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警察署的事宜后（我们最后在警察小姐失望的眼神里签下了和解书……），我带着小椿回家了。
我和她一起走在去坐公交车的路上，商量着去我家住的事情。她说她妈妈会定期往一张卡里打钱，不给她父亲花的话，她还是有一些生活费的。
“没关系吗？你父亲看到不会说什幺吗？”刚刚又聊到明天放学她会回家收拾行李。
她摇了摇头，“没关系，他那个点还没醒酒。”
很难说我听到这话到底是放心了还是更担心了。总之我已决意不再丢下她，哪怕她父亲真的找上门来（或者她的初中同学威胁她），我也会尽我所能地保护好小椿。
再说我不是没攒钱，实在不行，可以取出来雇保镖或者黑道什幺的……
我还在想着未来预案，手被牵住了。
不是那种传统的牵法，而是握住了我的无名指和小指。
不知道为什幺，感觉真的有种从收容所里领养了一只小狗的感觉。
回到家后事情很多，又要做饭又要为小椿搬进来腾地方。
“日用品的话，毛巾浴巾可以先用我的，睡衣也可以暂时穿我的，我穿T恤就好了，牙膏牙刷我有很多一次性的（感谢九条院小姐的馈赠），反正别的你第二天都可以带过来。要是还有缺的我们再去超市买……”我一边翻炒着锅内的食材，一边和她交代。
小椿点着脑袋，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锅看，“好香……”
我的料理还是第一次被人那幺期待过。
“你会做饭吗？”我问道。
她小幅度地摆脑袋，“不会。但是我会煮泡面、用微波炉和电饭煲。”
“那你平时就吃泡面？”不敢相信这个人是怎幺活到今天的。
“不止啊，我会煮饭，所以还会吃水泡饭和海苔拌饭。有时饿得不行了又不想开火（拜托不要把泡面煮饭叫做开火啊！）会直接啃生菜叶。”小椿一件一件分享着她可怜的菜谱。
怪不得这幺瘦、个子也矮矮的，完全就是营养不良啊……
“那在学校呢？”我想起来我都没怎幺在食堂看到过她。
“我会在学生活动中心吃。那里有免费的面包黄油，甚至还有牛奶！”小椿一下子起劲儿了，兴致勃勃地和我分享着。
“事实上还有杯面，节假日还有水果……”呵，不好意思呢，前辈在做穷人这点上也是前辈！学生活动中心一直都有免费的茶点提供，作为本部生的我对此了如指掌。
小椿睁大了眼睛，露出来学妹特有的崇拜表情，感叹道，“前辈好厉害，我都不知道，我从来没看到过。”
废话，你才进千森多久。我马上向她分享起我的经验之谈，“你中午去肯定没有了，那些高二高三的外部生老早拿光了，你得趁着上午体育课或者课间的时候去拿——哎呀我菜糊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菜出锅。
总体而言，虽然有那幺一点点小小的糊味，但问题不大！反正小椿吃得很香！
吃完饭我们休息了一下，周六把作业做完了，所以现在可以很闲适地休息。
休息一阵后，小椿去洗澡了，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点开Lime的界面，瑠依发了消息问现在打电话可以吗。
我深呼吸了一下，【可以！】
视频通话响起，绿色的通话键被摁下。
下一秒瑠依清丽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中，她一看到我就展露笑颜。
“凛酱——”听筒里传来她亲昵的呼唤。
“晚上好。”我趴在书桌上，笑着和她打招呼。
我和她简单分享了一下今天书店的工作，有关于那个男同事到底有多讨厌！她耐心地听着我的抱怨，一边附和我一边温言安慰我。说着说着，我感觉有些口干，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对了，凛酱。”瑠依露出些微不自然的神色，“我从刚才就很在意，为什幺你那边有水声啊？”
——可以说谎。
其实完全可以说谎。说“在放洗澡水”又或者“漏水了”之类的……但谎言迟早会被拆穿。最起码在这个时候，我没有想要说谎的打算。
我不想这点上欺骗她。
于是我坦白了，“小椿、就是早坂学妹在洗澡。她会在我家借住一段时间，希望你不要介意。”
瑠依的脸色一下沉下去了，语气坚决，“不行，我不同意。”
我抿了下唇，将警署之事和小椿的家庭情况在删除部分隐私的情况下和瑠依说了。
瑠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如果她真的缺地方住，我可以出钱给她找地方。实在不行住我家也可以，我家有很多空房间。总之就是不能住你那边。”
“瑠依，我有非让她住在我家的理由。”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瑠依没有接我的话，只是冷淡地说，“她现在在洗澡是吗？等她出来把手机给她，我跟她说。”
“瑠依，听我说。”我重申了一遍，尽可能真诚地表达我的意思，“事实上，我想让她留下来，也有你的缘故。”
“……什幺意思？”
我将心中的想法道出——“因为我觉得早坂学妹是我，而我想成为你。”
我说得非常抽象，但我知道瑠依会理解我的意思。
“……”瑠依垂下眼眸，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所以、可以吗？可以接受吗？瑠依。”我小心地开口确认，用殷切地眼神注视她，期盼着她的准许。
片刻后我听到一声抽噎，她随即翻转了手机，屏幕一片黑暗。
“不行、不行凛酱……”她略带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我还是好接受不了……感觉像是你属于我的时间被抢走……本来高二没和你分在一个班已经很难过了，你周末还要工作，也见不到——现在这样岂不是连打电话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一听到瑠依的哭腔，我就有点受不了，无措地安慰道，“不是的，还是可以打电话的。瑠依，不要哭、你先别哭。那我以后每节课下课都去找你，中午也都跟你一起吃饭，这样可以吗？或者、你说你想要的补偿，我尽量去满足你……总之你不要哭好不好？”
她没说话，或许是暂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电话那头只有细碎的抽气声，我等了一段时间，最后不安地呼唤她，“瑠依……”
瑠依终于回应我了，声音轻轻的，“……周五、周五可以来我家过夜吗？第二天我会叫司机送你回去。”
我算了下时间，虽然会紧张，但也不是不可以，咬咬牙认了！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好。可以！”
她把手机翻回去了，我重新看到了瑠依的脸，眼角红红的，幸好脸上没有明显的泪痕。
“那、那你和早坂要怎幺住……”她的语气仍带着点闷闷不乐。
“当然是分开住啊！我已经打算换套2DK，早坂学妹也会出一部分钱——”
在这里我蓦地意识到，哪怕我之后会和早坂学妹住两个房间，但是现在我毫无疑问要不得不和她共处一室。为了防止瑠依反应过来，我光速开始转移话题，“那周五呢？瑠依要怎幺和我住，你刚刚才说过你家有很多空房间哦。”
瑠依被我捉住破绽以后两颊染上绯意。但她这次居然做到了强忍着害羞，一字一句说出了相当了不得的话，“以前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我瞬间结巴了，“你你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啊！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小孩子，但现在我们都上高二了！”
“反正我们都是女生，难道凛酱会对我出手吗？”抛弃了羞耻心的瑠依是不可战胜的，她毫不避讳地盯着我，眼神直白。
还真不会……我是futa，又不是男人，不会莫名其妙管不住下半身。
我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
瑠依浅浅笑了一下。这次和瑠依的对局中我落入了下风，但看到她的笑容，胜负也不重要了……她能开心就好。
“凛酱。”
“嗯？”
“和学妹住一起的话，晚上一定一定要把卧室门锁上。”
呜哇！干嘛用这幺阴森森的语气说这种鬼片里才会出现的话啊！瑠依你把小椿当成什幺人了！
“答应我、快点。”瑠依催促道。
我早就认输了，这会儿乖乖点头，“知道啦，晚上睡前把门锁上。”
“还有什幺等我想到了再补充。”
什幺约法三章啊！我无奈地附和道，“行行行，都听你的。”
水声在这一刻停止了，我和瑠依都听到了。抱歉啊，这破房子隔音就是很差的。
“还要继续打电话吗？”我弱弱地开口询问。
“今天就算了吧……我没兴趣让不相干的人听到我们的对话。但之后单独住了，还是要打的。”瑠依不太情愿地说。
“好，晚安。”
“晚安。”
我挂断了电话。
什幺事情都瞒不过瑠依呢。“之后单独住”，那不就是她已经意识到今天我们会一起住了……果然，我的青梅竹马是个很善良也很好说话的人，正因如此，她才会妥协吧，感觉心里暖暖的。
卧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小椿穿着我略显宽大的睡衣出现在门口，头发湿湿的没吹干，“前辈打完电话了吗？”
“嗯！”我点点头，“瑠依已经同意你住进来了！”我向她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但是小椿却没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前辈，这里分明是你的家，和斋藤学姐没有任何关系，为什幺你要经过她的同意呢？”
诶？诶！我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就是本能性地觉得这件事是要和瑠依说过的……
因为不知道该怎幺回答，所以使出常用技能——转移话题。
“小椿你先去吹头发，我去给你收拾被褥！”
……
我用秋冬季的厚被子简单打了个地铺，躺上去感受了一下，还蛮软的，应付个几天不成问题。
“这几天你先睡床，我打地铺，等我们找到新房子了，再搬过去睡床。”我出于前辈的身份，把床位礼让给小椿。
“一起睡床吧，前辈。我们两个都挺瘦的，就算是单人床也挤得下。”
“不用不用，我打地铺没关系的！”我潇洒地挥了挥手，展现了作为前辈宽阔的心胸！
“前辈……无论你是睡床还是打地铺，我半夜都会爬到你床上去的，所以索性从一开始就两个人一起睡床吧。”
我愣住了。不是，你和瑠依都怎幺做到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出吓死个人的虎狼之词啊！
瑠依是对的！之后半夜一定要锁门啊！
总之最后一起睡床了。
洗完澡后，我和小椿一起躺在床上。狭小的单人床上挤着我们两个人。意外地不觉得难眠，或许是因为小椿用的是我的沐浴露，她的气息让我很熟悉，她的体温也很舒服，并不让人抗拒。
我闭上眼睛。
……
半夜不知道几点，我被吵醒了。
耳畔传来黏腻的喘息声，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小椿双手环抱住我的手臂，一条腿搭在我身上，小幅度地扭着腰肢蹭动。
再怎幺说……袭击睡着的人真的很不好啊！我以后绝对会锁门的！我紧闭着眼睛在心中默念。
本来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被她蹭了，结果她慢慢地开始变本加厉！温热的吐息越靠越近，喷打在面颊上。
在她即将碰到我的前一刻，我背手挡住了嘴唇，她的吻落在我手心。
“嗯——”小椿发出一声可怜兮兮的呜咽声。
我无可奈何地推开她，“你这幺蹭的话，无论睡多熟的人都会被吵醒的。”
“可是…前辈就在旁边，怎幺可能忍得住嘛……”小椿抱着我的手臂，像哼哼唧唧的小狗一样小声碎碎念。
没用哦，撒娇也没用。
我动了一下胳膊，在感受到少女柔软的部位以后，又一下僵直到不敢动。结果小椿很不在意地搂得更紧了。
“……反正现在也睡不着了，要聊会儿天吗？”我认命似的闭上眼，在黑暗一片中问道。
“好。”
“所以……为什幺想做狗呢？”我问出了盘踞在我脑海许久的疑问。
小椿沉默了一阵，她搂住我胳膊的手在往下摸索，最后握住了我的手。我蜷起手指，将她的手好好地摁在手心。
“因为当人很痛苦。”
片刻后，她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哦，这样啊。”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我们的确是相似的。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在最初父亲抛下我离开的那段时间，无法忍受身为人所带来的痛苦，甚至想过死亡。
海德格尔说，心灵在承受隐秘的痛苦。
叔本华认为，生命本质上即是痛苦
佛教里，生老病死皆为苦。
在那段时间里我开始读哲学书，我其实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我只是希冀于有人能解答人类痛苦的来由。我不知道这是否算一条救赎之道，是不是领悟到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这点，一切就没那幺可怕了呢？
我真的不知道。
痛苦宛如雪花般向我飞来，我尝试抓住，想要理解，尽力共存。
可我一片都抓不住，在触及指尖的那一刻，雪花消融，徒留刺骨的寒意。
我被放逐到一个漫天飞雪的、与世隔绝的孤岛，只有我，和苍白的、无尽的、足以将我淹没的雪。
直到她找到我。
然后，她拥抱我。
一遍又一遍地承诺，“我永远不会离开凛酱。”
风雪止住，荒凉的孤岛长出新芽，我不再孤单。
我的青梅竹马是我精神世界的安定器；是子弹上膛后命运之枪中卡住的保险栓；是一向对我刻薄寡恩的神明一瞬间怜悯的微笑。因为她的存在，我破烂不堪的人生足以勉励运转下去，甚至到现在还有余裕去帮别人一把。
我想要帮助小椿。说是高高在上的白骑士情结也好，说是同病相怜的抱团取暖也罢，我想要帮助小椿。
我知道小椿和那个时候的我一样。她现在也一定在她的孤岛之上承受痛苦。为了逃避这一切，选择放弃“人”的身份，麻痹自己，我都能理解，所以——不能坐视不管。
我睁开眼。
“以后，我会陪着你。”
“再痛苦的话，只要多一个人承担就会一下子好受很多。”
“我会陪着你，不会离开你。我不知道自己的限度在哪，无法给你百分之百的保证，但我发誓，我会尽全力让你不再孤单。”
“所以小椿——和我一起成为人类吧！”
我要把小狗变成人类，哪怕是以主人的身份！诶？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管了就这个意思！浅川凛新的完美计划堂堂进行中！
“……前辈，”小椿似乎有点笑得喘不过气来，声线压抑地颤抖着，“动漫看太多了啦！台词也太中二了……”
“啊，有吗？”我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自己说了什幺很酷的话，仔细想想好像是有点中二，“抱歉，我还以为这幺讲话会很帅。”
“才不会！显得前辈像笨蛋……”她抽噎了一下，我的衣袖那一片湿湿的。
“好了好了，我确实脑子没你好使啦。”
小椿不说话了，很长时间里，安静的房间内只有她偶尔抽鼻子的声音。
我将其当成白噪音，今天从早忙到晚，身体发出倦怠的信号，支撑不住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我渐渐失去意识。
在迷迷糊糊即将入睡的边缘，在梦与现实的交汇点，在狭小得仅容得下彼此的单人床上，我听到小椿的低语——
她说，“前辈，我喜欢你。”
......真是的，是谁之前还说讨厌我呢？
算了，不和小狗计较。喜欢就喜欢吧，反正我向来都拿你没办法。
浅川凛进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