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烟尘四起

长安。晋康坊。

夜深如墨,雪落无声。朱红色的寺庙门前,一名身量不高,却为精悍的汉子手持火把,松脂在暗红色的火焰中“哔剥”作响。

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一名面带青斑的兽蛮巨汉护在车旁,他胸前裹着厚厚的皮甲,肩扛长枪,粗大凶狞的鼻孔中喷出柱状的白雾。

火光闪动间,鹅毛般的大雪缓缓飘下,贾文和立在车前,青色的衣衫上落了一层薄雪。

终于,“吱哑”声响,寺门洞开,几名红袍赤膊的沙弥躬身施礼。

贾文和振了振衣袖,举步踏入门内。头顶漆黑的匾额上,“敕造大慈恩寺”几个斗大的金字,被火把映得熠熠生辉。

还有一个多时辰才是早课,此时寺内积雪满庭,尚未打扫。沙弥领着客人穿过长廊,越过重重殿宇,一路来到大雁塔下。

沙弥在塔前止步,恭请客人入内,却拦住了吴三桂和青面兽。吴三桂刚要发怒,贾文和摆了摆手,从容踏入塔内。

大雁塔内,数以千计的长明灯星罗棋布,光焰如海。

释特昧普高坐莲台,头顶金色螺髻,身披金色袈裟,双掌合什,竖在胸前,手腕上垂着一串金灿灿的佛珠,双目犹如无底的渊潭,深邃而又幽暗。

贾文和在莲台前站定,仔细看着这位蕃密法王,良久开口道:“一颗琉璃天珠,李郡王想要,帛氏也想要。特大师受帛氏襄助多年,却不料竟弃帛氏,而为博陆郡王虎口夺食。”

一股逼人的气势如同山岳般覆压而来,释特昧普雄浑中带着一丝暴戾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震得塔中嗡嗡作响。

“佛曰,不得妄语!”

贾文和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帛天君僻居晴州一隅,以财贾牵制天下,纵然特大师有三宝加持,岂能无惧?”

释特昧普洪声道:“琉璃天珠乃佛门至宝,唯有缘者得之。谁失谁得,皆我佛缘法,与本法王何干?”

“岂能与大师无关?”贾文和道:“贾某原本以为,与李郡王勾结的乃是观海,直到昨日方知,乃是特大师。”

释特昧普道:“你有何凭据?”

“一来大师雄心万丈,非观海可望项背。二来当日大师示好我家主公,未免太过刻意。”

释特昧普冷哼一声,“向你家主公示好?荒唐此言!”

“当日我家主公身为佛门公敌,又误入大师塔中,已是砧上鱼肉,为何事到临头,大师反却收手定约?”

释特昧普傲然不应。

贾文和道:“因为特大师深知,我家主公所谓的佛门之敌名不符实,充其量不过十方丛林之敌。大师胸怀大志,自然见猎心喜。”

“阿弥陀佛。”释特昧普冷冰冰道:“大乘诸宗受十方丛林伪僧所惑,佛已非佛,法亦非法。佛门真谛,唯我蕃密。”

“只可惜,特大师屈居大孚灵鹫寺之下,苦心孤诣维系蕃密一系多年,时至今日,法王之号,仍只能自称,却是观海得帛氏青眼有加,后来居上。”

释特昧普双目精光大盛,仿佛利矢一般,直透人心。

贾文和径自说道:“狡兔尚且三窟,大师智慧广大如海,当知帛氏不可持,而博陆郡王残阉之人,居心诡诈,更不足持。”

释特昧普从莲台上微微俯下身,沉声道:“你要说什么?”

“我主舞阳侯程氏,才称天纵,福德双至,乃天命所归,气运所钟。”

贾文和道:“兼且仁厚爱人,善始善终。贾某不才,敢请大师助我家主公一臂之力,共襄大业。”

“共襄大业?”

“大师可知,今日出了何事?”

“城中万钟齐鸣,本法王焉能不知?”

“大师可知,今日入宫的是哪位亲王?”

释特昧普抬起下巴,“江王李炎。”

“大师可知,为何会是江王?”

释特昧普沉默不语,眉头拧成“川”字。

“大师想必知道,唐皇驾崩,诸王尽皆托庇于太真公主府内。宫中来使,诸王惶惧,正是太真公主一言而决,力推江王身登大宝。”

贾文和侃侃言道:“大师当知,我家主公与太真公主情投意合,不日便将大婚,吾主身为汉国辅政,公主则为唐皇倚仗,汉唐之威仪,兼为一家。观方今之世,帛天君寿数已尽,李博陆如冢中枯骨,唯有我家主公,如日之升,有日月同辉,天地交泰之兆。当日又与大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私下更是对大师推崇备至,称大师雄才大略,能为人所不能,福慧双修,术法通神,堪为当世佛门第一人。”

听闻程侯私底下对自己如此推崇,释特昧普顿时昂然矫首,气势大振。

贾文和面不改色地说道:“窥基号称国师,名震唐国,究其根底,不过是替先皇出家,贪天之功而已。其人根器顽钝,三毒缠身,纵然皓首穷经,仍难消执念,自当逃不过特大师给他设下的因果。”

释特昧普面露喜色,他左掌平托,右掌重重一击,发出金石之音,“善!窥基只知诵经,却不知我密宗以咒代经,方为大道!便是日诵佛经三千谒,不及密宗一句咒!”

“大师术法玄奥,昨日既然出手,窥基自然难逃法网。如今在下尚有一事难解,还请大师解惑。”

“且说来!”

“在下观大乘经卷,并无夺舍之语,所谓天珠,更无文字所记。敢问大师,所谓夺舍,究竟是何秘法?”

“天珠乃我蕃密之谓,夺舍更是蕃密颇瓦秘法。非有大福缘,大成就者,难得圆满。”

“以大师之见,李郡王若是夺舍,当有几分把握?”

“若无上师加持……”释特昧普森然一笑,“半分也无。”

贾文和目光微微一缩,“大师果然智珠在握。”

“阿弥陀佛。”释特昧普傲然道:“佛法精深玄微,妙法无穷。我蕃密乃佛门正谛,传承最重者,唯有上师。”

“再敢问大师,当今佛门之首,沮渠大师又当如何?”

释特昧普冷笑道:“波旬之徒,渎佛之辈,沙门伪僧!”

贾文和抚掌道:“果然与我家主公所见略同。贾某唐突,再请问大师,帛氏又当如何?”

“名利之囚,虚妄之人!”

释特昧普正说得快意,却见贾文和拱手一举,“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释特昧普傲态僵在脸上,眼看贾文和就要出塔,顾不得自己的法王尊仪,扬声唤道:“且止步!”

贾文和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师神通广大,想必不惧轮回,此番便是毁去金身,法体破碎,亦可往生极乐。”说着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释特昧普脸色数变,忽然腾身而起,驾着一道金光,挡在贾文和身前。

不待他开口,贾文和便道:“帛十三已至城中。”

释特昧普面容抽搐了一下,眯起眼睛道:“帛氏要出手?”

贾文和道:“帛十三今日入城,便与我家主公密会,并未知会他人。”

释特昧普目光闪烁,且喜且惧,半晌才压低声音道:“帛九?”

“大师果真不怕琉璃天珠引来帛氏动怒?”

释特昧普目露厉声,却不言语。

贾文和淡淡道:“大师若想脱身,只管将此事推在帛九身上便是。”

释特昧普深吸了一口气,“万一?”

“没有万一。”贾文和道:“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释特昧普重重喘了口粗气,“观海?”

“世间已有法王,岂能再有活佛?”

释特昧普盯着贾文和,身上的金光闪动起来,“当真?”

“福缘已至,还请大师自行抉择。”

释特昧普沉默片刻,然后一手拢在口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只要你们能除掉帛九和观海,夺舍之事……”

他贴在贾文和耳边,低声耳语,“尽可放心。”

贾文和微微颔首,“善。”

**********

大慈恩寺。三藏院。

木制的经楼内堆满经卷,书案上燃着一支檀香,旁边还放着一卷未译完的经文。

观海立在窗前,远远望着释特昧普下了雁塔,亲自将客人送出寺门,然后气宇轩昂地挥手作别。

直到那位蕃密金身法王重新登上雁塔,在长明灯的簇拥下升座修行,观海才回过身。

书案对面是一名高鼻鬈发的胡人,深陷的眼窝在烛光下幽幽闪着寒光,神情阴鸷,正是久居长安的胡商,广源行在唐国的执事苏沙。

观海在蒲团上坐定,一手扯起衣袖,一手拿起案上的朱笔,对照着狭长的贝叶经,一字一字推敲译文。

“观海大师,”苏沙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十三爷已经入城,还收容了行里逃出去的叛徒李宏。”

“唔。”

苏沙忍不住道:“九爷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观海头也不抬地说道:“九爷那边没有说。”

“还联络不上九爷吗?”

苏沙皱眉道:“十三爷行事向来霸道,这回被总行调去接管十九爷的生意,却推三阻四,不肯去占城,偏偏来了长安,分明是盯上了九爷手里的唐国生意。”

“那又如何?”观海不以为然地说道:“总行里自有章程,总不能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万一那颗琉璃天珠真落到他手上呢?”苏沙道:“我听说……”

“那也是他的缘法。”观海道:“阿弥陀佛,强求不来。”

苏沙摊开双手,“虽然在唐国住了几十年,我还是搞不懂你们。一颗琉璃天珠能讨好帛老爷子,为什么九爷和十九爷都不肯出力去争呢?”

观海笔锋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睛,“你哪里看出来他们没有出力?”

“我们烧了延福寺,知道那颗琉璃天珠是假的。可为什么不把信永那个光头抓起来,逼问是不是他隐藏了天珠?李辅国郡王得了琉璃天珠要夺舍,为什么九爷没有出面,强行夺回琉璃天珠?”

“也许用琉璃天珠夺舍本身就是假的呢?”

“找到琉璃天珠,是总行下的令。分辨真假不应该是我们做的,我们只需要不择手段找到它,不计代价拿到它,把它奉献给我们尊敬的主人,而不是由我们决定去不去做。”

观海叹道:“苏施主,你是一个优秀的执事,也许当初九爷应该派你去太泉古阵,而不是严森垒和庞白鸿那两个废物。”

苏沙一手按在胸口,“我们西域商人不远万里经商为业,将信誉看得比生命更可宝贵,都是最忠诚的执业者。”

观海微微一笑,“就和蒲海云一样吗?”

“他曾经是十九爷忠诚的助手,如今是十三爷最忠实的仆人。这都是遵从总行的安排,我不认为这是不名誉的行为。”

“好吧。但忠诚的仆人不应该质疑主人。”

苏沙不安地摸了摸胡须,“我想,九爷会原谅我出于忠诚的无心冒犯。”

“你的质疑我会转告九爷,是否合理由他来判断。”

苏沙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微微躬身,然后直起腰,赞叹道:“这是一座伟大的寺庙,而大师是一位伟大的僧侣。希望大师允许我捐献一笔钱铢,以表达我对佛祖的尊敬。”

观海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愿佛祖庇佑你。”

苏沙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那么我先告辞了。如果有九爷的消息,请务必通知我。”

经楼内安静下来。

观海抄起朱砂笔,在白麻纸上工整写下经文:

“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

“……如是之后,数千万岁,弥勒当下世间作佛,天下泰平,毒气消除,雨润和适,五谷滋茂,树木长大,人长八丈,皆寿八万四千岁,众生得度,不可称计。”

**********

大宁坊。

驻守的天策府将领带着坊丁,将几名内侍挡在坊门外,任他们如何叫嚣都不允许通行。

一辆轻车冒雪冲风疾驰而来,那将领远远看到,便抬起手,示意坊丁放行。

内侍见状大怒,有人上前推开坐骑,却被那将领反手一个嘴巴,打得横躺在地,接着以冲犯宵禁的名义绑在树上。

剩下的内侍一轰而散,还有人一边跑,一边不甘心的放狠话,叫嚣来日要如何如何。

那将领也不惯着他,直接挽弓搭箭,一箭射穿那内侍的大腿,任他在雪中哀嚎。

马车在宽阔的长街上疾驰而过,车前一面“舞阳程侯”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郑宾挥起马鞭,不住在空中虚击,催促驭马狂奔。

吴三桂迈开大步,紧贴着车轮,寸步不离。

最后面的青面兽扛着长枪,粗壮的双腿疾如健马。

上清观大门敞开,观中灯火正亮。听到车马声,一名道人出门张望,看到车前的旗号,不禁错愕。

“赵归真赵炼师可在?”吴三桂高声道:“程侯门下特来拜会!”

那道人奔回观中报信。片刻后,马车长驱入观,长青宗的赵归真、太乙真宗的谭长元等人闻讯而出,降阶相迎。

贾文和下了马车,一眼扫过场中,然后微微颌首,“甚好甚好,倒还有几位仙师在此。”

赵归真伤势未愈,此时被两名道僮扶着,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咳咳,不知先生所来……咳咳……”

贾文和抬手往四面一指,“满城佛寺都在鸣钟,炼师身为道门翘楚,安能不知?”

“咳咳……贫道方才已然得知。只是先生……”

“先皇大行,新皇登基在即,如此非常之时,敢问炼师,诸位道长为何还在观中?”

赵归真刚要张口,忽然一阵猛咳,脸色憋得铁青。

谭长元在旁道:“我等尚未奉诏。”

“左街功德使,大慈恩寺新任主持,特昧普大师已动身入宫。”

赵归真的咳嗽声仿佛被利剪截断一样,戛然而止。

贾文和紧接着说道:“江王已在宫中。”

谭长元失声道:“为何是江王?”

贾文和揖手一礼,“此时公主也已然启驾入宫。在下特来知会一声,言尽于此,告辞。”

“先生留步!”赵归真脸色时青时白,强撑着上前道:“太真公主乃我道门护道人,不知有何吩咐?”

贾文和仰天一笑,“哪里有什么吩咐?又何必吩咐?如今窥基伏诛,佛门震荡,尚且跃踊向前。诸位道长世受恩遇,与其坐守观中,何不砥砺前行?时也运也,消涨之势,只在诸位道长一念之间。”

谭长元迟疑道:“可有公主口谕?”

贾文和拂袖而去。

“先生且慢!”赵归真叫道:“贫道这便入宫。”

**********

十六王宅。太真公主府。

黄衫黑带的使者从大明宫中不停驰出,车骑相连,灯火相望,络绎不绝地赶往十六王宅。

夜色越来越深,使者反而越来越多。起初还带着赐物安抚诸王,到后来则是手捧圣谕,众口一辞催促留在府中的亲王即刻入宫。

公主殿下嫌这些内侍聒噪,打扰了自家安寝,把他们统统撵到院子外面,任凭他们怎么诉苦求告,一概不理。

坊内的人马嘈杂声不断传来,聚集在公主府中的诸王几乎无人入眠。

支系稍远的还好些,近支如绛王李悟、安王李溶等人,难免惶惧,唯恐宫中一道诏书,将自己送上黄泉路。

但话说回来,留在此处的都已经是亲王了,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刀子落在谁脑袋上都不奇怪。

一片惶恐中,唯独陈王李成美伤感与爱妾别离,借酒消愁之下,这会儿喝得大醉,连靴子都没脱,便和衣倒在卧榻上,睡得正熟。

正殿内,几名侍女围成一圈,拿着金灿灿的明光铠,披挂在公主殿下的绣裙外。

杨玉环娇靥生寒,一名身材丰腴高挑的艳女跪在她面前,“婢子回了宣平坊家中,才知道主子不在,家中无人。听了童副使的指点,才来寻公主。”

“你们不是两个吗?还有一个呢?”

蛇夫人道:“罂奴她……身子有些不妥。”

“你家主子已经入宫了,”杨玉环没有追问,径自说道:“赵氏姊妹去了天策府,其余都在安乐府中。既然你们回来了,便去那边照应。”

蛇夫人道:“奴婢愿与公主一起。”

“不行。”杨玉环一口回绝,“别那么急着找你主子,那边缺人呢。”

蛇夫人只好应下,“是。”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太皇太后懿旨!命公主殿下,及诸王皆往宫中,不得有误!钦此!”

杨玉环喝道:“高智商!”

已经有了圆球雏形的小胖子立刻跳出来,“小的在!”

“去!揍他!”杨玉环火冒三丈,“敢吵得本公主睡不着觉,去把他屁股打烂!往后半个月他就不用睡了!”

“得令!”

高智商竖起拇指,往肩后一挑,“小吕子,跟哥走一趟。”

吕奉先兴高采烈,“好啊!这回我先打!”

两人兴冲冲出了殿门,只见庭间黑鸦鸦一片,府中所有的家丁、护卫都被召集起来,不声不响地备好了兵刃,倚马待命。

为首的除了南霁云,还有几名面生的将领,都是天策府的教官,此时静悄悄扶刀而立。

**********

大明宫。护国天王寺。

尸陀林主的颅骨片片化为虚无,再无痕迹。

“嗒”,一颗细小的物体凭空掉落在地。

程宗扬刀尖一挑,一块乌黑的小石子落在掌心,只有指尖大小,形如心臓。

吕雉伸头看来,“舍利?”

“一个入魔的妖僧,能有什么舍利?何况还是黑的。”

程宗扬摸出一只荷包,将小石子收进去。毕竟是窥基最后的遗留,万一是什么凶物,扔在这里说不定会害人,不如找个地方埋了。

收起荷包,程宗扬望着庭中的庵堂,心下不禁踌躇。

那座庵堂看上去极新,金黄的琉璃瓦,朱红的堂柱,还有铺地的青砖,就像水洗过一样鲜亮。

但如果自己没记错,此处之前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庵堂。

就算李辅国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凭空建成这样一座寺庙。

李老太监竟然是隐藏极深的李喇嘛,让程宗扬有种玩笑变成现实的荒诞感。

李辅国多年大权在握,知道他底细的同辈人几乎都死光了,平日里又深居简出,高深莫测,但现在想来,赫赫有名的“六道神目”,就透露出一丝蹊跷。

以六道轮回为名,显然与佛门关系匪浅,但他在此道浸淫如此之深,只怕没有人能想到。

在程宗扬看来,蕃密只有四个字:不堪入目。

蕃密号称佛门正脉,但鬼蜮伎俩层出不穷,所作所为各种突破下限,生生将慈悲为怀的佛门搞得邪魔肆虐,鬼气森森,还反过来嘲笑讲究悲悯的大乘诸宗不懂佛门真谛。

更扯的是蕃密与天竺佛门的关系更紧密,天竺佛门被本土的轮回教侵蚀,外道横行,大乘式微,由显入密俨然成为天竺佛门正统。

相比之下,关系更远的唐国大乘诸宗在密宗面前底气全无,丝毫不敢指斥其非,还屡屡为之辩护。

窥基转修蕃密绝非孤例,而是整个唐国佛门都已经出现显密融合的潮流,不仅青龙寺光明正大地传承密宗,就连历代唐皇多次光临的法门寺都出现了密宗曼荼罗的踪迹。

不然释特昧普这位蕃密法王也不可能一呼百应,轻易便占据大慈恩寺,而没有任何显宗高僧出面阻止。

“汪!”庵堂内突兀地响起一声犬吠。

吕雉足尖一点,轻盈飞起,想飞到庵堂上方观望。

程宗扬一把拽住她,“让你动了吗?站后边去!”

程宗扬大氅早没了,外衣此时也破碎不堪,他索性扯下外衣,只留了白色的中衣,然后将随身的物品整理了一番,该带上的带上,多余的香囊、玉佩等物,全丢在雪中。

整理完毕,程宗扬抓了把雪,擦去手上和脸上的血迹,长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然后拔步上前,一脚踹开庵门。

“呯!”庵门洞开,只见堂内放着一盏孤灯,一只蒲团,还有一只悬在梁下的铁笼。

程宗扬一眼扫过,只见小贱狗被铁链一圈圈缠得跟麻团一样,吊在铁笼内,嘴上还栓了一只笼头,将它嘴巴牢牢箍住。

程宗扬上下打量一番,“我说你怎么半晌才叫一声。这可是个好东西,以后就给你戴着。”

雪雪朝他怒目而视,拼命呲牙咧嘴,将笼头一点一点撑开。

程宗扬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右手一紧,“嗡”的一声,放出镭射宝刀,抬腕往铁笼劈去。

粗如儿臂的铁栅被一斩而断,刀锋紧贴着雪雪的脑门,几乎将它脑袋削掉。

吊在半空的小贱狗吓得浑身的白毛都为之收紧,一动也不敢动。

紧接着它白毛炸开,愈发愤怒地瞪了过来,唁唁作吠。

程宗扬笑眯眯举起刀,比了个竖劈的招式。

小贱狗立刻收起怒色,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它被铁链缠得团子一样,万一主人一刀下来,把铁链连自己劈成两半,找谁说理呢?

程宗扬举刀劈下,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整个庵堂蓦然亮了起来,光明刺目。

眼前充斥着白光,紧接着身体一轻,整个人似乎飘浮在虚空中。

程宗扬只来得及一把抓住吕雉的手腕,便随着白光消失不见。

“呯”的一声,洞开的庵门随即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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