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

怀玉出生于永嘉二十年的二月二,龙擡头。

她出生那日,贺家大宅的门外来了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在门廊下搭了窝。

看门的小厮本打算拿着竹杆子将鸟窝捅掉,她的父亲贺御史捻须说不必,他的女儿出生,喜鹊都来报喜了,可见这小女婴是个有福气的小宝贝。

怀玉的母亲姓纪,出身于衡州有名有姓的望族,十几年前贺御史去衡州巡查,和纪家的女儿定下了亲事,两人在衡州住了几年,又搬回了京城。

贺御史有几个妾室,但都没有孩子,纪氏十年前生下过一个男孩,长到三岁时又夭折了。贺御史都做好了去族亲那儿抱一个男孩回来养的打算,谁知四十多岁的纪氏又怀孕了,诞下一个女婴,老来得女,夫妻二人喜不自胜。

更令二人惊喜的事,女婴手掌蜷缩,掌心握着一块拇指尖大小的玉石,色泽温润。御史捻须沉吟,说女儿怀玉而生,就起名叫「怀玉」吧。

怀玉从没吃过苦。

爹娘都对她很好,爹特地请来了教书先生来教她读书写字,将她当作男儿教养,还会亲自检查她的功课,娘更不必说,将她宠成了眼珠子,不舍得她磕着碰着一丁点。

五岁那年的除夕,家里来了一个算命先生,此人看着年纪不大,相貌平凡,指甲缝里还有黑泥。怀玉躲在娘身后,心想这人看着像是会吃小孩,她得离他远一点。

算命先生不请自来,贺御史好心,送了他一顿饭。他也不推拒,酒足饭饱之后,他看到角落里坐着的怀玉,拍手笑道:“这是御史大人的女儿吧?长得真是玉雪可爱,像年画上的娃娃。”

他说要给怀玉看手相,贺御史沉吟片刻,颔首说好。先生握着怀玉的手看了半晌,大惊失色:“不好呀,小姐的命运可不太好。”

“有命无运,半生坎坷,终不得志,郁郁而终。”

他摇头说出十二字箴言,贺御史面色大变,勉强笑着说:“师傅是不是看错了?请再仔细看看吧,只要师傅看得准,钱财有的是。”

他不信算命先生的话,但今日是除夕,他想给怀玉讨几句吉祥话。算命先生放下怀玉的手,摇头道:“御史大人,我从不说假话。”

贺御史面色一沉,命人将算命先生赶了出去。

正月十五,贺御史又请回来一位先生,这次的先生看着就仙风道骨,手上还拿着拂尘。他捻着白花花的胡须给怀玉看了半晌,笑道:“小姐的命运很好。”

他又说了很多吉祥话,还说怀玉日后能进宫当娘娘。贺御史阴沉了半月的心情终于好转,给算命先生送了半袋碎银子,笑着说师傅辛苦了。

怀玉问娘:“爹为什幺要信这些骗子?”

娘摇头说爹不是信骗子,他只是想给怀玉讨几句吉祥话,自己心里也有个安慰。

娘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娘不想你进宫当娘娘,娘只想你永远健康快乐。”

怀玉想这还不简单。

她的人生就是会一帆风顺啊。

……

永嘉二十八年,新帝登基,改元泰和。新帝宠幸宦官,不理朝政,刚正不阿的贺御史数次上书,陈述宦官的罪行,新帝却不闻不问。

贺御史的仕途渐渐艰难了起来。

深宅中的怀玉不知朝中变故,只知道爹的心情不好,也很少过问她的功课了。不过朝中事故尚且没有波及家中,怀玉依旧是千恩万宠的大小姐。

泰和二年,趁着新帝出宫游玩之际,宦官派爪牙进入贺府,将贺御史抓走,投入大牢。

三日之后,御史在牢中「自尽」的消息传出。纪氏极度悲伤之下晕厥过去,急火攻心,在床上躺了三日,竟也跟着御史一起去了。

怀玉的双亲在三日内接连去世,贺府也彻底散了,所有人都忙着为自己找出路,没有人管她。

她一边为爹娘哭泣,一边茫然于自己日后该如何生存下去。她的乳母张氏道:“小姐,咱们去衡州投奔你舅舅吧。”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行也得行。

怀玉收拾了金银细软,又将自己的宝贝玉石贴身保管,跟着张氏一起出了贺府。张氏的丈夫来接他们,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相很憨厚,笑着将他们带上了马车,怀玉躲在张氏怀里,听着马蹄奔跑的哒哒声和车轮的滚动声,心中忧虑又悲伤,忍不住抹眼泪。

爹娘都死了,以后的日子该怎幺过呢?

马车停下了,张氏牵着怀玉的手走下马车。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幺破的房子,门口的墙角上长满了青苔,里面的砖瓦房也破败不堪。怀玉问张氏为什幺要带她来这里,张氏说:“小姐,这里是我家,请你来住一晚上吧。”

说罢,她把手伸向了怀玉怀中的包袱,里面是贺家的金银细软。怀玉下意识地死死护住包袱,但她一个小孩子力气太小了,包袱很快就被张氏夺走了,她的丈夫王成打开包袱一看,从里面拿出一块碎银子,笑着说今晚要买点酒菜好好庆祝。

事到如今,怀玉怎幺会不明白。

她被张氏骗了!!!

她转身就跑,早有准备的王成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她拼命挣扎,王成将她摔在地上,朝着她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憨厚老实的男人脸上全是狰狞的神情,他还想再踢,张氏一把拉住他,说:“再踢就踢坏了。”

怀玉痛得蜷缩在地上,眼泪打湿了泥土。

她被张氏拉进了院子里,肚子上的疼痛让她直不起腰,只能一步一步地在地上挪动。平时无比和蔼的乳母此刻却一点都不关心她,任由她的泪水流满了整张脸颊。

屋子的木门打开,一个男孩子从堂屋走出来,看着和怀玉差不多大,朝着张氏喊了一声娘。

“小二啊,赶紧生火做饭,今晚有好吃的,”张氏眉开眼笑,“瞧,我给你带了个妹妹回来。”

怀玉气得大叫:“他才不是我哥哥!”

张氏高高擡起手,一个响亮的耳朵落在了她脸上,怀玉被打得耳朵嗡嗡响。男孩子连忙跑上前来挡在她身前,说:“娘,不要打妹妹。”

怀玉已经没有了哭泣的力气。

张氏哼了一声,走进了屋子。怀玉蹲在地上发呆,肚子和脸都很疼,但更疼的是心,心痛得快要麻木了。爹娘从来没有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可爹娘不在了,今后再也没有人能护着她。

男孩蹲下来,用衣角给她擦眼泪。

怀玉瞪他:“你别碰我!”

男孩被她吼得一惊,下意识地放下了手。怀玉愤恨地看着眼前如同乞丐般的小男孩,恨不得在他身上生生撕咬下一块肉。

他问:“你叫什幺名字?”

她不说话。

男孩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但并不生气:“我叫小二。你别哭了,让娘听见她又要生气,她有条长长的鞭子,抽人特别疼的。你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只要乖乖的,她就不会打你。”

怀玉揉着红肿的眼睛问道:“你不是她儿子吗?她居然舍得打你?”

“我不是他儿子,我是被爹娘卖来的。”

怀玉的经历灵感来源于明代白话小说《玉闺红》,讲述了一个官家小姐家破人亡之后沦落为土娼的故事,而且只有前十卷,特别悲惨……接受能力不强的小伙伴千万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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