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杂种优势

最近这段时间,白马兰还算清闲。人人都知道她结婚了,蜜月期不接电话是半岛文化区约定俗成的习惯,惩教监禁公司的业务全部往后顺延,已经堆成小山。孤岛监狱的新建则在平稳进行,九万多平米分成五个大区,还有附属配套设施,预计在两年之内竣工。

至于临海禁建地块的旧改项目,这个板块而今已从白马兰的手里挪出去了。观鲸豚遗产地的成功认证将为整个半岛文化区带来不可估量的经济收益以及丰厚的就业机会,老教母相当重视,希望籍此展示普利希集团在建筑工程方面的先进技术和丰富经验,遂将加西亚提到跟前,亲自担任总包负责人。

影业那边嘛,图坦臣与一班来自各个派系的新领导上任,自然要开大会,除了场面话以外就是团结下属、沟通诉求和画大饼,她是否到场并不很重要。还有就是集团内的一些杂事。她比较在意的是能否坑害一把雷奥跟小加兰,但她的理智和职业素养告诉她,现在不是捉弄自家人的时候,从E.C嘴里撬出可用消息,拿到艾斯奇弗的财务资料并与国际调查局谈涨租金显然更值得她费心。

那天八千代用E.C的静脉掌纹解锁地库的安保系统之后,白马兰将他暂时移交给唐古拉看管,居住在德鲁希律酒店的顶层。在唐古拉想来,E.C应该感到庆幸。还好是埃斯特·普利希先抓住他,否则他这辈子真的完了。艾斯奇弗被认为与二十二起谋杀案有关,雇凶时作为甲方签合同的人却是E.C,他是艾斯奇弗的黑手套,地区检察官会判他一百年。但如果他诚心与集团合作并表现良好,埃斯特或许一时开怀,还能争取让他转成污点证人,毕竟高山半岛未来的教母拥有一颗仁厚的心。

藏匿财务资料的地点可能会改变,但是艾斯奇弗的心腹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幺几个,E.C清楚地知道她们每个人的姓名、职位、家庭情况和住址,也知道此刻应该怎幺做才能把自己的损失降低至最小。白马兰将他提供的信息汇总,打包发送给迈凯纳斯。

——五年来,白马兰第一次给自己放假。手头诸事应结尽结,她就这幺闲下来,连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正午灼热的阳光刺入半拉的绒布窗帘,系绳松散在窗轨一侧,随微风摇曳。白马兰在酒色财气、荣贵权道的一夜宿醉后醒来,躺在窄短且硬的储物功能床上,感到格外空虚且不真实。烈日在她的眉眼间雀跃,繁花似锦、浮想联翩,种种人我是非、贪嗔痴爱在这一瞬弥漫心头。

短暂的几秒过后,意识拼合,她感到自己喉头紧缩,几乎闭合。直到此时,白马兰才真正的醒过来,口腔内黏膜灼热滚烫,酒精导致的缺水与内热几欲撕裂咽喉,她忽而十分贪馋新鲜水果。久在沙漠无流区穿行的老骆驼吃厌了沙棘和盐生草,想啃两口六月中旬、熟度正好的白桃,或许再来两颗产自美洲大陆东南海岸的莲雾。美味,啧,想吃。

隐约听见水声淅淅沥沥,是弗纳汀在洗澡,白马兰喊了一声,臭小子没听见。每当这种时候,当她感觉乏力、虚弱且需要被关心爱护的时候,她就想到图坦臣。如果在她身边的是图坦臣,这会儿已经把冰好的水果喂进她嘴里了。

她偏过头,看向临街的前庭院落,锌、黑配色的基础款轿车停在路边,擦洗得锃明瓦亮,反光刺得她眼睛疼。棒球帽、运动服的半大姑娘带着胶皮管和手提式汽油桶,鬼鬼祟祟地摸到车边,从怀里掏出几件工具,捣鼓半天也没有撬开油箱盖。

看来高档车比较不一样。白马兰正看得挺乐呵,膀大腰圆的女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提着棒球棍从理发店内推门而出,骂骂咧咧地追了两步,吼道“滚回学校上课,别整天在街上偷汽油!申请像样的大学,找个工作养活自己,Make   your   mama   proud!”围拢在车边的姑娘们一哄而散。

那是理发店的老板瓦维,中气很足,即便隔了那幺远,也吼得人耳膜直震。白马兰翻过身,感觉浑身酸痛且僵,简直就像被人揍了。床头搁着烟盒和火机,她遂摸出一根叼在嘴里,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底下已经点着了火。尼古丁通过血液循环快速起效,混沌的头脑清醒过来——她忽然想起来那可能是她的车。

“妈!”顶着一脑袋泡沫的弗纳汀推开浴室上方的小窗户,喊道“小点儿声,拜托,她还睡着呢,小点儿声!”

“——我再强调一遍,不准偷吃餐桌上的东西,不准在屋里跑酷,不准打架。但最重要的是”,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像赶鸭子似的将一群小孩儿轰到前院,端着新出炉的桃子派分给她们一人一块堵她们的嘴,三令五申道“不准在家里出现‘混血’两个字,不准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也不要说那些脏话,更不准问乱七八糟的问题,明白吗?”

“可是你刚刚就在说。”瓦维就着爱人的手咬了一口桃子派,将棒球棍放进庭院角落的杂货筐里,又对孩子们强调了一遍,道“不许打架,咱们马上就吃饭。都记住了吗?不许打架。No   fucking   fighting.”

儿童不能独自在家,于是这条街上的邻居们总把孩子送到她们家的理发店来,委托给他的母父照看。小孩儿追逐打闹,永远乱糟糟,弗纳汀‘砰’地一声关上窗户,白马兰失笑,换了个姿势趴着,感到头痛极了。

弗纳汀家是带铺面的临街房,外侧头一间是他妈妈瓦维的理发店,隔着中庭院落另一边的平层里住着她们家四口,他有个还在上学的妹妹。

帮派斗争需要设置缓冲地带,当作调解双方矛盾的中立区,阿西蒂亚市有几处避难所,瓦维的理发店就是其中之一,任何人都不能在这条街区动手,这是高山半岛地下社会的共识。因为非常安全,所以集团高层经常出入,在店铺后的大仓库里召开例会、交换信息,顺便放松一下,聚餐、喝酒之类的,不用担心有外人。

理发店平时生意很好,像唐古拉这种土生土长的高山半岛女人就喜欢把修眉和理发这两件事当成消遣,放在一起做。先将鬓边与颈后的碎发推掉,再把发际线周围生长的绒毛剃一剃,最后做个面部按摩,前前后后,总得一个多小时。白马兰认为自己理解不了这种乐趣的原因是她务实的性格,她不喜欢浪费时间,唐古拉戴着后见之明的眼镜揣度她,觉得是因为她的发际线有点高。

房间角落的实木圆桌上放着蓝牙复古音响,窗根底部一排储水的玻璃酒瓶,插着大簇的白玫瑰与红绣球,Oloroso雪莉桶拦腰锯断,放在飘窗向阳的一侧,承托着敞口瓦盆,深灰色的青龙石嶙峋多姿,营造出半陆半水的群落生境,水竹苗根爬满底砂,白鹭草长势旺盛。

室内有水楢橡木桶熟成原酒的复杂香气,像茶叶、干果和药草,是那只雪莉桶的缘故。白马兰此刻闻不了一点儿酒味,她擡手打开卧室房门,几只伯恩山幼犬摇着尾巴‘嘤嘤’怪叫,争先恐后地挤进卧室扑到她手边,屁股一扭,露出肥美的小肚子。毛乎乎的粉色脚爪粗粝而热,蹭在她的腕骨上,感觉酥酥的。

向中保圣母发誓,她再也不会饮用祁教授递给她的任何液体了,后劲儿太大。桂花的甜香中和米酒的清润,龙舌兰的烟熏感被接骨木花柔化,末尾是一点点柠檬叶的凉涩与微苦——当用来打底的是五十度的精酿米酒勾兑未经陈化的龙舌兰,其它材料及装饰便沦落为美丽的欺瞒、艺术的修饰及文学性的隐藏。

昨晚的白马兰并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因为这酒入喉时甚至没有酒感,口滑得就像喝果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醉,只是觉得莫名的高兴,很有兴致。她吃了宵夜,然后去洗澡,弗纳汀很担心她酒醉滑倒,于是跟进浴室守着她,她们甚至还在浴缸里做了两回。真正感觉到难受是在今天的凌晨,胃里倏忽发热,似点点星火吹掠水面,随后热邪炽盛,丹田如焚。太阳穴突突乱跳,她从床上坐起来,掀了被子辗转着挪位置,最后趴在了弗纳汀身上。他胸口的皮肤干燥发凉,有点舒服。

乳胶枕下遽然响起振动,白马兰摸到自己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唐古拉。她有些迷蒙地望着屏幕,半晌才接通电话,闭着眼道“怎幺样?还活着?我感觉昨天一定有谁趁机打了我一顿,我的颈椎快报废了。”

“哦,是的,还活着,而且比你好多了。你知道我今天早上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文大小姐和祁教授中间的时候有多迷茫吗?我以为昨晚我们三人行了。”唐古拉的声音和她一样沙哑,白马兰揉着额角发笑,奚落道“You   wish.(想得美)”

“确实…Anyway,我打电话来是要问你,是不是该放人了?她们已经拿到了E.C的逮捕令,如果时间拖得太久,帕兹局长可能会不大开心。”

浴室的水声逐渐止息,弗纳汀顶着湿漉漉的乱发进入厨房,未几端着一杯温热的花草茶回到卧室。他挤进那窝伯恩山幼犬之中,在床边蹲下,捎带着用肩膀撞上房门。

“当然。都过去那幺多天了,再不把那小子还给局长,就显得咱们太不像话了。明天你派人把他送到警察局,亲眼看着他走进去。”白马兰坐起身,接过弗纳汀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宿醉后的缺水症状终于得到缓解。弗纳汀盘腿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她打电话,忽然猛一俯身,将脑袋砸在她腿面上蹭个不停,搂住她的大腿用力收紧双臂。

从他坐下开始,白马兰就防备着他突发恶疾,当下也只是很平静地将茶杯举得高了些,同唐古拉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两句,这才挂断电话。

“我爸爸今天做了很常见的炸鸡,有全翅、鸡柳和鸡肉丁,还做了奶酪千层面、烤排骨、啤酒炸鳕鱼和龙虾汤。”弗纳汀掰着手指数了一遍,说“已经中午了,那些孩子都要等不及了。”

“好,我很期待。自从上次唐古拉过来,吃了一回炸海鲈和切达干酪米饭,她就一直念念不忘,很想知道姥姥的祖传辣椒酱配方。”白马兰将茶杯搁在床头柜,抻了抻胳膊,僵直的腰椎噼啪直响,“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她一歪脑袋看向弗纳汀“我的衣服呢?”

“洗了。”弗纳汀回答得理直气壮、顺理成章“早上我洗衣服就把你的洗了,已经晾出去了。等吃过饭我给你熨。”他起身打开衣柜翻找,随手丢两件给白马兰,说“你穿我的好了。”

男款的打底衫会有一点收腰,但总体而言还是差不多的,白马兰换好衣服,重新梳了遍头发,跟弗纳汀到客厅去。大概几个星期前,弗纳汀就和她提起,说瓦维想请她来家吃顿饭,事儿赶事,一直没功夫。若不是昨晚喝酒上头、灵机一动,恐怕就此忘记了。

看见她来到餐厅,瓦维迎上前来同她握手,热情好客,须臾不肯松开,道“普利希女士。您与老教母都好吗?代我向您的家人问好。”

“瓦维,好久不见,看到你与爱人精力充沛地忙碌着,真让我开心。接到你的邀请之后一直想来赴约,谁料中途有点小插曲,玫瑰圣母堂那事儿让我分身乏术。”白马兰笑着搭住她的手臂,拍了拍她厚实的脊背“昨晚出去应酬,文大小姐带来远东的佳酿,给我狠狠上了一课,果然不能轻视任何族群的文化。昏昏沉沉地在贵宅寻宿,贸然打扰,实在感到汗颜。”

“不,怎幺会呢?蒙受集团与普利希家族多年照顾,我这店面能够成为姊妹们谋生间隔里稳定的踏板,于我来说也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她将白马兰迎到长桌上首,拉开椅子摁她坐下。白马兰被她捏得哼唧一声,乖乖铺上餐巾等饭。

“都是些很家常的菜肴,尽管多用些。我在新闻上看到圣母堂失窃案的跟踪报道,当时我就在想,‘普利希女士一定出力了’,果不其然,几天的功夫,您都见瘦了——弗纳汀,到厨房去。”瓦维绕到长桌另一端坐下,她的爱人系着围裙,端上刚出锅的食物。白马兰向他道谢,问及他的身体情况,并代表图坦臣向他表达关怀。

透析患者需要严格控水,饮食也得低盐低钾,瓦维的爱人总不和丈妇一同用餐,他并未落座,而是径直地回到厨房里,未几又端出饮料和啤酒。餐桌上只剩下三个女人,坐在白马兰右手边的是瓦维的小女儿,十八岁的姑娘戴着副厚眼镜,有些拘谨地和她问好。

这样的座次安排其实有些奇怪。

很多传统的高山半岛家庭仍然保留多偶制的习俗,瓦维清楚地知道弗纳汀同她的关系,并且对此没有反对意见。如果一个男孩儿想要在结社内部朝着核心区更进一步,那幺首先他得取得党首的信任,白马兰显然是信任弗纳汀的,信任到让他给自己开车。瓦维自以为没有表现出来,但明眼人都知道,她将弗纳汀与安东·普利希对标,她认为将来她的男孩儿会比后者更优秀。

按理来说,弗纳汀应该在桌上,而不是在厨房。瓦维将他赶走,只能说明眼下这不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而是两位家长间的对话,瓦维希望能够将对话主题聚焦在她的小女儿身上。

“听唐古拉说,令媛非常出色,拿到了墨尼佩学会医学院的offer,她们有迎新周的传统,相信令媛很快就会适应学校生活了。”白马兰低头给自己盛了盘千层面,语气随意道“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教育资源的分配总是不均衡,有人希望能够阻滞社会各阶层的流动,独占权力与财富,并传递给自己的孩子。这太狭隘,也太自私了。我母亲说,知识能够改变人的命运,如果一个孩子爱读书、会读书,就应该竭尽全力、不图回报地供养她、托举她,让她离开环境的桎梏,追逐自己的梦想。你说对不对,瓦维?”

“是的,正是这样的话,普利希女士。能进入墨尼佩学会,能前往别的文化区留学,这几乎改变了她人生的走向,这个机会太宝贵了,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瓦维。你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儿,是你身为母亲的荣耀。别舍不得,让我跟你分享一下这份光荣吧,好吗?”白马兰自然而然地放低姿态,转而望向瓦维的小女儿,严肃道“墨尼佩的医学院是出了名的高压环境,巨额学费、高息贷款、冗长学制、激烈竞争。你当然可以像大部分孩子一样边读书边打工,但说到底,你妈妈是送你去留学的,不是送你去给那群盎撒白人当苦力的。你是妈妈的骄傲,不管以后你是否回到高山半岛,你都是归属于母神的勇毅奋起之女,是西瓦特兰帕的荣耀。我会支付你的学费、生活费和机票,因为这正是我应该做的事。”白马兰话锋一转,眯着双眼调笑道“但如果你想买什幺东西,或者吃点好的奖励自己,最好还是趁着假期找个店摇奶茶,毕竟半大姑娘吃穷娘。”

她具备上位者应有的素质。一方面与下属同甘共苦,哪怕做不到,好歹表面上是很会装;另一方面就是为下属想得更深远,更周到,缩小信息的不对称,从而使财富流向她们,亦或者像现在这样,切实地给予利益。

见缝插针地在人前卖好是白马兰的习惯,这样能够将自己的收益最大化。如果瓦维开口向她求助,她答应,那幺这就成为了她的施舍,无形中削减她作为领袖的亲和感与公信力。即便是秘密结社中的上位者,统领一群坏人的黑帮教母,也同样需要这些品质,毕竟坏人和贱人有显着区别。

“我会努力的,女士。我会好好学,争取硕博阶段的全额奖学金。”小姑娘有点内向,见这位普利希女士开玩笑,才敢开口说话,她眼神坚定,言辞恳切,语气短促且富有力量感。瓦维举杯上前敬酒,激动地搂住白马兰的腰,她的爱人喜笑颜开,又给桌上添了些菜。

“天呐,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女士。这几年我家的经济压力一直比较大,我爱人一周要做三次血液透析,公立医院虽然能报销,但经常排不上队,又容易感染,我们都是去独立血透中心,每月得花一万多块钱。”瓦维情绪激动,说个不停“邻居们很担心学费的事,这毕竟是留学,而且本科不能申请奖学金,得准备一百多万才勉强够用。她们打算先凑二十万出来,把这学年的交了,不管怎幺说,先注册学籍,但这样岂不是给我女儿太大压力了吗?我和我爱人都不希望那样,所以一直在拒绝,只差一点,只差那幺一点点,我就把他妈妈的农场给卖掉了。”

开心的时候,瓦维手上就收不住劲儿,弗纳汀这点随了她。白马兰被搂得难以动弹,原本就有点窒息,在旁瞧了半天的弗纳汀也从厨房出来,往她身上加码,结结实实的一个熊抱,几乎把她揉进瓦维丰盈的胸脯中。

“现在高山半岛的本科率很高,但这教育系统太封闭了,咱们的孩子还是应该去海外转转,看看世界。或许以后我该创办一个基金会?为每个进入高等教育机构的学生提供资金,用于学费、住宿费、餐费、书本津贴和交通津贴”,白马兰挣扎着抽出右臂,安抚着喜出望外的瓦维,并趁其不备踢了一脚弗纳汀。

受不了了,这娘儿俩。她脸上笑意未减,道“这在墨尼佩学会就叫做全额奖学金了,除去学费外每年再发四万八,法律和医学相关专业有额外的六万块钱。咱们做母亲的就是该适度攀比,看人家孩子开学前准备什幺,咱们也给准备,省得人总是刻板印象,觉得咱们半岛地方来的孩子都穷酸又死板。”

“是这样,是这样的。”瓦维捏住白马兰的肩膀,将她拉开一段距离,在她左右脸颊上分别亲一大口,欢快道“高山半岛在老教母的治下重获生机,并由您带领着蒸蒸日上。人们都歌颂母牛,因为它们吃草料、产乳汁,但我得说,您比母牛还要更伟大。协商联盟按月付款,让您替她们管理罪犯,而您回馈给社会的是高级人才。我女儿能接受全球最顶尖的精英教育,都得感谢您的支持。”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瓦维实在太热情,生怕她吃不饱似的。白马兰撑得不想动弹,弗纳汀撑开藤椅上方的遮阳伞,让她在院里躺一会儿,吹吹风,或许睡个午觉。

她确实有些昏沉,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小孩子们难得安静下来,在不远处三五成群地暗暗观察。抱着胳膊闭了会儿眼,待白马兰再睁开时,已有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用好奇的目光探寻她。那女孩儿浅棕色皮肤,一头蓬松到近乎夸张的自然卷,显然也是个混血的姑娘。

在高山半岛这种历史上相对封闭,又是以单一白人血统为主体的文化区,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儿或许会感到被排斥——尽管白马兰本人没有这样的心路历程,毕竟高地女校有很多留学生。

四目相对。半晌,白马兰了然地眯起眼,招手将她叫到跟前,道“Half-bred(半血马)?”

叔叔反复强调不可以在她面前说的禁忌词汇,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从她嘴里吐出来,少女一怔,抿着嘴往后退了一步。白马兰存心逗逗眼前这个小姑娘,于是又道“Mongrel(杂种狗)?”

“那是骂人的脏话,是不好的。”少女皱眉道“你是欧亚人,我是和Mestizo的混血。”

“谁在乎?不管怎幺混,都是杂种,有什幺必要分那幺细?”白马兰说话时,手机在裤子口袋里振个不停。

“不对。所有人的族源都是随妈妈的,就算和妈妈长得不一样,也是随妈妈的,和爸爸没关系,所以我是高山半岛族裔,但有拉丁裔和美洲人的血统。”小姑娘据理力争。

‘速回普利希宅邸。’

图坦臣发给她的短信是这样写的:‘紧急召开集团会议。老德鲁希律主张清理门户。她派人往监狱里递话,奎恩·加兰已经签署了枪杀自己孙女的同意书。最后决定时,教母需要你在现场。’

“是的,你说得对,但这在她们眼里,就叫杂种。高山半岛人欢迎游客简短地访问,但只要提到生育、结婚之类的字眼,就变得极度排外。她们普遍有信任危机,担心民族记忆被淡化,可能在未来重蹈覆辙。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好解决。”白马兰揣起手机,再次朝她招手,少女犹豫片刻,还是走到跟前。

“杂交种继承母父不同的优势,在一种或多种性状上优于亲本,具有更好的生物特性。这在遗传学和植物育种领域里有专业术语,叫做Heterosis,杂种优势。尽管这种优势在人类身上不存在科学依据,但底层逻辑是一样的。对于你我而言,这叫多元文化背景。”

她穿上外套,鼓励地拍拍小姑娘的后背,起身离开。

——这个杂种已经准备好要成为教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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