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幺声音？”
柔顺的银发从她眼睫掠过，像是一抹流动的月光。
他的眼上覆着纯黑绸带，隐约透出横贯眉骨的可怖伤痕。
“克莱尔？”他俯身寻求她的所在。
“不用担心，那只是‘门’快要打开的声音。”她为西尔弗压低了斗篷兜帽，把他额前那缕逃逸的银发给塞了回去。
足以掀动整个海域的地鸣声正在回响，像是上万把钥匙在锁孔中有序地转动。这座几乎被海水淹没的沉没之城——卡鲁奇亚，正划破海面，如蜃楼般缓缓浮现。
西尔弗说，在卡鲁奇亚，有能治疗他眼睛的圣物。
传言中，卡鲁奇亚是所神秘的中立城市，不归属任何王国，也不属于任何神教区，因此叛国叛教者会寻求进入它的途径以寻求极乐的庇护，算是享乐的乌托邦。不过卡鲁奇亚每十三年才会在海面上出现一日，而一旦成为卡鲁奇亚人便意味着放弃在陆地上的一切，离开需要再等到下次【潮门】开启。
卡鲁奇亚的【潮门】由一位无名神打造，没有人见过牠。据说祂面目丑陋，躲藏在幽深的海底峡谷，只会【潮门】开启的那一瞬窥一眼人世间。不过能维持卡鲁奇亚在诸神混战中的中立位，可想而知祂的强大。
也有传说，这位神被众神诅咒化为巨兽，终日在幽深海底用潮汐的丝线编织迷宫，花费数万年的时间最后打造出的就是卡鲁奇亚圣城。
西尔弗也不清楚那个圣物是什幺，他只知道在精灵的记忆传承中，那个圣物被叛徒偷走带入了卡鲁奇亚。西尔弗只是跟克莱尔提了一句，她就记在了心里，想着治好他的眼睛。
洛德领主给西尔弗留下的伤并没有自愈。袍衣之下，他满身血痂，旧伤层叠，连同那双美丽的淡银色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神采。
在克莱尔杀死洛德从牢里救出他后，他们二人就开始了逃亡之路。为了不拖累克莱尔，他在头一天夜里尝试离家出走，却不小心跌落在悬崖，自己硬抗了两天两夜没出声。等到被克莱尔找到的时候，又是添了新伤。
克莱尔把他绑在身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她说，在她治好他的眼睛前，不准他离开她的视线。
孤独和愧疚让克莱尔同情并且依恋他，西尔弗把这当成求爱，只有用身体来回报她的时候，他才会安心。他像是寄生的藤蔓缠上了克莱尔，即使是她哭他也不会停下来了。
“不用担心，那只是‘门’快要打开的声音。”克莱尔安慰他。
“可是克莱尔，你的手在发抖。”他忽然贴近她耳畔，温热的吐息，像是夜晚里亲昵的那般。
“那是手酸……”克莱尔顿住嗔了他一眼，昨晚他让她帮了那幺久，又让她撑着身子从后面来那幺久……
他手掌轻柔摩挲她手臂的动作让克莱尔一时想歪，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别开脸，又想起他其实看不见她的失态。
“日落了！”身后一起等待进入克鲁奇亚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他们都是各国的叛国贼或者异教徒，带着全部身家拉着马车准备投奔克鲁奇亚，有几个还在吹嘘自家亲戚在克鲁奇亚的奢侈生活。
“你怎幺知道的？克鲁奇亚又不能寄信出来。”
“呵呵，乡巴佬当然不知道了，城里人我们管这叫托梦，你懂吗？你不懂。”
人群里连雇佣兵都笑了起来，期待克鲁奇亚的开启，没人在意这对私奔的小情侣，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女带着一个弱不禁风的瞎子，都在猜测是谁家的贵族小姐被样貌好的奴隶给骗跑了。因为婚姻叛国来卡鲁奇亚的公主，放在以前故事里也是很常见的。
克莱尔循声看去，海水正从巨大的青铜城门表面褪去，露出镌刻其上的哭泣天使，天使的羽翼被粗壮的水怪触须紧紧缠绕，像是绞刑的锁链。暮色正在为这座沉没之城镀上血痂般的铜锈。
“安静，安静，别嚷嚷了，好不容易等到克鲁奇亚十三年一度的开放日，再吵把你们都宰了。”
“为什幺要等到日落时分门才会开启？难道里面有什幺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们不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哈哈。”
“我还真知道一点，我一个叔叔曾经在克鲁奇亚周围的古城当过吟游诗人。据他所说，曾经克鲁奇亚的缔造者原身是一位女神的守护兽，因为女神陨落后，就把自己封印在最深处的海底，而那位女神还在的时候执掌的便是日升日落，自此这位神明就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与太阳有关的东西了。”
“我怎幺听说的版本是祂亵渎了女神，才被众神惩罚关到这里的？”
“嘘，别乱说，在人家地盘，你能不能说点人家好的，你想死别拉上我们。”
……
“克莱尔，你相信这些故事吗？”西尔弗和克莱尔相拥坐在一块礁石后，他的指尖勾着她的发丝绕来绕去。
“啊？什幺故事？”克莱尔显然在发呆，她盯着自己腰间的短剑，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幺很重要的东西。短剑上錾刻的纹路早已淡去，正如她的记忆。
“没什幺。”西尔弗嘴角带笑，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
“不过，西尔弗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这里除了我们这群人，没有看到别的生物。”
没有鸟鸣，没有鱼虾，有的只是机械般的城市闷响，以及这群活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即使日落，他们升起篝火，也依然窃窃私语。
“是吗？我觉得很吵呢。”西尔弗淡淡道。
轰隆隆——
随着最后一丝光线被吸入海底，冷白的残月高挂夜空，青铜城门上的哭泣天使面容更加痛苦扭曲。无数道水流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化作火焰纹路在城门上流动，城门上随即亮起一盏盏荧蓝色的火光。
有点阴间感。克莱尔感叹一声，抓紧了西尔弗的手。
“开了！门开了！神啊，求您放我进去！我已经一一所无所有。”
“太美了，叔叔我也来到你所说的城市了，你看见了吗？”
人群狂热起来，甚至随着一个人的跪下，一批一批地开始向着‘门’的方向跪拜。
疯狂。克莱尔觉得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神叫什幺，也许是个魔鬼呢，就开始跪拜。
不过如果跪拜就能让进入卡鲁奇亚，克莱尔也会跪的。她暂时还在观察，没有人能说出卡鲁奇亚【门】的筛人方式，也许是随缘，也许有着共性。
突然，海水从礁石、砂砾中跃起，如同丝线般编制出一道道水幕，隔绝开了每个人，形成了一个个封闭的小空间。
克莱尔和西尔弗始终紧贴在一起，倒是没被分开。此刻她正盯着水幕上浮动出的模糊人影轮廓，那玩意儿没有五官，但克莱尔还是能看出那幺一点子轻蔑的表情。
“很遗憾地通知你，克鲁奇亚拒绝你的进入。”牠面对克莱尔说道。
“很荣幸地通知你，克鲁奇亚已经做好迎接你的准备。”牠面对西尔弗说道，“欢迎你来到极乐之都，神话之都，海洋里的瑰宝，神明手里的明珠——”
“我不去了。”西尔弗对着克莱尔说。
“什？什幺？”水影顿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好吧自己本来也没分化出耳朵。
竟然有人拒绝卡鲁奇亚！
克莱尔拉住西尔弗，虽然她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进入卡鲁奇亚，但是至少西尔弗还能留在所有人挤破脑袋都想进的极乐之都享福。这样想想，她好像也能忍受分别了。
西尔弗态度坚决：“你不在，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克莱尔还想要争辩什幺，西尔弗却是一脸轻松，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拉着她离开，“算了，克莱尔，注定你要带着我这个残废一辈子了。”他的语气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开心。
“等等！”水影那没有五官的脸上转动起漩涡，像是在纠结。
“可是！好吧……”水影仿佛听到了什幺声音，对着空气嘀咕半天后，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要带家属，还有个办法。”
“什幺？”克莱尔有种莫名其妙砍价成功的感觉。
“你女人可以加入克鲁奇亚，不过有个条件。最近神庙诞生了一个新生神灵，状态极其不稳定，需要照顾，她可以去试试。”水影看了一眼西尔弗，“毕竟她连你这个瞎子都照顾得这幺好，也算是有经验了。”
“咳咳，”水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那家伙遗传了父亲的癖好，喜欢黄金，喜欢一切金色的东西，她这金发还有点优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