶,如同传说中的夜叉。

它手中握着一柄利叉,张口嘶吼道:“妄入佛国!灭杀!”

那夜叉形态凶狞可怖,声音却又尖又细,让程宗扬瞬间想起某个居心诡诈的死太监——李喇嘛!

终于找到你了!果然是你装神弄鬼!

程宗扬纵身而起,刀光疾闪而出。

“砰!”

尖叉竟然挡住了无坚不摧的镭射战刀,那夜叉双臂膨胀,虬结的肌肉像铁铸一样坚实。它叉尖拧住战刀,往前一挺,朝程宗扬胸颈刺来。

程宗扬身形微沉,刀锋抵住尖叉,双足稳如磐石。

程宗扬心下大定,这夜叉斗不过自己!

窥基炼制的尸傀误打误撞祛除了生死根中的寒意,还带来大量精纯的死气,自己这会儿丹田中的真气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正值巅峰状态,对上任何一个六级都不虚。

眼前的夜叉虽然凶悍,但撑死是五级,一旦自己施展……啊呸!

都怪自己当初年轻不晓事,提着猪头拜错了庙门,跟武二那厮学了一手江湖上烂大街的五虎断门刀,出门在外都说不出口。

平心而论,武二家传的五虎断门刀还真不算差,虽然招数猛一看有些粗浅,仔细一看……好吧,还不如猛一看呢,确实够粗又够糙。

但话说回来,武二的刀法再粗,那也是千锤百炼的真功夫。正因为粗浅,反倒更适合自己这种刚上路的初学者。

只不过武二这师傅实在太水,教得稀烂不说,传道授业全靠殴打辱骂和人身攻击,想想都不堪回首。

自己如今身边高手不少,也尝试过一些比较高明的刀法或者剑术。

坦白说,以自己的资质和悟性,不下个七八十来年的苦功,根本吃不透其中的精妙之处,拿来对敌,还不如五虎断门刀合用。

好在自己两门内功心法都是一等一的神功,真气运行极速,劲力更是刚猛,出招又快又狠,五虎断门刀再烂,凭借九阳神功和太一经,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程宗扬一招虎落平阳,战刀斜引,卸去尖叉的力道,紧接着一招猛虎跳涧,抢到夜叉侧后方,回手一刀劈下。

夜叉旋身竖起钢叉,“呯”的一声,叉尾楔入地面,叉身如同铁柱,重重格开刀锋。

战刀“叮”的一声弹回,随即雷霆大作,不等夜叉出招,程宗扬便紧接着一招虎啸奔雷,银光闪烁的战刀贴着钢叉斜劈而下,从它的肩膀一直斩到胸口。

血肉飞溅中,那夜叉头胸斜着断裂,堕落在地,随即尸骸冒出黑烟,伤口迅速腐烂,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程宗扬收起刀,举目四顾,想看看吕小鸟是不是也跟着进了这处坛城,入目的情形却使他头皮一阵发麻,脸色猛然垮了下来。

**********

大明宫。太液池。

程元振呆立在被烧去一角的精舍前,背后黏糊糊,满是冷汗。

舍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漆几上一盏油灯已经熄灭,灯下掉着一纸灰烬,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一众内侍凑过来,一边往舍内张望,一边小心翼翼窥视他的表情。

目光落在身上,宛如小刀割着肌肤,那些猜疑、讽刺、挖苦、嘲弄……

的眼神,让程元振恨不得脚下脚下立时多个传送阵,把自己送到九幽黄泉。

程元振心头气血滚沸,明知道这会儿要镇定自若,装也要装出胸有成竹的姿态,最好对众人解释一二,赶紧稳住人心,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自己自许为王爷心腹,众人眼中王爷最放心最贴心的自己人,却在这要紧关头,被王爷当众摆了一道!

自己多年来风里雨里,鞍前马后,在王爷身边任劳任怨,大事小事都处置得周全得当,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王爷压根儿就没信过自己!

自己为了王爷的夺舍大计,在岛上兢兢业业,出生入死,不惜背上谋逆的大罪和同僚们的猜忌,将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内侍杀得干干净净,替王爷背了老大一只黑锅,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只是枚弃子,拼死拼活,却只守了间空室。

亏得自己这般出力卖命,临到了才知道自己只是个笑话……

更多的坏消息不断传来,被派去召集大臣入宫的太监突然发现,平常对他们来说压根儿不存在的宵禁,忽然间变成难以逾越的铁律,除了靠近大内的几处,其余被天策府将领控制的街道严禁通行。

若是传旨还好,可现在皇上没了,众人传的郡王谕旨,人家根本不认。

即使由神策军控制的几处,也艰难无比。

也许是被前日的变故吓破了胆,听说要连夜入宫,倒有一多半大臣称病,剩下的也推三阻四,观望风色的嘴脸简直不要太明显。

更让程元振发急的是,被困在西内苑的鱼朝恩非但没有束手就擒,反而由于风声传出,散布各处的神策军不少都驻足不前。

毕竟鱼朝恩是神策军观军容使,神策军多年来的顶头上司,份量十足,王爷不出面,恐怕还真搞不定他。

据说他的几个亲信已经跟神策军搭上线,纠集了一票人马,若是反过来跟神策军火拼,那真打成一团烂仗了。

更可恨的是仇士良!

那厮本来已经交了兵权,但接手的霍仙鸣、窦文场手下们到了军中,却指挥不动那些军汉,理由是兵符没了,大伙儿只能认脸,偏偏新来的不熟,只认仇士良的义子义孙。

自己派人去跟仇士良商量,仇士良满口应诺,结果他的义子义孙到了军中,直接把自己的人甩到一边,理都不理。

还有十六王宅的诸王,离大明宫近在咫尺,就是爬也爬到了,可到现在也没见一个,连派去传旨的手下不见回来。

吊桥一阵“吱哑”乱响,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奔过来。

程元振心头无名火起,回头见是自己认下的义子,才勉强按捺住,没声好气地问道:“何事?”

“干爹!”

自己的干儿子顾不得众人围观,满头是汗地挤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对岸有叫嚷声。”

程元振皱起眉头,“叫的什么?”

干儿子嗫嚅了一下,声音愈发小了,“是喊杀声……”

程元振勃然大怒,尖声道:“谁!王爷在此,谁敢喊打喊杀?”

“孩儿听着,像是太真公主……”

程元振心跳几乎停了一拍,他怔了片刻,然后寒着脸道:“无妨!让杨公主直管叫去!待王爷出面……”

忽然周围一阵吵闹,“快!快看!”

“这雾怎么散了?!”

雾气果然散开,秘阁中弥漫的黑雾迅速变得稀薄。

**********

太液池对岸,一位绝代佳人披挂着金光闪闪的明光铠,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红宝石的凤翅盔,披着一袭火红的披风,跨着一匹胭脂烈马,鞍左挂着斩马刀,鞍右架着一柄亮银叉,三股叉尖红如珊瑚。

寒风卷着雪花从湖上扑面而来,火把在风中“呼呼”作响。时明时灭的火光下,杨玉环那张绝美的娇靥宛如白玉雕成,艳光四射。

太真公主府的家将沿岸排开,冲着湖中高声叫嚷,声称太真公主前来向太皇太后请安,让岛上速速护送太皇太后出来,如若不然,公主一怒之下,定要这帮阉奴死无葬身之地。

“一条船都没有?”

“我都跑一圈了!”

高智商一张胖脸湿漉漉的,不知是雪是汗,气喘吁吁地说道:“所有的船全都去了蓬莱岛,一条都没回来!这会儿连条筏子都没有。不过……”

“你再大喘气,我砍死你!”

“别别别!”高智商赶紧说道:“我沿岸跑了一圈,发现这会儿岸边已经上冻了。今晚天冷得邪乎,要是整个湖都冻住,不是就不用船了吗?”

杨玉环恼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光指望老天爷肯定不行,不过我以前在洛都,见过一个修道术的,玩的一手好冰法!一抬手,冰封千里!”

高智商腆着脸道:“公主师娘,你不是跟道家宗门熟吗?找俩老道站这儿施法,把湖都冻上不就结了?”

“瞎叫什么呢!”杨玉环喝斥一声,然后眼珠一转,吩咐一旁的随从,“去上清观,请赵归真赵仙师他们过来!”

那随从刚要动身,便听到后面一阵叫嚷声,“让开!都让开!不长眼睛的东西!滚!”

中行说黑衣貂帽,跨着黑马,一路喝骂开道。在他旁边,则是羽服鹤氅的徐君房。

徐大仙师骑了一头驴,双手拢在袖中,宽大的衣袖内不时透出五彩的辉光,一派仙风道骨,犹如神仙。

再往后,则是十余名道人,都是长安城内的道门高冠。为首的便是在对抗佛门妖僧时光荣负伤,至今还伤势未愈,神情惨淡的赵归真。

“无量天尊。”道门诸人齐齐稽首。

杨玉环一扯缰绳,策马迎了上来,展颜笑道:“你们来得倒巧。”

赵归真道:“得知宫中妖祟作乱,我等同道愿效犬马之劳。”

“没这回事!”杨玉环眼也不眨地说道:“太皇太后今日去岛上祈福,船被冻住,回不来。我们这会儿正来接太皇太后离岛。”

赵归真心下会意,“原来如此,是贫道孟浪了。还请公主示下。”

杨玉环手一指,“把湖面冻住!我们去岛上接人!”

“公主有命,岂敢不从!”

赵归真稽首一礼,几名道人一同出手,水波涌动的湖面浮现出白色的冰痕,接着迅速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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