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漫长的战争

刚刚踏进研究所的大门,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前线指挥部。

利奇无奈地摇头,他转身朝指挥中心跑去。

一进门他感到一片慌乱。他不在时,负责代替他指挥的团队像是没头苍蝇。

快步走到座位前,利奇坐下来,把头冠戴在头上。

投影萤幕上飞快跳动的影像让他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

联盟刚退到第二道防线就立刻发起反攻。

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占领那道防线之后,他立刻下令炸毁所有工事。

从时间上算来,短短几个小时并不足以把所有的工事全都拆毁。

飞快地在指挥平台上按了两下,他的眼前出现前线的状况。

现在天色微亮了,战场上起了一层雾气,好在雾还不是很大。透过薄雾,他可以看到那条横亘一千多公里的防线此刻变得残破不堪。

破坏永远比建设要容易得多,只需要在那道土墙的南面进行爆破,坍塌之后的土墙会直接埋了前面的壕沟。当初联盟挖掘这道壕沟,再用挖出来的泥土堆砌成那道高墙至少用了半年时间,但现在随着一声轰鸣,眨眼间一切归于最初状态,唯有壕沟里的积水因为没有地方泄出,以至于流得到处都是。

已经被彻底破坏的防御工事占全长的四分之一左右,并不是很连贯,一段段的很不规则,远远看去像是快要断光了牙的木梳,显得参差不齐。

在这道残破不全的防线北边,许多运输车停在那里。原本是壕沟的地方现在铺上一块块木板,这些木板用锁链连接,形成一条临时通道。

防线另外一边的部队,此刻正踩着这些通道往回撤。

这是他下的命令,这种防御工事就算拿下来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干脆送还给联盟。

为了能够顺利撤退,他集中两万多辆运输车。

这不只是一场大撤退,撤退的部队将所有可以被利用的东西全都搬上车,不能搬走的就直接往壕沟里扔。

那道壕沟毕竟有二十公尺宽,土墙爆破之后不能完全填满,空隙多得是。

这招“蝗虫过境”是他向德雷达瓦人学的。

当初在德雷达瓦时,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帮游牧民的破坏力。他们占领过的地方可以称得上寸草不生,战后想恢复原来的繁荣,没有几十年时间根本不可能。

如今他现学现用,联盟就算把防线占领回去也没办法重新构筑工事。即便他们能够重筑工事,也要琢磨是否值得。

“这里没什么问题吧?”

卡洛斯老头走进来,他和利奇是先后脚到的。刚才利奇从专门为铁血骑士准备的临时医院里出来时,他也跟着一起出来,警报声响起之后,他又跟着利奇跑过来。

安妮莉亚跟得没那么紧,她因为身孕的关系,不敢走得太快。

老头不打算干扰利奇的指挥,只是出于关切,所以过来打听情况。

在局势紧张时,利奇根本不会搭理任何人,但现在情况远远谈不上紧张程度;敌人离防线还有十几公里远,等他们赶到时,也应该撤完了。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利奇很有自信地说道。

“又要和当初一样,你一刻都不能休息了。”

卡洛斯有些无奈,也有些开玩笑地说。

这时安妮莉亚也走进来,她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突然双手抱住头,似乎有些痛苦的样子。过了片刻,她脸色苍白地说:“恐怕这次你要比年初那十天更加辛苦。我有一种感觉,联盟并没有放弃那种危险又不可靠的武器,我们有可能挨炸,时间应该在最近这几天。”

利奇一下子坐直身体,卡洛斯也被惊得猛然回过头来。

对于安妮莉亚的预言,两个人都不敢小瞧。帕金顿圣皇一脉拥有许多神秘能力,正是靠这些能力,帕金顿圣国强盛至今。

利奇顿时皱起眉头,如果真的如此,他确实不能离开指挥中心半步。

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指挥“羊角槌”拦截“撞城槌”,那需要大量计算,时间却极短。

“我不可能不睡觉。”

利奇不认为清醒剂有用,那玩意儿可以让人提神、可以中和肌肉的乳酸,达到缓解疲劳的作用。以前长时间战斗时他就注射过这种东西。战甲制造师熬夜时也会用这种药。

但疲劳毕竟是疲劳,人一旦疲劳,注意力就会下降,清醒剂在这方面的作用有限。

对眼前的状况来说,注意力下降意味灾难即将到来。

“把这张座椅稍微改动,怎么样?变成放下来就可以睡觉的式样,如果你觉得有人看着就睡不着的话,周围还可以拉个帘子。”

安妮莉亚不太确定地问,她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但她现在只想得出这个办法。

“或许可以在旁边弄一个休息室。”

卡洛斯也在动脑子。

显然卡洛斯的提议更可行,但利奇心头微微一动,安妮莉亚如同玩笑般的建议让他想起一些东西。

他想到战甲的座舱。

以前他经常在座舱里睡觉,特别是卡佩奇战役时。因为身处后方,四周全都是敌人,谁都不知道下一分钟会遇到什么,所以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那时连着半个月他都在座舱里睡觉。

吃在里面、睡在里面,除了上厕所,二十四小时都不离开座舱。半个月的时间他曾有一种错觉:他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的,好像战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人机一体。”

他的嘴里喃喃自语。

那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似乎出现在他眼前。尸体内部布满的金属细线似乎和他戴着的头冠连在一起。

利奇猛地跳起来。

刚才他捕捉到一丝灵感,所以急匆匆地想去研究院再看一眼那部战甲,中途却因为联盟的进攻,不得不先处理这边的事。

或许因为脑里全是这个念头,所以安妮莉亚的提议让他心中豁然开悟。

他有过“人刀合一”的经历,虽然那不是真正的“人刀合一”,却有几分相似。“人机一体”和他似是而非的“人刀合一”,有异曲同工之妙。

利奇缓缓地坐下,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势。

这种气势不同于安妮莉亚和卡洛斯身上的皇者之气,同样也不同于比斯、索菲亚的圣级强者气势,而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让人感觉到异常陌生的气势。

但指挥中心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这股气势。

几乎在一瞬间,每个人都浑身一震,紧接着他们发现自己的意识中突然多了一些东西,似乎是一双眼睛,他们在想些什么全都逃脱不了这双眼睛的注视。

突然有个人惊叫起来。在军队里即便女人也非常镇定,很少会大惊小怪,更别说这里除了女皇陛下之外全是男人。

发出惊叫的是一个负责联络的念者,他骇异地转头看着利奇。

这时又有两个人惊叫起来,那两个人也是一脸见鬼,和第一个人一样惊恐地看着利奇。

他们惊叫的原因是一样的,在刚才一瞬间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脑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和这个念头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些他们根本不知道的情报。

“不要慌,你们现在感受到的是我刚觉醒的力量。我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包括你们,然后我可以透过这里控制整个战场。”

利奇不得不安抚底下的人。

他没有把所有情况都说出来。事实上刚才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可以剥夺这些人的意识,让他们成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

不只是眼前这些人,他甚至透过那些通讯装置,将意识传到一千公里之外的地方,潜入每一个负责通讯联络的念者意识之中。

此刻长一千多公里、纵深数百公里的战场,全在他的意识笼罩之下。

这就是他的能力。

就像老伯能够割裂空间、大叔拥有绝对命中,他也拥有一种超凡的能力。

这种能力很诡异,也很难说得清强弱。单打独斗肯定没有老伯的割裂空间厉害,但运用在战场上却是无敌的。

战斗又开始了。

前线上一刻都没有停息过。

海因茨向东线部队下令,让他们夺回第一道防线,理由自然是因为东线部队防守不利,导致右翼迅速崩溃,以至于他不得不下令全线撤退。

这位参谋总长将所有过错全都扔在东线部队头上,丝毫没有提到他们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十几颗超级炸弹被拦截,没有炸到同盟,反倒把自己炸个人仰马翻。

此刻弗兰萨帝国上上下下全都吃定东线各国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他们随意找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把东线部队送到残缺不堪的第一道防线上。

同盟因为早就识破海因茨的计策,所以早早撤出战场。不过撤离不意味将防线拱手相让。

联盟东线部队是被紧急抽调到这里,什么装备都没有带,现在所使用的装备全是进入中线之后才发下来的,只达到勉强可用的程度,离中线各国三线兵团的标准有段距离,特别是远程攻击武器奇缺。

只要是弱点就会被利奇抓住。拥有智脑辅助的他不会漏过任何一点可乘之机。

同盟的远程火力不缺,弹药更是充足,所以当联盟东线部队冲过来时,等待他们的是雨点般的炮弹。

这一仗利奇用的仍旧是二线部队,虽然伤亡多了些,但和收获比起来,这点伤亡不算什么。

战斗从黎明一直持续到晌午,因为不是主力部队,所以这场仗打得有些磨蹭。

十点之后,同盟部队撤出战场,但等到联盟占领阵地之后,他们还来不及打扫战场、更来不及重新构筑防线,同盟始终没有出动的一线部队就发起进攻。

这是一场短暂但异常凶猛的战斗。从十一点开始只持续四十五分钟,战斗就结束了。同盟军队如同涨潮般涌过来,又如同退潮般迅速撤走。

但在短短四十五分钟里,联盟东线部队伤亡惨重。

看到这番景象,海因茨和联盟前线指挥部高层全都明白,那道防线已经没有夺回的价值。

尽管他们不在乎东线部队的损失,他们调东线部队过来协助防御只是一个借口罢了,真正意图是消耗东线军队的战力,顺便让东线各国没有办法投降,但是仗打得太难看也不是弗兰萨帝国高层愿意看到的,这对于凝聚士气非常不利。

再说他们也担心逼得太紧,东线部队会阵前倒戈。

正因如此,他们不得不改变初衷,允许东线部队后撤,让他们驻扎在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

之后的几天,战争方式回到一千多年来一直都采用的模式。

每天都会有一部分人马被派到前线和对手交战,时不时地会有天阶骑士插手进来,甚至还有过三组天阶骑士在战场上厮杀。

即便以帕金顿这种千年帝国,表面上灵甲数量也只有十几部,此刻战场上突然有六部灵甲捉对厮杀,称得上百年罕见的大战。

和当初卡佩奇战役时双方都会留一手不同,这次两边使出全力,所以短短几天里已经有五个天阶骑士在战场上殒落,其中有联盟的天阶骑士,也有同盟的天阶骑士。

这原本不是利奇喜欢的战争方式,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因为他发现传统的战争方式也可以让他学到很多东西。

这两天里,指挥中心完全变样。

里面的人比以前多了十倍不止。虽然帐篷够大,却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以及几乎同样数量的设备,所以利奇不得不让人临时搭了一个三层平台。

这种简易平台用钢管作为骨架,再在上面铺一层钢丝格网,只用半天时间就全部搭建成功。

利奇的位置仍旧在正中央,他的座位是用一部战甲的座舱改成,无数金属线从座舱后面和地下朝四面八方蔓延,每根金属线都连接一台设备。

每个看过改装之后指挥中心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在他们眼里,这个地方充满诡异和神秘,如同置身于一个机器的世界里,待的时间长了,人都会变成机器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最强烈的自然是在指挥中心工作的人,那些参谋、负责通讯联络的念者全都觉得,上班时他们不再是自己,而是成了这套系统的一部分。

至于这套系统的核心,也就是二十四小时都在座舱里的人,已经让人感觉不出一丝人味。

利奇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是人。随着时间推移,他对于这种状态越来越熟悉,已经有了和这一切融为一体的感觉。

当初在卡佩奇时,他在战甲座舱里待了两个星期,已经有了战甲就是身体一部分的感觉,现在虽然才过几天,但在“时间凝滞”的状态下,他像是过了大半年。

和年初那次不同,这次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此刻妨碍他走得更远的是那颗跃动不停的心。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叔和老伯都曾说过,想成为一个绝世强者,必须忍耐常人无法想像的寂寞。

幸好,他这一脉在忍受寂寞方面非常有心得。

大叔可以整天守着那座图书馆,老伯在食材铺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掌柜,一做就是二十几年。

以前他无法理解,现在他明白了。

此刻坐在指挥舱里的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眼神也黯然无光,没有一点神采,远远看去像是一座雕塑。

之所以会这样是他的自我意识已经被抽离,此刻的他像是在做梦。

既然没有自我也就不存在情感,不会感到累,也不会感到寂寞,就算一天的时间拉得犹如几个月长,也不感觉枯燥。

不过利奇的大脑仍旧在运转。抽离自我意识之后,指挥作战成了他的本能,他成为这套指挥系统的一部分,成了一部活的智脑。

与此同时,他的意志变得无所不在、无所不至。

从前线到后方,长一千多公里、纵深数百公里的这片区域,只要在扫瞄网的笼罩之下,同样也在他的注视之下。

对于那些念者来说,他们只能从扫瞄网中看到有没有敌人存在,但是他不同。

他以前修练的“天听”可以透过声音的回波组合出一幅图像,这种能力配合烟雾弹,一度是他的招牌,这套战法甚至影响独立军,所以战场上只要有独立军在,肯定会烟尘滚滚,雾气弥漫。

现在,所有的功法都融为一体,“天听”也不例外。

扫瞄网的原理和当初他设计的定向听音器原理差不多,所以那些在扫瞄网里会有反应的东西,全都清清楚楚出现在他的眼前。

声音的波长很长,组合成的图像总是模模糊糊的;扫瞄网发射出的念力波波长却很短,所以组合成的图像非常清晰,只比用眼睛看稍微差一些。

当然有差的地方,自然也有好的地方。扫瞄网对能量反应敏感,所以那些战甲在扫瞄网下的样子,和肉眼看起来完全不同。能量反应强烈的地方看起来比较亮。

几天来,利奇已经习惯这种全新的视觉。

这种视觉只能看到有能量的东西,但不可否认它确实很有用。

不只能让他像上帝俯视一切,还能让他看到很多以往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能量的聚集和流动。

以往和人交手时,判断对方什么时候要出招靠的是经验,但现在他可以清楚看到能量的变化。出招前能量会聚集到手中,跑动时,能量会传到双腿之上,任何虚招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现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料敌机先。

几天来大大小小的战斗不下于数十场,现在他只要看到能量从动力系统里流出来,立刻知道那部战甲接下来会怎么行动。

蒙蒙细雨不停下着,二月的天气仍旧有些寒冷,但此刻的战场上如同火山口,到处都是蒸腾的雾气。

大地是热的,几天来不停有人在这里作战,时不时会有一部战甲轰然一声爆炸,滚滚火球将地面堆积的雨水蒸发成热腾腾蒸气,也让地面热得发烫。

两队人马正在这片战场上厮杀,其中一方的人数稍微多一此丁但装备却不行,那是老式的“舞蹈家”。

“舞蹈家”的外形本来不错,纤细瘦长,看起来挺优雅,但这些战甲的胸前却装着围兜一样的东西,背后也有一块甲壳,那是能量装甲。波罗诺夫居然想出将能量装甲制造成外挂装备的式样,确实是一个天才。

不过这玩意儿毕竟是赶工出来的,而且只防得住正面和背后,两侧全是空的。

联盟也知道自己在装备上处于弱势,所以他们的队形收得很紧,想靠互相配合弥补战甲性能的不足。

同盟全都装备“仙女龙”,而且是比较新的型号。他们的兵刃也很特殊,每一部战甲的背后都挂着不同的兵刃,或是战斧,或是长剑,但他们的手里清一色都握着一柄长矛。

这是看到联盟的外挂式能量装甲之后,临时决定装备的武器。对付这种装甲,长矛有绝对的优势。

“拉奥、弗兰克,你们两个人顶住,别让他们聚拢在一起。”

同盟小队的队长在传讯通道里大声命令。

身为指挥官,一般来说没必要参与攻击,但此刻他却挥舞长矛阻拦一部战甲。

观察镜里,对面那部战甲的旁边浮现许多数据,其中包括那部战甲的跑动速度、出手速度、出手力量之类。这些是以前所没有的。

一开始的那两天,他不明白这意味什么,但上了几次战场之后,他终于发现这些数据是好东西,可以帮助他做出判断。

将长矛猛地一抖,他朝着对面那部战甲的右肋狠狠扎下。

对面那部战甲用的是一把战斧,横过来可以当盾牌用。

只听“匡”的一声巨响,长矛和战斧上的斗气撞在一起,剧烈霭荡甚至传到两件兵刃上,两件兵刃都剧烈地震颤。

疾刺没有收效,那个队长没有收回手中长矛,而是用力一压。

两边顿时斗上了力。

这时,他的身后突然窜出一枝长矛。

这枝长矛如同毒蛇吐信一般,闪电击出。

这一刺又狠又辣。

对面那人正和他角力,根本来不及闪避,也没有闪避余地。

矛头上的一点寒芒瞬间插入对面那部战甲的脖颈部位,那里是外挂式能量装甲照应不到的地方,也是战甲的座舱位置。

长矛一击即收,出手偷袭的那个人身形一闪,飘然退出十几公尺。从他灵活异常的动作可以看出,此人不是普通骑士,至少是一个王牌。

所有这一切都在弹指间发生,那个队长深吸一口气。他并不知道背后有人,刚才之所以和敌人硬顶是因为观察镜里突然跳出一条命令,那条命令让他这样做。

转头望去,一击得手的骑士已飘然远去,他似乎在搜寻下一个猎物。

那个人确实是一个王牌骑士。

像他这样的人,以往要不在小队里充当前锋或主要攻击者的角色,要不就进入某个荣誉小队担任副手。但现在他却游走在战场上。

像他这种人隶属于一个特别部队,代号是“刺客”,他们是游走于战场上的刺客。

以往的战场不会有像他这种角色。任何一支小队都不会相信陌生人,甚至同属于一个中队的人,彼此也不信任。

原因是大家都在战甲里。

厚重的战甲阻挡视线,没人知道战甲里藏的是不是一个敌人。只有同支小队朝夕相处的战友,互相熟悉到从一举一动中就可以辨认出真伪的程度,才不会搞错。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只要是自己人,观察镜里全会显示出绿色标记,底下还有所属部队的编号。

没有人能够作假,即便这边的人在战场上被俘、被联盟的骑士替代,也别想混入。因为所有战甲都是一体的,全被指挥部那位非人的存在控制。

此刻他在战场上也不是随意游走,像他这样的刺客,每一个都在那个非人存在的严密监控之下。

他这部战甲和普通战甲不一样,多了两个观察镜,可以同时注视三百六十度的情况。这部战甲的视角也比较广,看东西更清晰,而且观察镜上显示出来的情报也更多。

突然,他的目光锁定在远处一部战甲上。那部战甲四周笼罩一层红色光芒,那是重要目标的标记。

这个标记在其他战甲上看不到,只有他们这些刺客部队的成员才能看到。

有资格被冠上这种标记的人,十个里有六个是指挥官。

这种家伙杀掉一个,等于废掉联盟的一个小队。

刺客踩着细碎步伐,轻盈而隐蔽地朝那边靠近,他已经锁定目标。

他现在不急着进攻,他的工作是刺杀,而不是和对手厮杀。进入这支部队的第一天,指挥官告诫他下手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一击即中。其他人会替他制造一击即中的机会,所以他需要做的是把握时机。

他从来没有失手,因为在他锁定目标的一瞬间,一个信号就传递到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指挥部里;那里有一组人负责处理此事,十几秒钟之后回信就到了。

这个刺客看着观察镜上跳出的那行命令,嘴角露出微笑。

像刚才一样,原本和目标交手的同盟骑士突然举起长矛一个挺刺,动作简直和刚才那位队长一模一样。

不过对面那个人实力显然比刚才被干掉的家伙要厉害几分,此人用手中战斧往外一磕,震开刺来的长矛,斧头顺着矛杆反斩。

那个同盟骑士连忙手腕一沉,用左臂上的护盾挡住这一斧。

那面护盾厚才半寸,如果是以往肯定会被一斧劈成两半,但现在却毫发无损。

从战甲出现的那一刻起,要攻击还是要防御,一直是骑士们争论的焦点。之前一千多年里,普遍的观点是攻击重于防御,因为战甲总会有薄弱部位;想要浑身上下没有弱点,战甲就太重了,会导致速度、灵活性的不足,造价也会非常昂贵,所以得不偿失。

但现在有了能量装甲,一切都改变了。

能量装甲不需要太厚,防御强弱取决于能量,而不是装甲厚度。

防御第一次超过攻击。

“当”的一声巨响,盾牌上迸发出一连串火星,撞击声之后是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次同盟骑士终于如愿以偿,他和对手僵持不下。

在他身后,那个刺客也终于动了。

同样快疾的动作、同样以自己人为掩护,身体完全藏在前面那部战甲的背后,手中长矛如同一条毒蛇般窜出去。

这部战甲的关节零件都是特制的,异常灵活,可以做出高难度动作。这个刺客的身躯诡异地扭曲,长矛从前面那个骑士的腋下刺出,角度诡异又刁钻。

叮的一声轻响,矛尖微微震颤一下。

那个刺客毫不停顿,抽身就走,他甚至没有兴趣确认目标是否还活着。

他是一个游走于战场上的刺客,并不是执行特定任务的刺客,所以他没有特定目标。如果一击不中就说明对手或是实力强悍、或是运气极佳,他没必要多做纠缠,应该立刻脱离战斗,选择下一个目标。一击即中的话,目标肯定不会活着,完全没有确认的必要,其他人会帮他确认,所以他也应该立刻离开。

天空中,数百架飞翼游弋着。从一月下旬开始,一直到正式开战之前的一连串空中大战,最终以同盟的胜利告终。

特别是一月底之后,同盟亡羊补牢制造一批全新的、专门为了空中作战而设计的飞翼,这些以一对正反对转的螺旋桨推进的飞翼,有着细长身材、优雅的流线型机体,和可怜的载重量。

这种飞翼除了空战根本没有其他用途,但从它们出现的那天开始,战场上空再次成为同盟的地盘。

此刻有一队这种飞翼正飞往联盟纵深,它们负责护航;在它们后方有十几架“金雕”紧紧跟随。

在其中一架“金雕”上,负责监视的念者时刻盯着扫瞄网,突然他接通内部的传讯通道。

“我们的人已经到了,他们在十一点方向二十公里处。”

在扫瞄网边缘有几个闪烁的亮点,是他说的“自己人”。

仅仅靠能量反应当然不能确认对方身份,也不能肯定对方是否被俘,联盟是不是弄了个圈套张网等待他们?所以他必须用暗号的方式,再次确认对方身份。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让机群掉转方向,要不然不等他确认对方的身份,机群就飞过去了。

十几秒之后,对方的身份终于确认了。

机群开始降低高度。

离会合地点还有四、五公里时,“金雕”底部的舱门哗啦一下打开了。

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许多木箱掉落下来。

这些木箱一边翻滚着一边落下,一开始还聚拢在一起,但在下落过程中,狂风不停地吹着,将它们渐渐吹散。

距离地面还有两、三百公尺时,这些木箱上全都弹射出一张张降落伞,坠落速度顿时减缓。

那队飞翼继续往前飞行,重新开始爬高,它们要飞过几十公里之后才会掉转方向,兜一个大圈子之后再返航。因为联盟肯定有人正盯着它们,想透过它们找到深入联盟境内的部队。

地面的一片山坡上突然冲出二十几辆“轻骑”。

这原本是一个中队,但现在只剩下这点人了。

“快,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尽可能地找到补给品,但实在来不及就别找了,安全第一。”

指挥官在传讯通道里大声喊着。

他转过头来看向军务官:“周围有没有扫瞄网?”

“放心,没什么动静,联盟肯定被我们杀怕了。我们这组人马已经干掉十六个基地站,联盟的念者就算再多也承受不住这种消耗。”

军务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总是锐气十足。

“还是小心为妙,别小看联盟,若他们认为有必要就可以每隔二十公里设一个基地站,把所有领土全都笼罩在扫瞄网下。几十万念者总是拿得出来的。”

这话没有错。除了昆塔古姆冈特荒漠那样极端恶劣的环境,在其他地方念者的数量大致和骑士持平,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因为长期战争,骑士数量锐减,现在念者比骑士多。

不过念者大多胆小,像设置野外基地站这种事危险无比,这种任务念者全都拼命往后躲,被抽上的千方百计装病,实在不行就自残,所以联盟才不得不放弃把所有领土铺满扫瞄网的想法。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队长飞身跳上一棵树,他站在顶端的枝叶上,拿着望远筒朝那个方向眺望。

只见远处一间农舍有一个人趴在二楼窗口,手里拿着一枝火枪正在装填弹药。

他都听到枪声了,正在搬运箱子的手下自然也听到了。

一辆“轻骑”朝农舍冲过去,快要靠近时,一道剑光闪过,剑光倾斜着划过农舍。

农舍倒塌,里面的人没能逃出来。

队长从树上跳下,对一边的军务官说:“告诉他们,让他们赶快回来,那声枪响可能已经招来敌人。”

军务官照做,他拿起话筒喊道:“兄弟们,你们俐落一点,只剩下五分钟了。”

队长瞪着军务官,后者耸了耸肩说道:“这几天大家一直有一顿没一顿的,下一次补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好吧,五分钟。”

队长不再坚持。

这时旁边响起嘟嘟声,军务官的神情立刻变得凝重。他将耳机戴在头上,过了片刻他抬头说:“指挥部又发来新的命令,让我们前往格鲁阿奴,那里有一座矿山。”

“进攻一座矿山?告诉他们,我们人手不够。”

队长直接拒绝。这是他的权力,当初指挥部让他们潜入联盟纵深时曾经说过,不会让他们执行必死的任务;如果他们认为任务根本无法完成,可以拒绝执行。

当然他也知道,这对他本人来说没有好处。

在上位者眼里,一个好的军人应该如同一把长剑,让他朝哪里砍就必须朝哪里砍,哪怕知道自己会被折断也应该义无反顾。

“这次行动不只是靠我们,还有其他队伍。”

军务官连忙解释。

队长默然地点头,他刚才有些意外,自从他进入联盟纵深以来,还没有接过完全不可执行的任务。此刻指挥军队的那位在这一点上比较受人爱戴,那位并不会像其他统帅,把手下的人当做炮灰来用。

“以后别给我耍心眼。”

队长瞪了军务官一眼。

军务官吐了吐舌头,他确实想看看他们的队长会做出什么选择?一个明知道是必死之局却义无反顾阅进去的军人,确实值得尊敬,但他不会喜欢。

两个人正说话时,刚才出去的“轻骑”全都陆续回来,他们后面拉着拖勾。

这一次的空投非常成功,大部分箱子散落在方圆两公里的田间;张开的降落伞是最好的识别目标,所以找起来比较顺利。这些物资的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需要,所以他们找到足够的东西之后,剩余的就扔在那里。

当然放弃的物资有所讲究,能量结晶这种东西不能落在联盟手里,他们必须全部带走;“轻骑”的配件也是必须的,这玩意儿磨损严重,而且关系到他们的机动能力。其他东西就看需要,一般来说他们会多拿一些食物。

“今天晚上可以改善一下伙食。”

一个骑士远远地喊道。

“晚上的事晚上再说,又有新任务了。”

队长似乎不想看到底下的人太高兴。

果然这个消息一下子让那些骑士沉默。

“大家先上路,离开这个地方,别把联盟的人都当做傻瓜。”

下完命令,队长飞身跳上战甲。

突然山岭最高处一块看起来像是石头的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一部战甲,一部能够变换颜色和外部形状的战甲。

驾驭这种战甲的自然只有侦察骑士。那个人用沙哑的声音说:“确实要尽快离开这里,我已经听到车辆的声音。”

“快!快!快!”

队长发出一连串催促,他第一个驶上旁边的公路。

其他人紧随其后。

身为队长,他的战甲同样也是特制的。观察镜旁边还有一块很大的萤幕,此刻萤幕上显示的是附近的地图。

这不是普通地图,上面星星点点,全是已知的联盟驻守部队。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前线,没有那么多侦察小队,所以难免会漏掉一些东西,比如此刻正朝他们过来的那支队伍,在地图上就没有标记出来。

“和指挥部联络,让他们弄一只『萤火虫』过来。”

队长对军务官下令。

“萤火虫”是他们给负责空中侦察的飞翼起的外号,这是同盟独有的优势。

自从联盟东线大军调过来之后,同盟再也不敢派大量的骚扰部队和侦察小队进入联盟控制区。没有侦察小队就像是少了一双眼睛。曾经有一度这些部队举步维艰,不得不潜伏。

直到同盟重新控制天空之后,状况才好转。

一连串轰鸣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段公路全都炸飞起来。

被炸掉的地方全是事先挑选好的,两边都是斜坡,所以爆炸过后,那段路面完全塌陷,就算想要绕道也不可能。

不过这帮人不指望如此就能够拖住后面的追兵。只要是好东西,两边都学得很快,联盟也仿造很多“轻骑”。

此刻正朝这边而来的敌人除非是恰好路过,要不然肯定是联盟为了他们而专门组建的快速部队。

这些快速部队以大队为编制,配备“轻骑”,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突然,军需官大叫一声:“不好,他们开扫瞄网了。”

这是最糟糕的消息。

对于渗透到联盟后方的队伍来说,扫瞄网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讨厌,一旦被罩住就无路可逃。

“走小路,他们既然开了扫瞄网,说明队伍里有大车。走小路甩掉他们。”

队长没有慌乱,不过他不认为这样就能逃脱。

联盟后方到处都是这种快速部队,他们的行踪一旦暴露,等待他们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围追堵截。

离开公路驶上旁边的一条小路,这帮人仍旧没有忘记在路口放一颗炸弹。

随着一声轰响,路口那一段被炸塌了。

这样做完全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他们不指望能够挡住追兵的脚步。

突然,那个队长眼睛一亮。他的观察镜里显示一幅地图,地图上有几个亮点。

“操,前面也有人。”

他大声喝骂,地图上清清楚楚地显示有一个亮点正沿着一条公路朝小路的路口而来。

这时观察镜里的那幅地图又有变化,上面多了一条白线。

“离开小路,跟着我走。”

队长抢先一步驶上旁边的土坡。

没有人会对他的决定提出质疑,就像他对地图上的白线也没有丝毫质疑。无数次的死里逃生已经证明,指挥部里的那个人不会出错。

“轻骑”离开小路朝一条河冲去。那条白线直接穿过这条河。

如果是以往,在过河之前要进行勘察,但这一次他没有,而是笔直冲过去。

水花四溅,“轻骑”在河里犁出一条水道。这条河很浅,最深的地方仅仅没过车轮。

在天空中,六架飞翼正虎视眈眈盯着地面上的一辆车,车顶上巨大的圆盘让它成了目标。

随着一连串“突突突”的轻响,箭弹如同雨点般朝那辆车飞来。

因为高度的关系,命中率并不高,大部分箭弹都打在路边,只有一部分命中。但每命中一发,车顶上都会炸开一个锅盖大的洞。这些箭弹全都是特制的,威力惊人。

底下联盟的骑士只能狼狈闪避。自从能量装甲出现之后,快炮再也没什么用,所以联盟撤销这种武器,结果就是他们只能挨打,连还手能力都没有。

这就是资源枯竭的征兆。

在同盟的装备清单里,快炮仍旧列在里面。

把那辆顶着圆盘的车打成马蜂窝,这六架飞翼没有停止扫射,而是继续开火。

一辆接着一辆运输车被打成马蜂窝,随着一声轰鸣,其中一辆车爆炸,翻滚的火球徐徐升起。

底下联盟骑士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憋闷至极,但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六架飞翼扫射完毕,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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