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鸿门宴

温芸走进屋子里,静得连她自个儿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鼻尖的寒意融在潮湿温暖的空气之中,循着微微鼾声,温芸瞧见趴在桌子边的知夏,双手环着半个脑袋。

再一环视,温芸见到靠近窗口边的罗守远背影,抱着剑,一动不动。

屋里炭火烧得正旺。

这番情景,说是怪异却和谐的很,反倒她像一个外来客撕开了画面的协意。

知夏眼皮动了动,蹙了蹙眉,还以为是罗守远的动静,眯着往前挥手,嘴里含糊道:“你不是说安静幺……”

“没见我睡了啊……”

温芸不动了。

罗守远也转过身,悄无声息地行了礼,站在角落。温芸发觉,他是连呼吸都带着克制,否则怎幺她只听见自个儿的呼吸声?

那头知夏却是翻了两下,顿觉没了睡意,迷蒙着眼,估摸着小姐也快回来了,一擡眸,只见温芸正笑意盈盈瞧着她。

知夏脑子猛地一清醒,瞌睡虫赶跑大半。

“小姐……你刚回来?”

瞧着温芸还惹着冰天雪地的湿气,知夏下意识反应。倘若不是……有些习惯刻进骨子,往日在府里,她定要受小娘的训了。

温芸也是笑眯眯地点头,准备准备就要启程归府了。后来在路上,屋里那副画面怎幺也在眼前消失不掉,温芸想着这事出神。

若要说怪事,还不止一件。

年节就这般过去,冬要远走的脚步却是不见,只是多下了几场雨,积雪早已融进新泥之中。

那日知夏正理着被褥,拍着厚厚的绵,不免想道:“去年似乎比今年暖的早,今年倒是一点没有入春的迹象,雪也是这几年少见的多。”

温芸从书里擡起头,转身,手拿着书搭在椅背上,“春来不觉晓。再说,这才刚过完年几日呀,你便那幺想着时光如梭?”

雪倒确实是满京城,与往年大不同。

知夏挠了挠鬓边,“是吗?”

瞧见温芸又转过去埋头苦读,知夏打趣:“好像小姐读书塾时没这般勤奋呀。”

温芸未擡头,只道:“惜春未免太晚,我惜冬,时光莫蹉跎,如何?”

未等来的春日,却是宫里的常公公行色匆匆而至了。

这会拜的温大人,温嵩自然二话不敢言,书信一份,便叫小厮速速交至温芸手中为妥。

萧府接应人照着往日的例,接过信,就要给院里的知夏姑娘送去,却被一只劲手从后夺了去。

莫名地转头,却见罗守远人高马大地在身后,不由往后退了几分。

罗守远自是未言,转身便走了。留下门口小厮上下揣摩掂量了半天,也不知是怎幺个意思。

罗守远自带着这封着实有些“着急”的信见了萧寒山与楚轻舟。

书信出自太皇太后手笔,无非是想念云云,邀令眠于宫一见,好解想念之苦。

楚轻舟颇为抑扬地读完了全信,啧啧赞叹:“实乃言辞恳切的长辈,读来只觉温暖。”

话里却是藏不住的揶揄。

“太皇太后倒是有本事,长公主的路子被我们堵住了,年节前后话里话外的邀约也被你回绝了,太明白温嵩的秉性,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拿人。”

自然是萧寒山去赴的这一场阔别叙旧约。

常公公看到萧寒山的刹那,手脚都凝滞了一瞬,眼神交汇片刻,萧寒山波澜无惊,常公公心中大石落地,不作声色,只默默引着萧寒山进了正殿。

“娘娘,萧大人到了。”常公公在殿外跪。

殿内许久未有回响,过了好一会,宫女才匆匆到殿前,引着萧寒山入殿。

坐着下围棋的妇人,头发半百,不见珠光宝气,只是打扮得贵态,却不显山露水。屋里陈设皆是比例之内,鲜有张扬。

手边一瓶白梅。

黑子落,白子却未下。

“则怀,你来了。”

嗓音却是分外平静。

“娘娘是在等着萧某?”萧寒山笑。

张芙斜着擡眼,也朝着萧寒山微微颔首,“并不知,你会来。”

“或许是……没想到,你愿意来。”

“娘娘办鸿门宴的手段,萧某自有所领会。”

张芙的眼神闪过一丝错愕,迟钝了一会,便擡手,将殿里的宫女都打发了下去。

不解地朝着萧寒山,“这话,这话从何说起呢?”

“先帝生前如此信任你,将幼帝,将江山社稷都托付于你,那是君言,如何能逆?本宫请萧夫人,不过是太久没见着那孩子了,想念得很,招来膝下关怀几句罢了。”

萧寒山听过,只道:“俗世缘分,娘娘何必圆转曲折。”

张芙笑笑,“原来萧大人知道。那不知,萧大人听着的,是不是这幺一回事。”

“从前本宫陪先帝微服私访,途遭不测,幸得那孩子生母援手,这幺多年,关系一向是再好不过的。你知,本宫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长公主与那孩子,也是私交甚好,萧大人不曾闻?”

“娘娘,你我皆心知肚明,此行为何。”萧寒山淡淡望去。

张芙与萧寒山的眼神凝滞在交汇一刻。

挟官眷以令大臣,不过是史书中轮回的常见一笔。

“大人,把本宫想到什幺地方了,”张芙继续温和一笑,“长公主,你也考过她书啊。也算半个一家人,是吧?”

张芙并没有底,想来萧寒山与温芸感情渐深是真,她原先试图安插的这枚棋子,竟就这般被天衣无缝地护住了,毫无进攻机会。只赌,朝中桓王势力,萧寒山还未查到与她和长公主有关。

萧寒山未语,并不置可否,只慢慢拂过衣摆,坐在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

“萧大人饱读圣贤之书,想必是通情达理。桓王呢,虽不是本宫亲生,却实是本宫瞧着长大的,如今在外征战苦,实在是昼夜难安,心有所牵。怎幺说,朝廷也应尽后援之责。”

张芙顿了顿,更是和风细雨,“只是如此,望令眠能传达给大人。”

萧寒山耐心听完,挑了挑眉:“娘娘,希望萧某如何做呢?”

张芙心中猜想消失一半,想必萧寒山还未将朝中来龙去脉探察干净。

她笑意更甚,“本宫听皇帝说,大人一直未允派兵增援,实为不解。那是他皇叔,大人怎可一再阻拦?”

萧寒山勾了勾嘴角,“不解?”

拿着皇帝当令牌倒是乐得轻松。

“那萧某为娘娘解惑。”萧寒山指腹擦着扳指。

“桓王殿下所带精锐,乃是其心腹,手下大将莫不如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桓王殿下用人唯亲,岂是萧某可拦?此为其一。”

“桓王殿下如娘娘,从来奉行兵来割城,将来和亲,如今自噬孽果,萧某何以再派其手下,往战场送死?桓王殿下若惜才,定也同意萧某做法。此为其二。”

张芙的笑渐渐挂不住,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寒山,“你,你说什幺?”

“兵部有多少旧朝臣兵,多少娘娘与殿下的暗线,”萧寒山压着眼皮看去,“娘娘,自然比萧某清楚。”

张芙深吸一口气,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萧寒山,他竟然全部知道。

回想往事。

萧寒山自旧朝上位,制度改革,建言献策,鲜有令先帝不满。唯独兵家之事,却是放任皇亲国戚,偶尔干涉一二。张芙以为他不懂,更以为他是太懂,兵家之事,易招仇,更易引火烧身,才觉此人并不为敌,或可成友。

可其在先帝身边多年,竟最后选了冷室亲王的独子培养,将太子扯下储位,而竟真能使先帝传位于宣统。她与皇帝日益离心,不过是她太想太子继位,操之过急,彼时暗潮汹涌,此举若败,枉为人母。

她始料不及,先帝太忌讳操之过急之人,晚年更是多疑信道,放任萧寒山痛改内阁,更赔上了亲儿的一条性命。

“娘娘不觉得自个可笑,”萧寒山冷哼,“当年再鄙夷不过的桓王,如今却要与其为伍,还要扮成舐犊情深?”

张芙瞪大眼,“这幺多年,你是装的?”

“就为了这一刻,为了帮皇帝固位,你如此绸缪,不惜以国为赌注?”

实乃人之性也,难以迁。

张芙这幺些年,心中沟壑,仍是权权相争。

“娘娘如今还不明白?自你们贪图享乐,不知百姓饥馑,趁一时之快,杀忠良,饲邻国之时,是否想过历史重演,上阵的会是与自己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乃至如今势单力薄,昼夜难眠?”

张芙紧蹙着眉,想要从萧寒山那张始终平淡的脸上寻找一丝丝熟悉的痕迹。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认识肖家人?”

萧家……肖家?

不可能。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