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制吊灯在横梁上摇晃,将斑驳的光影投在橡木桶堆砌的墙壁上。
冒险者集散的酒馆夜晚总是人声鼎沸,今夜也不例外,烤鹿肋排的焦香与劣质烟草的苦味在空气中缠斗,粘着麦酒残渣的桌面上爬满刀剑划痕。
不知是为了氛围还是单纯为了省钱,松脂蜡烛的昏黄光线堪堪照亮桌沿,昏暗得甚至看不清一口闷下去的麦酒里有没有夺心魔蝌蚪;比眼睛更惨的是耳朵,诸神在上,矮人铁匠的粗嗓门与兽人佣兵的大笑在穹顶下共振,每张桌子都像是风暴中的孤岛,顾客们要幺扯着嗓子吼叫,要幺放弃沟通低头灌酒。
\"亲爱的德里克,让我们理性讨论吧!\"半精灵游侠贝里安屈起沾满泥泞的鹿皮长靴,靴跟敲在橡木桌边缘时,细碎的骨渣簌簌落在开裂的松木板缝隙里。他后仰着将椅子翘起前腿,束起的银发如瀑垂落,湖蓝色的眼睛在烛火里闪着狡黠的光,\"七天了,还没人搭理咱们,你是不是在启事上涂了驱人药水?\"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他把长腿架到桌面,暗红斗篷滑落露出腰间磨损的箭袋,\"说真的,要不咱们还是趁早搞点圣水直接灌进墓穴吧。\"
\"我向黎明主宰起誓!\"牧师希娜\"啪\"地合上鎏金封皮的圣典,青铜护甲与木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闪电般抽走被靴底阴影笼罩的银酒杯,焦糖色的发辫随着动作剧烈摇晃,额角青筋在烛光下清晰可辨,\"如果你再敢把墓地带回来的腐殖质蹭到我的典籍上,我立刻烧了你的靴子!\"指尖圣徽亮起微光,映出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至于那个蠢主意——除了能让我们被一口吐息喷成渣子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们需要的是战术!真正的可行的战术!你最好告诉我那只是你的一个蹩脚的玩笑!\"
贝里安讪笑着缩回腿,指尖捻起衣摆擦拭靴底的骨屑,细长耳朵泛起尴尬的红:\"这老骨头打架能掉半吨渣子,难怪只能窝在破落镇子的二手墓穴。\"他故作轻松地吹起口哨,身边停着的游隼黑羽突然振翅,将剥到一半的橘子踢进主人怀里。
德里克始终沉默如雕塑。剑油混着松香的气息在他修长的指间缭绕,秘银长剑在亚麻布下折射出幽蓝寒光。黑发青年低垂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唯有在调整剑刃角度时,寒芒才会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当希娜将圣典重重拍在面前时,他才擡起眼,蓝黑色瞳仁如同淬火后的剑刃,锋利得令人心惊。
\"圣徽修复费,药水损耗单,还有黑羽偷吃后厨熏肉的赔款。\"希娜展开羊皮卷轴推到他面前,墨迹在潮湿空气里微微晕开,\"大少爷,你可以把冒险当消遣,但我和贝里安——\"她突然卡住,瞥见游侠正专注地给猛禽喂橘子瓣,晶莹的汁水正顺着他的护腕往下滴,\"更正,至少我需要靠委托金吃饭。再等下去,我们连马厩的草料钱都付不起。\"
\"再次更正,黑羽的伙食费应该计入团队开支。\"贝里安用匕首尖挑起橘络,游隼的喙精准叼走果肉,\"不过希娜说得对,用圣水给骨龙洗澡的创意确实过于昂贵。\"他忽然收敛了嬉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箭羽,\"说真的德里克,或许我们该考虑撤——\"
话音戛然而止。游隼振翅带起的风掀动了德里克额前的碎发,青年收剑入鞘时,黄铜吞口与皮革剑鞘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后一晚。\"他喉结滚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若仍无合适人选......\"
\"叮铃——\"
酒馆木门突然洞开,锈蚀铜铃的震颤声刺破喧嚣。德里克尚未说完的尾音消散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
鸢尾花香乘着夜风席卷而来,瞬间冲淡了麦酒的酸腐气息。
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浅绿的斗篷下摆掠过门槛时,银线刺绣的藤蔓纹路在烛火中若隐若现。当来者摘下兜帽的刹那,连壁炉里的炉火都仿佛为之一滞——亚麻色长发如同融化的蜂蜜流淌在肩头,月光般的肌肤映得周围烛光都黯淡三分。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翡翠色眼眸,流转的光华令人迷醉。
贝里安的酒杯悬在半空,麦酒滴落在皮甲上也浑然不觉,湖蓝瞳孔微微收缩,他见过银月城高塔上的精灵贵女,却从未见过谁能将优雅与野性融合得如此完美——对方耳尖比寻常半精灵更纤长,却比纯血精灵稍短,像是造物主精心计算过的杰作。
\"赌五个金币,马上会有醉鬼去搭讪。\"希娜压低声音对贝里安断言。果然,邻桌的半兽人战士已经摇晃着站起,但下一秒就被同伴拽回座位——吟游诗人腰间的鲁特琴柄上,秘银雕刻的徽记在火光中一闪而过。
“我再加注五个金币,她要是唱几晚,赚的钱铁定比我们这次的佣金都高。”看着骚动的人群,贝里安应和着希娜。
当那双翡翠眼眸转向他们时,贝里安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游隼的橘子掉在桌上,滚出一道酸甜的轨迹。
浅绿的斗篷下摆划过酒馆油腻的地板,像沼泽边的铃兰花——贝里安不合时宜地想。
\"请问——\"她的声音像泉水漫过鹅卵石。羊皮纸展开时,贝里安看见她指尖沾着未干的墨迹,那是他们张贴七日的委托书,\"是你们在寻找屠龙伙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