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承霖手中的别针深深刺入耳垂,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流淌,染红了他半边衣领。
腥涩气味瞬间充斥在关纾月整个胸腔,那种潮湿锈味像是某种无声的抗议,把她的胃搅和得翻江倒海、恶心想吐。
她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怎幺就不干净了?怎幺就必须扎破耳朵了?
“小盛帮你赶蜜蜂也有错吗?!是她让你伤害自己的吗?!人家是客人又不是什幺脏东西!!你对她没礼貌就算了,为什幺还要说她坏话?!搞得好像她害了你一样!!”
她的语气满是责备,比那不存在的蜂刺扎得都深。
关承霖的眼角落下一串湍急热泪,将脸颊干涸的血渍融成模糊一团。
他咬着牙,声音沙哑且委屈,“可是…可是你让她摸我…这不对…”
“我再说一遍!”关纾月心急了,音量拔高好几度,“她是帮你赶蜜蜂!她没错!你伤害自己!这才不对!赶紧把那针头拔出来!跟我去医院!”
她直冲冲走上前,想要拽住关承霖的胳膊把他那只不听话的手从耳边挪开,却难敌他身姿高挑,再怎幺蹦跳也都是徒劳。
关承霖紧攥住她不停攒动的手腕,一把将她按到了瓷砖墙壁上,后背冰凉生疼。他擡起沾血的手指捏住她微颤的下巴,低头啃食着她咄咄逼人的嘴唇。
双手被他高举固定在了头顶,关纾月无处可逃。
她整个人都被包围在了狭小不安的空间里,铁腥味交织着咸湿眼泪直冲大脑,叫她难以喘息。
“你放开我!”
关纾月着急地咬破了他的舌头,关承霖这才怔怔松口。他舔舐着舌尖不大不小的创口,似乎用麻木来形容这种感觉要更为贴切。
他注视着那厌恶与气愤共存的双眼,泪水啪嗒啪嗒低落在她的鼻梁,与她的那份融为一体。
“你又哭什幺呢?”关承霖低声求解,“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二手货用完就扔给别人的时候也会于心不忍念念不舍?那我应该谢谢你的舍不得?”
关纾月试图调用理性去理解他所说的话,可惜理性无用,她也完全无法理解。
“不是…我不明白…我做了什幺能让你这幺想我?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行不行?乖乖跟我去医院处理伤口好不好?”
“那安柊把我当成什幺资源介绍给他同事的时候,你为什幺要笑?又为什幺要附和安柊,然后把我卖给别人?关纾月,你到底把我当成什幺了?就这幺着急转手?”
他一直说着令人云里雾里的话,关纾月这下更是费解。
“难道我帮你交朋友也有错吗!?你乐队里的小江和小汤不都是女生吗!?她们能做你的朋友小盛就不行吗!?你别给我胡搅蛮缠!!”
“安柊到底是想给我介绍普通朋友还是女朋友你心里没数?他那幺殷勤地推销我你在旁边不是听得清清楚楚?没关系的关纾月,你想放弃一切跟他去美国我不会怪你,我明白你对他的感情不是这一个月来见不得光的相处能够轻易撼动的。但是我也求求你,不要扔我…不要扔我…可以吗…?”
好。
关纾月这下听懂了。
原来他拿着针头疯狂扎自己耳朵的原因是餐桌上那几句她悟不出言外之意的客套话。
如果她的无心发言伤害到了他的感情,她当然可以道歉。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种极端方式宣泄不满,不听劝阻任性妄为,深陷执拗的误会不愿清醒,他甚至还笃定她要放弃一切跟安柊去美国,对她极其不信任。
关纾月确实想和关承霖好好沟通,但没办法,她的心口也开始蔓延起了灼烧般的疼痛。
他缓缓跪在了她的面前,用着毫发无损的另外半张脸不停蹭着她的锁骨。哪怕耳垂上挂着的那根窄长别针在她眼前不断晃悠,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急切地擡起手为他处理伤口。
她战战兢兢地开口问,“小霖你说实话,你这幺做是想故意吓唬我,逼我留下来吗?”
“我怎幺会吓唬你?”
关承霖轻飘飘地反问着,语气轻松极了,仿佛他耳朵上的伤不是伤,关纾月听罢冷冷笑了。
“可是我被你吓到了。所以松手,然后去医院处理伤口,不要任性。”
“不,我会一直缠着你,你别想甩掉我。”
他边拒绝边将她的身体牢牢环住,令她本就不顺畅的呼吸彻底收紧。
关纾月太难过了,她没想过以暴制暴的,可是她的手也会不听使唤。
她抄起洗手台上的精华瓶就往墙壁上一敲,一声爆鸣响彻整片空间。
“你做什幺?”
关承霖擡起头警惕地问着,却依旧不松手。直到她握着残缺的瓶身,将不规则的玻璃碎边抵住自己的脖子,他才愿意在极度恐惧中放开她的身体。
“你应该还记得吧?大哥把你送回家的那天也是这样拿刀对着他自己,你才肯松手。所以你怎幺缠着我都没关系,只要我拿这个割自己你不心疼就行。”
当然记得。
直到爷爷去世那年,关承霖还时不时梦到关曜抛弃他那天拿着刀把亲生儿子当成恶魔驱赶的画面。
他多希望自己被吓傻,未将那一刻铭记于心,也不至于过去这幺久了,还能被同样的行为与动机反复中伤。
关承霖默默起身,退至浴缸边坐下。他闭上双眼试图将关纾月刚才的所作所为从自己脑海清零,却难以抑制住越发激动的哽咽。
最依赖的人从不说爱他,却都懂得如何用利器威胁他放手,让他听话且懂事地自愿被遗弃。
关家兄妹俩玩他就像玩狗。
“你和关曜一样。”
他注视着关纾月,对方反馈的目光同样决绝冷漠。
“是吗?那很正常。”
不知是不是砸瓶子的动静太大,传到了屋外后院去。安柊和他的同事急急忙忙赶到了卫生间,被他们姑侄二人血淋淋的无声对峙吓得不轻。
安柊还以为他耳朵上的伤是关纾月所赐,快速夺走她手中那夹着碎玻璃的瓶盖,还假惺惺地上前关心他的伤势。
“小霖你不要动,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再去医院缝合。”
他擡眼瞪向一脸虚伪的安柊,重重吐出一个“滚”字。
“哎呀…我不知道你们俩个在吵什幺架,但是一家人何必呢?如果你小姑说了什幺话伤到你的心了,那我替她赔不是。真的没必要把关系弄僵的,有什幺误会说开了就行呀。你小姑就你这幺一个家人了,你也不要伤她的心好吗?”
安柊喋喋不休地补充着废话的同时,被他护在身后的关纾月再次往地上扔碎一只玻璃瓶。
“安柊你闭嘴吧!”
“行…行?可是老婆…”
他还想说些什幺,却在关纾月又一次拿起洗手台上的瓶子时彻底消停了。
“拿行李回家,我不想和这种不拿身体当回事的小孩讲话,就这样。”
安柊听话点着头,也转过身向多藏在门外的同事交代事宜。
“那小盛,我先带你嫂子回家了,你能替我们陪小霖去医院处理伤口吗?”
不等小盛回复,他就被关承霖扔过来的塑料瓶砸到闭嘴。随后关纾月板着脸带头离开,安柊也像条舔狗一样紧随其后。
空气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躲在门口的安柊同事转着脑袋,来回看着浴缸边的伤员和无情离去的那对夫妻,手足无措极了。
关承霖没有力气和无关紧要的人置气,他起身走到水池边冷静地洗着手,也透过眼前那面镜子对她搭话。
“你也回去吧,我不需要陪。”
“我也没答应啊?莫名其妙。”
小盛嘟囔着,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关承霖无语。
“那你还不快滚?”
“哎你听我说…群里的姐妹没有接到你妈妈,她助理提供的航班号是真的,但是她不在飞机上。我很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要不你帮我们问问情况?”
“……”
他透过镜面紧盯对方,瞳孔深邃得像无底黑洞,那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要将其吞噬,让人无处遁形。
小盛浑身发毛,她识趣地不再逗留,转身奔向客厅,随后和那对携带行李下楼的夫妻一同离开了这座房子。
关承霖的世界再次恢复熟悉的寂静,就像回到雨季之前。他依旧压抑着内心,不想承认那种感情叫做喜欢。
他宁愿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