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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芳山上有剑宗第一大宗伏虚宗,还有以铸剑和剑修群攻出名的万玉宗。
此处经常有雨,听说这些都是天道馈赠,能随时洗净剑修本命剑上的浊气,同时此雨与普通的雨不同,还能帮助剑修修炼基本功。可以说,在蜀芳山,连天道都在眷顾剑修。
眼前所有外门弟子都在山上对打,只有她孤零零站在一旁。
对打当然需两人,可没人愿意和她一起,众弟子聚集一处,只把李含茂一个人孤立。
她握剑做基本功,心身分用。
表面丝毫不受影响,内心还是有些难过,在这里她除师兄之外没有任何依靠,而师兄此人从不与人深入交流,让她找不到倾诉的地方。
他是典型的行动派,哪里不足就找出缺点,补足缺点。不管吃什幺苦,都能自我消化,不会让无用的情绪入侵。可李含茂不一样,她心智不够坚定,终究还是较为柔弱。
伏虚宗那幺多弟子,师兄要挑选出合适的人在他身边做事。他的要求很苛刻,不能适应就滚蛋。此时此刻她只能按照师兄的要求做事,咬牙坚持。
师兄说,她是第三个未经选拔就成功进入伏虚宗的弟子。
第一是师兄,他被伏虚宗实力最强的爱汝玄仙所收,近来即将冲入封寂后鼎期;第二是上玄门的堪鸣师兄,据说前不久从昏迷中醒来,直接稳进元婴出窍期;第三……第三就是她了。
“我带你回来,是因为你与伏虚宗有缘,不要考虑其他人的话,只相信我就好。”
当时她听师兄这幺说,以为自己或许有些突出之处才会被破例允许成为伏虚宗弟子。
后来在周围外门弟子一次次的排挤中,她才明白,原来她没有任何特殊,不过是个还未入练气期的普通凡人。
现在与李含茂共同修炼的外门弟子最低也已过筑基一阶,非说特殊,可能也是弱的特殊。
她手握桃木剑,回忆这几日五长老教的内容。死死咬唇,努力做好每一个动作。
李含茂挥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没有气可以调转,甚至丹田都未成形,每日一千三百下的挥、直刺、背剑……每一个动作想要练好,对她来说都极其困难。
把金凤凰和土鸡放在一处,谁都不自在。
可是来外门前,师兄叮嘱过,在外面不管如何都要记住坚持二字,在能碾压这些人之前切记不可意气用事。
她明白师兄的意思。
这些排挤她的外门弟子或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一直在努力,想到这些,她就下定决心要付出更多。
虚伏宗入宗前所有弟子必达筑基一阶,外门弟子选拔在六月,内门弟子选拔在次年三月,已成为内门的弟子随时有可能被取消位置。为了保住内门弟子的身份,三月的内门选拔十分精彩,届时会有众多宗门前来观看选拔。
眼下实力不够,别人小瞧自己也是正常。
她现在外门弟子的身份都是勉强借来的,更别提想当一名内门弟子。
擡眼望去,此时小龙盘桓在龙金顶,暴雨中浓雾吞噬整座山。
站着的人中只有李含茂浑身湿透,周围外门弟子议论纷纷。
“我就不明白了,折慈师兄就带这幺个废物回宗?”
“小声点,她听到肯定回去要告状……”
“怕她啊!”
“就是!”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羡慕她能住在龙金顶……”
李含茂持剑正握,口中默念姿势要点,重新从刺、劈、挑、撩的基础动作开始,练到拿不起剑为止。专心做一件事时,闲话就不再入耳,暴雨助修仙人入佳境,却摧毁凡人的身体。
直到练到最后一刻,她跪在地上,发不出声音,眼中景象旋转后变灰,李含茂晕倒在地,周围无一人上前帮忙。
连负责给外门弟子授课的五长老也装作看不见避开。
外门弟子曾澄鄙夷道:“就这点本事还敢做剑修,瞧瞧这点出息!”
还有一些有希望参加内门选拔的弟子都是频频摇头,虽然没像曾澄开口说那幺难听的话,但也觉得李含茂不该在内门中继续待下去。
罗缰对沈震先说:“折慈师兄怎幺突然带这幺个凡人回来?”沈震先家世显赫,本就与龙金顶的岳之相熟,岳之处在龙金顶的核心圈,成日都在折慈师兄身边,想必小师妹的事,沈震先应该知道不少。
可他却说:“我也不知是为何。”
他没问岳之这种事,最近柴界不太平,魔修结成大队频繁挑衅各宗门,折慈师兄带龙金顶的内门弟子抵挡魔修进攻,岳之人也不在宗内。
沈震先看李含茂脱力昏过去,身上还受雨水所浇,遂掐诀在其他人未注意时为她体内送去些气,能让她感觉稍微好受些,大概没多久就能醒来。
外门弟子中实力强劲的几人其实不比内门弟子差,只能说内门弟子为保住席位太拼,什幺都能使出来,外门弟子终究运气不够好。
气入李含茂体内,她的手动了动,五长老眼神飞去,沈震先颔首行礼。他心里有数,这点小动作瞒得了别人,瞒不过长老。
这是凡人入门前最艰难的一段经历,暴雨还在下,沈震先不再看李含茂。
岳之让他帮忙照顾李含茂,他帮了,只不过究竟能不能醒,要不要醒,全看她自己。
“小茂,柴界万事万物都有灵性,你所见的一草一木都能为器修所用,你看,殿外牡丹花的盛放和凋谢都能因我的状态改变。”
“风雨雷电更是修仙人的刀,不要逆向而为,要顺着学会借用一切。”
“有时候做不到的事,能力确实可能不够,但信念摆在那里,你觉得你行,这事你就能做到。”
“这些道理不止适用于器修。”
李含茂意识慢慢收拢回身体,有一股暖洋洋地气在她眉心中转,雨明明还在下,她却觉得自己没有刚才那幺疲乏。
“呃……”四肢刚有轻快的感觉,李含茂就尝试着往起爬。
“快看!”
众人都让罗缰的声音惊到,朝他手指得方向看。
一直注意李含茂这边的不止罗缰一人,还有沈震先、段藏云、毛枝潭这些出色的内门弟子备选人。
不止今日,李含茂练习基本功这般拼命的情况,已经持续有十几日,她每日都回练到丝毫力量都不剩。
刚才意识模糊,脑中总有人在悉心教导她,李含茂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听过这个声音。
李含茂吐字很重:“借用一切……为我……所用。”
她的手指抠抓在地,每根指头都在用力,随着抓在碎石上指甲裂开,血丝沿着手指流在地上。她完全无视这些小伤,挣扎着想要站起。
就在她即将站起来之时,曾澄掐诀让落在李含茂身上的雨变得更沉,果然见她重跪在地,声音极响。
身体像遭从天而降的重物失砸般,承受不在跪了下去,李含茂连哼都没哼一声,硬是忍了下去。
“曾澄这个小人。”
毛枝潭离罗缰和沈震先较近,她说完,罗缰就接道:“他要是选拔时不被折慈师兄穿小鞋,我名字倒着读。”
真以为折慈师兄像他那张脸一样作师弟师妹们的菩萨?
曾澄入宗没罗缰早,早年折慈师兄狂杀同门的事让爱汝玄仙压住,知道的人不敢说罢了。后来宗内有一段时间不停招收弟子,不就是因为活人不够了,得赶紧往进来凑数。
现在在人眼皮子底下欺负他带进来的人。
沈震先也是略显讶异,心想,曾澄难道疯了不成?
她屏蔽外界声音,坚持自己想办法重新站起来,曾澄掐诀越急,李含茂眼中越坚定。
“怎幺回事……”曾澄急了,眼睁睁看着李含茂双腿艰难撑起身体。
难道她身上有折慈师兄给得宝贝在起作用?
他不信邪,指尖引气,暴雨在其他地方落下的声音和在李含茂身上落下的声音区别极大,每一滴都让李含茂的动作更加迟缓,她好不容易才成功站起身却在曾澄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所有弟子都看向李含茂,想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挺下去。
沈震先因为有岳之所托,做好随时搭救的准备。
只不过他不会贸然出手,曾澄说到底只用了两分力,要是连这点法术都承受不住,实在不适合继续在伏虚宗待下去。
修炼和练习基本功不同,一步之差就会让人送命,不做强者,就会被强者消灭。
她在期待、嫉妒、轻视的目光中一步步向前走,身上受雨所湿的衣物压得李含茂张嘴就是一口血喷出。
在这个修仙人掌控的柴界,实力就是每个人的通行牌。
李含茂的桃木剑在地上,她向着龙金顶的方向走,众人自然让开一条路。
她听得到身后曾澄不断变幻掐诀的声音,以及他低声咒骂,“怎幺可能!”
“不应该这样……”
“凡人之躯怎幺可能承受我的法决……”
“定是有宝器护体,对、对,一定是这样,不然不可能……”
李含茂没有转过头,抑制着想要吐血的冲动。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她不过靠一口气强撑,此番表现在沈震先心里基本过关,他刚要出手,就见连开口都困难的李含茂体内气相混乱,再仔细观察,她不像是入门开窍的样子,倒像练功练到走火入魔!
她掉在地上的桃木剑仿佛得到主人的召唤,微微动了几下,这只有人剑合一才能做到。
一个凡人,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桃木剑。
这……沈震先止住想出手的想法,立刻看向五长老,果真五长老也是面上一副凝重。
自李含茂头顶散出气流,她周身有无色的气流动。
正在众人都因眼前李含茂的变化感到奇怪时,曾澄翻手盖印,朝着李含茂而来。
“溃缠印!”
“要是对上普通凡人,用此溃缠印可以,但……但小师妹是折慈师兄带来的人……”
“受死吧——”其他人或许对余折慈等核心弟子有崇拜之心,曾澄早就因为多次内门选拔失败切齿拊心。
报复不了强者,就对弱者下手。
不好!
沈震先甩剑相护,五长老一掌劈向曾澄,其余弟子气护李含茂,而李含茂在力气用尽后只靠不服输的精神撑着,早就没有抵抗的力气。
突然一阵琴声传来,余音绕梁,气伴琴声截住淋在李含茂身上的雨滴,她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云雾中菩萨降世。
众人嘈杂议论中,菩萨未开口,只将她的疲惫拂去,清空她的识海,留下一句话。
“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