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亭四周装了苇帘,郑平等人退出时贴心地放下了帘子,只有面朝着东明池的那一边依旧空荡荡,一览无余。
岸边是杨柳烟雨,亭中是茶炉蒸腾飘起的白汽,李镜注视着她,目光灼灼。
李舒乔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回答。
一个月前两个人因为徐令大吵一架,李舒乔愤然离宫,前往红罗寺礼佛。身边最得意的两个宫女小春和阿夏跟随她一起去。
今日回宫,她身旁却只剩个阿夏。
小春是昨天一早消失的,甚至在前夜夜半的时候,睡意朦胧间,李舒乔还感觉到小春为她掖了被角。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她整个人不见了。
红罗山被李舒乔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找到小春的踪迹。她被吓得六神无主,连带着的随行的宫女们也惴惴不安。
李舒乔心急如焚,直接要遣人去京中调她公主府的私兵,侍卫长手持令牌下山到半途,就被身披银甲的林都尉迎面阻拦。
他是天子近卫,一举一动都代表了皇城中上那位主人的意思。
林都尉说,殿下回宫自然能见到小春姑娘。
李舒乔盯着他黝黑的眼睛,点了点头。
回宫后,她直奔昭阳殿,可是小春也不在昭阳殿。郑平遣来的小太监问她何时来拜见陛下,她压着怒气:“怎幺?哥哥连我沐浴更衣都等不了吗?”
小太监赔笑,她冷哼一声把人赶出殿内。一边做出沐浴的架势,一边令人在宫中四处寻找。
可惜哪里都找不到小春的影子。
最后她如李镜所愿来到东明池,靠坐在他身边时,源源不断的体温隔着布料传递到她身上。手中薄如蝉翼的布料被她攥出痕迹,她怒极反笑:“哥哥现在总该告诉我小春的下落了吧?”
李镜一脸失望:“舒舒,你离宫月余,见到哥哥第一面不问哥哥怎幺反而问别人?”
李舒乔冷冷道:“哥哥是九五至尊,众星拱月,哪里需要我挂怀?小春只是一介宫女,随我出宫却下落不明,于情于理,我都要先知道她的安危才能放心。”
“她的安危?在你心里,哥哥会将你的宫女置于险境吗?”
“哥哥不会。”李舒乔说,“但我必须知道她在哪里,什幺时候回到我身边。”
李镜盯着她双坚定的眼睛,顿时觉得没意思透了:“她在平阳郡王府,前天晚上郡王府的太妃求恩典,听说是伺候她多年的老嬷嬷过世,临终前想见一见你那个宫女,我就派人把她从红罗山上接回来。”
平阳郡王府的王太妃就是李舒乔和李镜曾经的嫡母,也是曾经的湘王妃,后来湘王去世,她的长子降等袭爵成了平阳郡王,她也自然成了郡王府的太妃娘娘。
李舒乔最亲近的两个大宫女小春阿夏都是当初从王府中带出来的,小春是王府家生子,母亲一直在太妃跟前伺候,所谓去世的嬷嬷应该就是她。
府里嬷嬷去世私下里派人去接就好,偏偏特地跑到宫中找陛下求恩典,这位老太妃真是一如既往。
这些年她总爱找各种由头往兄妹两人面前凑,有意无意地提醒他们和平阳郡王府的关系。
李镜偶尔会无视,偶尔会心血来潮和她演一演血脉亲情,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小小地利用一下。
这场架吵得够久了,他不打算让步,却也不想让李舒乔一直住在山上。山中寒冷潮湿,又即将到蚊虫多的季节。她娇生惯养这幺些年,李镜也舍不得她吃苦。
所以他有意让人在接到那个宫女后,抹掉痕迹和留言。在她慌张不知所措时,再令林盏出现。
弄清真相,李舒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一早上不吃不喝忙着赶路。这会才到上喝口水,手边是晾好的花茶,还加了蜂蜜,甜滋滋的。
她不慌不忙地喝水,李镜的语气中却透着委屈:“她的安危你已问过,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
李舒乔反问:“难道哥哥这些日子过得不好吗?”
李镜干脆:“不好。”
“哥哥的安危有银羽卫挂念,日常行走坐卧有整个太初宫上下数千宫人挂念。如果连哥哥都过得不好,那天下真不知有谁能过得好了。”
李镜叹了口气:“让我过得不好的,从不是衣食。”
李舒乔沉默了,她想开口讥讽,话到嘴边却又吞回去。她走进亭中看到他的第一眼,下意识便觉得他瘦了好多,等被他抱在怀中时这份感觉更加明显,他的腰窄了几寸。
联想到临走前她脱口而出的剜心之语,和宫殿中满地狼藉。
一向骄纵刻薄的她也无端感到了几分后悔。
她听明白了李镜的未尽之言,也明白他做的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
李镜只是,想她了。
纤细的手臂缠上男人的腰身,李镜还在等自己这个嘴毒的妹妹吐出什幺讥讽的言语,没想到等来了一个拥抱。
亭外烟雨不知何时变成大雨,啪嗒啪嗒的雨珠打在池面、亭檐、还有石阶上。风也吹起柳枝,吹动苇帘。
菡萏色的身影最后被他整个抱在怀中,李镜的下巴放在李舒乔的颈窝处,他贪恋地蹭了蹭妹妹。
“今天不要回昭阳殿了,和哥哥回含章殿好不好?”
李舒乔的声音几乎轻到听不见:“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