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离开联邦公共抚养机构、再度穿上军装,从当年那个被下放的原凛少校一路升至少将军衔,甚至是成为首相阁下的军事顾问、身处联邦的权力中心圈层,可这六年间,原凛仍然噩梦缠身。
挺括厚实的调任令被扔到他的脸上,纸张边缘划伤他的脸颊,血流如注。
虽然家庭未曾给予他多少温暖,可当家族倾颓时才发现从前自己究竟生活在怎样的天堂之中,24年的养尊处优如同一场幻梦。
被羞辱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洇红了他洁白的军装衬衫衣领,一脱下再想穿上,便花了整整四年。
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思念实在是太黑暗了,可偏偏这样的黑暗中却滋养出了灼灼发亮的绮丽花朵。
靠着从前在军校的人脉运作重新穿上军装的原凛,曾在无数公开或私下的场合被人提起在军校任教的光鲜经历。军校最年轻的教员,不世出的天才,他教导过的学生很多都已经成为联邦军队中的备受瞩目的新锐,曾有很多人问过他觉得自己教过的哪个学生最优秀。
答案其实只有一个,可那个名字滚到嘴边时,原凛却怎幺也说不出口。
该怎幺承认,那个最优秀的女孩并非他在军校遇到的学生,而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他亲手将那个聪明女孩塑造成了自己最喜欢的模样,如同一朵艳丽夺目的食人花,又眼睁睁看见她脱下衣衫哀求自己不要离开,无异于以卵击石的一场自杀式袭击。
那个名字在他的喉咙里滚烫发痛,最后也只能是摇着头微笑,说不出口。
也许是时间终于磨损了一些往日炽热灼烫的回忆,成为联邦军队中最年轻少将的原凛对于自己曾经的下放终于能够平和以对,有关时酝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被不断美化,她的偏执疯狂不计后果都被雕琢成了绚烂的模样,他终于可以坦然地说时酝就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可虚幻的美好脆弱而不堪一击,只是一个强势的拥吻,原凛又被拽入了深渊之中,自诩理性的他也曾在欲望中沉没消亡,而时酝仍然是曾经的样子,偏执、疯狂、不计代价。
紧紧拥抱亲吻的记忆不美好吗?原凛无法否认,身为主教育官却对自己有义务管教的孩子起了邪念,这种无比罪恶的美好就像是甜蜜的毒药一般让人着迷,哪怕明知自己迟早因为这件事而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手掌扣紧她后腰的一瞬间,如同触电,原凛在混沌黑暗中捡回了片刻的理智,慌忙推开了她。
明明已经久违地被他抱进了怀中,却又再度被推开,时酝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擡起眼怔怔地看着他时,那双深灰色的瞳孔呆呆地震动,原凛又忍不住心软了,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扶她。
可手停在半空中,穿着一身黑色作训服的时酝已经可以靠自己站稳脚跟,眼中一瞬间的迷茫无措又变成了被拒绝的怨怼,她已然竖起了一身的尖刺,只要稍微再伸出手就会被她扎伤。
“不要一错再错了,你有你自己的未来,”原凛收回了手,沉沉地叹了口气,“去找一个跟你年龄相仿也相爱的人,你身边应该有很多合适的人选吧。”
“我期望的不是这样的未来。”冷冰冰的话语被她重重地吐出来,像是美丽的毒蛇吐起了凉丝丝的信子,时酝盯着他的眼神极度偏执,“你希望我做什幺,嫁给某个出身显赫的贵公子做他的妻子吗?我不可能有这种无聊的愿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你亲手培养出来的啊!你不应该为我站在这里穿上军装感到骄傲吗!”
原凛惊异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冻结了很久很久,他的眉头松开又蹙起,同样在时酝的记忆中被美化得不可方物的英俊脸庞长久地迟疑着,最后仍然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真的很骄傲,我告诉所有人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但也仅此而已了,时酝。”
他擡起手,想拍拍她的肩头以示鼓励,却又在最后一刻收了回来,不敢触碰。
“那幺你呢?按照你对我的劝告,你也会找个跟你同样出身的女性结婚吗?”
被激怒的时酝显然刻薄至极,虽然听起来有点让人不爽,但原凛又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德性明明就是自己教出来的,24岁经历了人生中最惨烈打击的原凛冷酷地告诉12岁的时酝,柔和怯懦不会让你赢得尊重,年幼的时酝显然一生都在奉行他的教育。
“是啊,也许吧,不过那也是我的私事。”
原凛这话说得也并不客气,他很清楚时酝执拗的个性不用点强硬手段是不可能放弃的,就像他当年执意扔下时酝回归他原本的世界,成长总该是有剧痛的。
“少来了,原凛少将,”时酝冷笑了一声,对他的称呼也带着十足十的嘲讽,“真要是这样的,你对我才不会是这个态度,原本我是很怀疑,可现在我已经发现了,你抛弃不了我的。”
就像原凛太了解她的个性,时酝也同样很清楚他每一句话的含义,彼此的攻击总能击中对方的痛处,原凛默不作声。
“别抛弃我,你抛弃我的话,还有谁会把我视为最珍贵的存在呢?我是你教导成长的孩子啊。”
忽而又话锋一转,扮作楚楚可怜的模样,时酝同样清楚,原凛吃软不吃硬。
那双深灰色的漂亮眼眸震颤着,让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别说这种傻话了。”
自十六岁的分化之后,原凛似乎总是在她面前叹气,同样,这句飘忽不定的话一说出口,原凛便按开了电梯,转身离去。
时酝没有挽留,电梯门缓缓合上,她只是扬起脸定定地盯着他偏着头躲避直视的侧脸,直至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原凛终于正过脸来直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游移不定,电梯门最终替他做出了短暂的决定。
一场不欢而散,抑或是长久的欲壑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