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夕,钟杳随她的父亲绍钤回老屋,陪家人吃年夜饭。饭后大人凑了两桌打麻将,小孩们玩飞行棋。杳过了年就十七岁,比起其他的孩子有些大,比起成人又有些小。飞行棋的桌刚好多她一个,她便坐在绍钤身边,看他打麻将。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打麻将总是赢,现在却一直输。
这也无怪。人魂不守舍,牌自然打得稀烂。他盯着牌面只是发呆,摸来的牌看也不看就切出去。另外三家以为他在听牌,事实上,凌乱不堪的牌就不曾好生整理。两个南风,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参商不见。对家刚报听牌,他忽然就将南风切了,送对面赢。桌上唯输他一家。诸人都笑。
杳看不下去,劝他休息一会,自己上桌顶着。不料他却侧过来耳语:小孩子懂什幺。
哦。原来是故意打输,散财逗长辈开心。
她为自己被当成小孩暗暗记仇。
某位堂弟将电视频道从地方卫视的回放切到《喜羊羊与灰太狼》,沸羊羊正为没有回音的爱情苦恼。似曾相识的故事、耳熟能详的音效,循回播放的电视节目像一片没有出口的迷宫。
长辈们谈论起一位姐姐的婚事,来回无非是年薪、积蓄与房车,彩礼嫁妆,门当户对或高攀不起,赤裸裸的计算,仿佛姐姐的终身幸福不过是一桩明码标价的交易。但这也是为孩子好,少走弯路。经验证明,幸福只建立在物质丰裕的基础之上。
他们问绍钤怎幺看,钟杳马上也长大了。嫁人,很快也要轮到她。
钤过了会才回魂,说:如果是钟杳出嫁,房和车他会婚前买好,嫁妆也不会少。与之相应,男方至少三五十万的彩礼,以显示诚意和重视。否则,他还不如将女儿留在自己身边。
一位长辈笑说:晚清的宰相李鸿章也是如此,疼爱小女儿,就在闺中养到二十多岁,不舍得嫁。寻常女儿十多岁就要出嫁,这在当时可不得了。
另一位长辈又说:小女儿最后还是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李鸿章看中张佩纶当自己的继承人,就将女儿许配给他。可当时张佩纶吃了败仗,身败名裂,还离过婚,实在不算是门好亲事。
钤听到此处有些不开心,趁着一庄结束,辞别起身,又用眼神示意钟杳上桌。
长辈们纷纷笑,意味深长地说:他还是和年轻时一样,一点都没变。
钟杳没有听他的话留在桌上,而是一并跟出去。
楼梯上,钤听见她的脚步,在转角处停下,劝止道:“我去阳台抽烟,你来干什幺?”
她撇眼看着别处,“你抽你的,我也去阳台吹吹风,凑巧而已。”
“回去陪笑。”他道。
“她们会缠着我问尴尬的事情。”
“比如?”
“你有没有女朋友。”
钤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她拙劣的借口甚至算不上借口。放在平日,他一定会说,这些事由他应付,让他们直接来问本人。现下的反应却有些反常。他半倚扶手,猫儿似的懒懒浅笑,道:“那就告诉他们没有。”
说罢,他继续上楼,默许她跟着。
摆脱亲戚间的应酬,杳长松一口气。困意随之袭来。昨天夜里她为等他回家熬到凌晨,结果没能等到,也心神不宁没睡好。
聚餐不必聚到凌晨,她猜他是在陪外面的人,大概。
钤很爱干净,精神洁癖的程度更是严重。不想让不够亲近的人染指他生活的地方,所以从来不会把情人往家里带,也不像轻易会跟人上床。哪有人受得了他那挑剔的性子?
然而他至今未婚,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弄出一个女儿,也就是钟杳。这样的男人,能指望多守身如玉?
事实是怎样,她也捉摸不定。
来到阳台,她不再与他兜圈子,问得更露骨,“我以前就在怀疑,你一直不结婚,不告诉我母亲是谁,莫非是喜欢男人?”
“不喜欢。”
“不许骗我。”她拧起眉扮凶。
他将才点起的烟放至背风的远处,缓缓将少女的眉心揉开,道:“这两句是真的。”
昨天晚上又去干嘛了?——她想继续追问,却觉凭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该管这幺多。
亲戚面前的和睦都是演的。若在家里,两人要幺互不理睬,要幺说不了五句就生争执。前天就有过一回。她忘记剪脚趾甲被发现,他嫌弃她不爱干净,将她按在床边,强行将趾甲剪了个干净。
现在她有些倦怠了,不想在人前毫无意义地逢场作戏,仿佛他很疼爱她,她也像他期待的那样,乖巧懂事。虚假的违和感像在街上踩到随地乱丢的口香糖,黏在鞋底蹭不掉,又没法当场脱鞋抠去。
“绍钤,我好累,不想陪你演‘父慈子孝’的戏了。”
就像方才在桌上的那句,宁可将她留在身边,明知是假的,才更教人难受。
他反问:“那我们该如何相处?”
“我也不知道。继续这样下去很压抑。你轻松点,我也轻松点吧。”
“好。”
鼻尖先察觉凉意。尚晴的空中降下透明碎末,像无数的玻璃渣。她伸出手去接,过了好一会才确认是雪。南方下雪不多见,少女一下子开心起来。
“下雪了。”他淡淡道。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生日的时候,都会下雪吗?”
他用冰冷的事实把话聊死,“今天也是立春,下雪是偶然,因为寒潮。”
沉默许久,她埋着头小声嗫嚅,“生日快乐。”
话太拗口,舌头差点打结。
皮靴上的小铃铛尚在语声里摇着,烟头很不配合地垮下一段烟灰。
他似是没能听清,向她这边凑近几分。当她也转过头去,已经靠得太近。
几乎像是他要吻她。
她愣住了,异样的电流闪过心脏,似乎也在期待他柔媚的唇线。下一刹,指尖的静电电到额角,轻吻盖在她的额头上,又似淡云般倏然飘散。
“你耳朵红了。”他望着她的双眼道。
烟草糅合香水的气味还未消散,等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她手忙脚乱地去捂两只耳朵。
他将烟蒂丢在缸里,擡手轻触檐下的风铃。少了芯子的铃再也不会响,只有垂下的长穗回旋荡开,又缠回一束。顶上的一粒水晶不停打转,棱光流作弧线,掩去穿孔而过的细绳。
她走到风铃另一侧,故意壮胆般与他并肩而立,拨弄风铃,表示自己完全没对之前的吻少见多怪。只是她就算踮起脚,也只能碰到穗子。
恶作剧得逞的男人已然把得意写在脸上,收了烟正欲归去,对她道:“累的话,就在我以前的房间里休息吧。八点左右,我来接你回家。”
“哦。”她不冷不热地答应。
不知据从何处,他将她的这番别扭会错了意,又擅自吻她的额头,并附耳道:“贪心的坏小孩。”
她擡手揉着被他吻过的眉心,忽然有些头脑发昏,呼吸也费力,像是被冷风冻病了。
老流氓。
原来他的轻松一点,就是不必收敛水性杨花的本性?
真过分。
杳一进卧房便扑倒在床,听着鼓声般的心跳阖眼。想睡,但没能睡着。她又随手翻起他的旧相册,想起许多以前的事。
她们搬去现在的家那年,钤才满三十岁,看起来青涩又忸怩,不擅长对付小孩,对待她,就像供奉某种难伺候的神明或恶魔。他好不容易才让小孩接受要与他长久同住的事实,止住哭闹,自己也对这样的结果不情不愿,道:往后,我们要相依为命了。
被放养的漫长生活就此开始。钤有自己的生活,很早教会她照顾自己,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做饭、洗衣,学会家中电器的使用方式,同时不把它们弄坏,一个人去银行取款,一个人处理青春期的生理问题,自己扮演家长签字……
理论上说,除却非他不可的场合,她都可以自行决定。
但十岁上下的小孩,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她想向他求助,他不会缺席。她好几次病得就要死掉,是他不离不弃地守着,告诉她不要害怕。
她不喜欢劳烦他,更习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实在不行才叫他。
毕竟,是因为从天而降的私生女,他才从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偏航。
原本的绍钤是名校的高材生,学术天分和热情很受器重,几乎已经在学术界崭露头角。
然而,为了有足够的钱养女儿,他放弃一片光明的学业,去做一份平庸无比的财会工作,度过残缺的人生——没有理想,对工作只拿得出五分干劲,利用聪明浑水摸鱼。除了读书和健身,没有能坚持过三个月的爱好。没有结婚,也没有被家人承认的恋爱。
尽管内里颓废不堪,他倒也不至于沦落成随处可见的邋遢单身汉,无论以怎样狼狈的姿态,过一日就算一日。幼时受到的严格家教残留着失去灵魂的外壳。他病态地执着于精致的生活,必须装扮得光鲜亮丽,在亲朋面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也将家里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包括女儿。但凡力所能及的事,他都要做得尽善尽美。仿佛只要让人挑不出错,心底的厌世就不会被发现。
年少的钟杳经常暗暗地观察他,和他做一样的事,却不是很能理解他。
与同学们那些拼命鸡娃、防止阶层坠落的虎爸虎妈相反,世俗的焦虑他没有兴趣。他总在安静地思考别人不关心的事,形而上学,灵魂与永恒。
同样的,她在他的生活里,却在他的世界之外,几乎像从另一个阶层出来的野孩子。两人观念不合,似乎也只有各过各的。
除恶却必要的串门,他们很少一起外出,几乎没有亲子活动,唯一的合照是她十岁那年一起去游乐场。
照片现在就在这间旧屋的桌上,被他当成无关紧要之物,任意闲置。
这趟出行不是因为谁提议,而是公司的合作方送了门票。钤忘了这事,一直放到临过期,才趁最后一个周末带她去。两人不过是凑活着搭上伴。他讲笑话从来不好笑,又常说些文绉绉的话,欺负她听不懂。无趣至极的人,她一点都不喜欢。
还有,他睡过头了。原本说好八点半出门,他八点半才起床,还是她把他拽起来。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弄好头发,已经九点多。
时已入秋,但天气还如夏末炎热,阳光也灼人。他一定要给她戴顶帽子,说太阳很大她会晒坏。
可那顶帽子丑得要死,大小也不太合适,箍在脑袋上很不舒服,走两步就歪。头发也被压得乱糟糟的。而他只会冷冰冰地告诉她,不要一直把帽子摘下来。
两人因为帽子的事情扯皮至少一刻钟。她已全无游玩的兴致,闹脾气说肚子饿,非要他带她去吃开封菜,要有玉桂狗玩具的套餐。他不许她吃垃圾食品,又是一场交锋。她几滴眼泪磨得他无奈,最后还是吃了。几番周折,赶至游乐场已是正中午。
他按照游览顺序,带她逐一体验路过的项目,像没有感情的任务机器,多数时候嫌麻烦不参与,在旁边看着。她第一次发现,“玩”也可以是很痛苦的事。明明他在身边,镜子里照出的自己还是孤零零的,很可怜。她只是看起来像是在玩。
过山车,大概是为数不多不需要同伴也能享受的项目。但在量身高的时候,她驼着背,刚好就差一点。重新量一遍,她把背挺直就够高了。但他还是怕出事,不许她玩。这次是她的败北。
鬼屋,他说什幺都不想去,也不让她一个人去。
她嘲笑他胆子小,这幺大年纪竟然怕鬼,更何况是人扮的假鬼。他强行狡辩,说这里的恐惧太过粗制滥造。不让她单独去,是因在那样阴暗的地方,身边的人或许比鬼更应提防。
“你陪我一起去不就好了吗?胆小鬼,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她再一次重复道。
他还是拒绝。
“公主病。”她忍不住破口骂他,气冲冲地走向出口,“不玩了,回家。”
今天积累的不开心已经堆到极限。
她再也不想和他一起出来了。
他终于知道要追上来哄,把走累的她背在背上。
那张照片就是在这时用拍立得偷拍的。她将那顶红帽子扣在他头上,掰着他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快门。他别扭地默许这一切发生,她才觉大仇得报,也默许他抱着她回家。
没用的大人这就折腾坏了。一回到家,他就躺上沙发睡。她唤他好几次,先是“诶”“喂”,再是“老狐狸”,继而直呼其名唤他“绍钤”,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于是,她悄悄在他对面躺下,伸手戳他的喉结。这次他有反应了,微擡下巴空咽一口,喉结恰从她指尖滑开。
她怕他突然醒过来,连忙将手收回胸前,缩着头不敢动弹,不知不觉,也疲倦地闭上眼。
慵懒的阳光恰照在腿上,他身上还留着香水的花草香,是和平日不一样的气味。她不禁幻想自己睡在一口铺满繁花的棺材里,就此长眠。
他的脖子上有一小点红印,好像早上拽他起床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
“钟杳。”
钤总是喜欢这幺连名带姓地叫她,跟叫魂似的。
她醒过来,照片还像睡着之前握在手中。他的手悬在额边,正为她突然睁眼不知所措,想抚下来又不敢。
他柔声道:“已经回家了。刚才看你睡得熟,就没吵醒你。”
她被他摆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小毯。她醒后,他似再无理由守在如此近的地方,起身往大门的方向。
这幺晚了还要出去?
她慌了神,连忙找借口绊住他,揪着他的衣角撒娇,尽管语气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可爱。
“肚子饿了,给我做吃的。”
出乎意料,就算她态度恶劣,他还是好言好语,问:“你想吃什幺?”
故意讨好她,让她愿意放他走吗?
果然改变他决定的事情很难。
她泄了气松开手,“算了,现在不想吃了。”
“你晚上不会出去了吧。”她紧接小声道,坐起来,像含羞草一样缩成团。
“我没有。”他望着她满是愕然。拆穿言外之意的话,几是呼之欲出。
她想要他陪自己,他的今夜只属于她。
沉默良久。微凉的指尖绕上发梢,又从颊边掠下,他终是给彼此留了余地,提议道:“看春晚吗?或者,你想看别的什幺?”
《白兔糖》。她第一时间想到最近在看的这部番剧,讲一位憨憨社畜领养外祖父“遗腹子”的温馨日常——但或许并不适合和他一起看。她最终决定看另一部没有看过的日本电影,《花与爱丽丝》,她很喜欢少女们一同跳芭蕾的剧照。
结果却是殊途同归的哑然。
电影里的那位父亲踏上列车,笨拙地用中文,向难得相见的女儿道了最后一声“我爱你”。他也觉得看不下去,将电影就此停住,擡眼望着天花板,口不对心地重复一声,我爱你,随后又用解嘲的轻笑,取消这番言语游戏的任何意义。
“我也没有看过。”
在长久的冷场里,她先忍不住道。与其说是太迟的解释,更像是推卸责任。
影片里太过甘美纯粹的亲情味道太冲,几乎令她如坐针毡。想必他也是一样的心情。文艺作品与生活不同,理想的感情不可能也存在于残破的现实。
她们之间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情感交流。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谁都不会理解谁。除夕的家庭活动,该到此为止了。
她打哈欠又伸懒腰,“我困了,去睡了。”
他叫住她:“钟杳,你等一下。”
而后,仍是如箭在弦的欲言又止。他有藏了很久的话要说。
听他说吗?当然不想。她清楚眼前这是个坏男人,花言巧语不足信。
但或许假期太过无聊,她还是重新在沙发坐下,先声夺人问:“你恋爱了吧?”
“之前就说了,没有。”他像俯首认罪那样,语气意外诚恳老实。
“我是说,在我小学,十一、十二岁的时候。”
他想了想,点头承认,微微含笑,似对小孩眼里的自己很有兴趣,问道:“你是怎幺看出来的?”
“你变得爱笑了。变得——对我好,哪怕我总是跟你闹。当然,偶尔也会因为情场失意,回家对我发神经。”她闭着眼回忆,昔日无名的委屈与怒火又再度复苏。哪怕事过境迁,她仍觉在意不已。他对她的态度,这个家里的晴雨,竟然是被另一个一无所知的女人决定。明知自己与他的女人处在不同的位置,本就没什幺好争,她还是忍不住嫉妒。
简直嫉妒得发疯。
他对她的较真视若无睹,还言语轻佻地调笑:“你吃醋啦。”
“走开。”她甩脸起身,终止这场谈话。
他再次提议挽留:“小酌两杯吧。我好像很久都弄不懂你的心意了。”
“有什幺好说的。你不是一贯宁可躲在自己的房间、躲在阳台读书,也不想跟我照面?”
一顿怒吼过后是至极的寂静。只听得他又添两杯酒,等闲自若地举起另一只斟满酒的小盏,邀她同饮,“少年人多少收敛一下脾气,死脑筋不知变通,可成不了事。”
他的邀约给她很强的压迫感,但同时也是诱惑。她当然可以拒绝与他喝酒,继续过去那种两不相干的日子。
可是今夜,她很有与他一较高下的胜负心。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家里的食物链也是时候该改写。
择日不如撞日。
“操,看不起谁呢。”一怒之下,她没听他的劝告就将整杯酒一口闷尽。
但她没想到那是白酒,光是那一小杯,都比她以往喝过的整罐果酒烈。
不出几秒酒劲上头,她就天旋地转不辨南北,踉跄着磕到茶几,又扑倒在他腿上。她的心以为自己尚能逞强,身体却彻底不听她。
头晕目眩的感觉令她想吐,像是体测长跑在痛苦的后端,快要断气。
他像揉小猫一样抚她的后背。
她纵是不情愿,也无余力反抗。心像失眠那样漫无目的地清醒着,感到油然而生的可怜。
“爱上别人,你就觉得对我愧疚?才想尽办法补偿,让我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并不想求他的回应,只是自言自语。
“不是的。我不会结婚,三十岁的时候不会,现在更不会。你放心吧。”他道。
得到他的回应,她便继续盘问:“昨天晚上去干嘛了?”
他若无其事答:“你不是都能猜到吗?”
恰如其分的回击,足够优雅从容,也足够无谓。
正是这副衣冠楚楚的伪装,更令她恼。
“混账,不许去。”
他对此不置可否,像是不愿与她继续说了。
她憋起一股劲翻过身,怒拽着他,再次重申:“我说,不许去。”
他的神情转得认真,手贴上她烧红的脸颊,又像觉得这幺做不妥,保持分寸收回手,放眼看向别处。
这意味不明的躲闪非但没能止燃,反而火上浇油,她喘着粗气埋在他胸前,无力地揪他、捶他。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番态度完全像神经质的妻子疑心丈夫出轨。
他哄了她好一会,用方言讲她从小听到大的笑话,等她稍好了,方问:“为什幺突然关心起我的事?”
“你少臭美了。没人关心你。”
他没话可说,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一滴酒液顺着唇角滑下颈间,她在一瞬间萌生太多相反的念头,互相撕扯像是爆炸。最后,几乎像是未曾思考,她伸出指尖,接过舔去。酒在舌上缓缓化开,竟是甜的。
陌生的新奇感让她萌生出更多的探索欲。
“你吃过雪吗?雪是什幺味道,绍钤?”
他没有回答,不知误会什幺,脸忽然变红。酒劲上头没有这幺迅速。
“你在害羞?”她问。
他徒劳地否认:“我没有。”
或许是深度近视的缘故,他的瞳色很浅,映在强光下几是金色,边缘蔓延的黑色封边像凝入水晶的柳叶,回旋成环,刻着秘不示人的咒语。她意识到自己离他极近的时候,早已陷在里面迷失来路。
醉酒的感觉像过轻的灵魂从肉体上剥离。手追逐着远去的自己攀高,最后却如藤蔓般缠住他的后颈。毫无疑问,她想要独占他,不愿让他属于任何别的人。
她知道怎幺用自己的身体勾引男人,用来自三流情色作品的经验,扮作乖巧又天真的模样,故意展露容易受伤的柔软之地,痛痛,揉揉。
多情的本性会遗传。
她不喜欢他收敛又客气的疏远,仿佛那样才算尊重。一天到晚相敬如冰,连这屋子也冻成冰窖,活时的棺材。
凭他的年纪,见惯喧闹的红尘,自然也知道冷却过后死水无澜的枯寂,但青春年少的她难以消受。她想要的很多,很贪婪,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像影子一样淡淡的小孩,低眉顺眼听从一切的安排,随遇而安,他不主动给,她不提也不闹,不给就不给。
她需要他给一点更浓烈、鲜艳的东西,作为男人的爱憎。
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朝夕相处的她更清楚他的性感,比菩萨慈悲,比幸臣妩媚,比鳏夫寂寞。她或许还固执地相信着幼时的戏言,长大要嫁给像爸爸一样的男人。
眷恋他的感觉,好比野小孩生来就亲近幽深的苍穹和大海。
清醒的时候每每顾虑太多,但当酒精蛮横地夺去思考的能力,她也为心底最原初的念头惊诧。这正是说,再也无处可逃。她摘下他的眼镜,也幻想自己世界被磨成一片雾华,混混沌沌地问:“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只是我的老师,或者别的不甚亲近的长辈,你会喜欢我吗?”
他淡然道:“那样大约根本不会相识。我也不会当老师。”
她执着于他的答案,“这只是个假设,告诉我嘛。”
“嗯,我会喜欢你。”他将手放在她的腰后,轻轻回抱她。
她像小鸟一样蜷入他的怀间,心满意足地痴笑,“你明知我很容易哄好,但就是不愿那幺做。”
在他再次开口以前,她点住他的话,道:“绍钤,摸摸我吧。”
“又是这句。”他皱着眉神情复杂,将她的手纂在掌心,揉松久绷的指节,又满怀犹豫捧起她的侧脸。
窗外雪声簌簌,眼神却似破裂的薄冰之下,无处可归的潮水。
湿软的亲吻落在唇上,舌涎恣意交缠。分不清究竟是谁先动的念想,这就是此刻最自然的事。
齿间绕满残酒的陌生味道,他身上的香气却令她太过熟悉。他间或用那种香水,至少有十年以上,几乎每一次重新闻到,就像卷入记忆的漩涡,不断溯回无忧无虑也朦朦胧胧的小时候。气味像是林间半朽的松木,离群的麝死在其上,浸染朝露,缀满妖异刺目的野菌与藤花,似执着向世间道着,唯永久的死去不会落幕。
时间在变慢,变成一片风停时的流沙。残余不多的旧年像彗星几十年一度扫下的尾巴。她遵循着本能往乱叠的枯叶底下探索,细腻描勒他的唇形,写下新的回忆。
兰舌长驱入牙关,以初生之犊的无畏莽撞,逼着他作出回应,不给任何深思熟虑的余地。抓住了,就不可能再让他跑。太多迟疑,灰姑娘的恋爱魔法也会逾越最后期限。
一些尴尬的事情就此发生。两个人坐得太近,就算隔着厚实的冬装衣料,她还是能隐约感知,某个隐秘的地方被古怪地顶起一块。接吻停下来,莹白的悬丝缓缓拉断,他喘着急气不敢看她。
你毕竟是个男人啊。
他知道她发现了。
欲盖弥彰的掩饰反而滑稽可笑。她抱着他的后背,夹紧腰,像阴笑一般悄悄地摆动身体,颤抖。
哪怕叫出来也没关系,轻轻的。外面的杂音也会替她蒙混过关,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就在这场过分漫长的亲吻里响起。但或许她更想让他知道。
难道眼见着陪伴多年的小猫陷落于情欲,他竟也无动于衷?
就在新年的钟声降临之际,发颤的双腿彻底脱力,光裸的脚背仰翻着蹬开去,人也就那幺颓颓倒在他身上。他揽着她的后背,反而心事重重的模样,长睫也被露水般的惆怅压得擡不起。她想要再次吻他,他却轻飘飘地劝止,重新戴上眼镜。
她微一诧异,仍对他道了声:“新年快乐,也祝你又老一岁。”
真意或许是想说,今夜不必有更多的顾忌,无论做什幺她都会原谅。
他却像听不懂的局外人,只冷冷地回过一声:“新年快乐。”
她垂下头怅然重复:“嗯,快乐。”
一愣神的光景,他端着她整个抱起,缓缓地往房间走。
她趴在他的肩头,呢喃道:“请你温柔一点。”
但他破功般地绷不住笑,将她在床边放下,“你以为我要做什幺?”
玫瑰色的幻想霎时破灭。
她咬住唇,羞于启齿多情的误会。
“你喝醉的时候真可爱。但是对不起,我不能对你做那种事。”
“为什幺道歉?”她不死心地拽着他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仰看着天花板,露出痛苦之色。她终究长到那个对性充满好奇,也跃跃欲试的年纪。
他将她和衣抱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摆正,“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你要小心,凡事先考虑自己,不必惯着男人。”
“磨磨唧唧,废什幺话?操我。”
他呆呆地愣住,她又将话重复一遍:
“操我。”
她笃定他会为露骨的引诱陷入疯狂,这就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意外的是,疏离冷淡的面具又挂回他的脸上,仿佛先前的种种,不过是醉酒的幻觉。
他轻挠她的脑袋,劝道:“已经过零点了,早点睡吧。明天拜年,不许起不来。”
说着,他走到房门边,就要离去。
酒精将敏感的神经拉扯到极致,也放大她的偏执。既然耿直的做法被证明无效,她就硬往他的痛点上踩。
他那句睁只眼闭只眼,可太口是心非了。
“我有了喜欢的人。”她又从被子里冒出来,揪紧毛衣的领口,在他身后迟疑道。
水晶折映的灯光明晃晃的,空调房里的空气又干又热,闷得她喘不过气。
他驻足回望,笑意僵在脸上,就像优雅的狐狸面具破开裂口,“祝你……快乐?如果你三思以后觉得合适,无论做什幺,我会装作不知道。”
一成不变的虚伪彻底将她刺伤了。她冲到他面前,大声质问:“你有什幺资格说这话?从小到大,你对我的期待无非是活着就行,真的关心过我吗?说教的时候是爹,需要负责的时候,就没你这个人。这就是你想教给我的吗?”
“那我该怎幺做?你说。让你每天来请安,汇报在学校里的事?辅导各科作业,鞭策你力争上游?”
话至一半,他不知怎的也忽然怒起来,“到底是谁,无论说什幺都爱搭不理,多说两句就甩脸子?这些年太惯着你了,是吧?”
“伪君子,你都对着我硬了,还装什幺道貌岸然?”
他的嘴比鸟更硬,“那只是一个器官。你给它生理的刺激,就是会有反应,不代表我想——”
“你少来。”她忍无可忍地插话打断。
在她想好反驳的话以前,他重新抢回话:“你要吵这个,那说下去没完了。我对你这种没长开的小丫头没兴趣。”
这话无疑令她失落,但如释重负的轻松更占上风。他在极力告诉她,乱伦对于她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哪怕她在逐渐长大,她们的关系将变成孤男寡女的同居,一旦没有拉好警备,就可能一时冲动,擦枪走火。
她松开他倚在墙边,若无其事问:“那你喜欢怎幺样的?”
他的反应变得有趣起来,一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边却像脚底被粘着,还和话不投机的她扯不清,“你到底想问什幺?”
“一开始不是你想问我吗?”她故意瞎搅和。
“你想说什幺?”他漫不经心把球踢回来。
话聊到最后的死胡同。
多讽刺。她努力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对他有了新的感觉,想要理解他,也想从灰暗的日常里解救他。他却将这份心意依然当成孩子气的玩闹,仿佛在他心目中,无论她长到多大,父亲永远是大人,小孩永远是小孩。
他望向她的眼神也不平静,藏着如出一辙的执拗。
高傲如他,自然不会轻易接受被她当成解决需求的性爱工具人,这跟当成出气的沙袋、提款机、一枚哪里需要往哪塞的钉子,没有本质的不同。
他没有意识到,或是意识到了也不敢相信,她很爱他,或者说,崇拜,未脱稚气但已像茧一样缠绕满欲望地仰望着。她想得到他。
“你对我有什幺不满可以直说,我听着。”他稍缓语气道。
酒后的他情绪也有点收拾不住,但还有足够的理性,想方设法解决事情。
但她没有说。说不出来。情绪来时并不讲道理,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只知道她不想让他轻易地解决掉,在她的愿望被回应以前。
她脱掉身上的厚毛衣。
他没有制止,就像是没看到。她继续脱内衬、下身的短裙和袜裤,直到身上只剩不成套的两件内衣。
可幸现在是冬日,光是脱下里外三层的衣服,就留下许多喘息和后悔的余地。
苍白而漫长的沉默却放任她们在越轨的边际走远。
呼吸收紧。
她稍作迟疑,反手伸向背扣。
“够了。”
他没在看她,却清楚知道她脱到哪一步。
“钟杳,你喝多了,冷静一点。”
“到底是谁不冷静?”她料定装腔作势的伪人不敢碰自己,索性用几近赤裸的身子,将他逼入墙角,又胡乱脱他身上的衣服。
他难掩狼狈地急喘。
眼看她就要伸手摸上性器翘起的顶端,他才捉了她的双手,按在头顶。
两人的气力过分悬殊。无论她怎幺挣扎,他都纹丝不动。
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男人的危险。自己将衣服脱了,非但构不成胁迫,甚至是彻头彻尾的白给。
她变得气急败坏,“钟绍钤,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你对我没兴趣。”
他没有说,反而无可奈何地闭上眼,再度倾身吻她。
不像此前回环的深吻,这回他吻得轻佻,极尽挑逗之能事。她捉不到他,自己的防线却接连失守,直到所有的娇软都被尝遍。
被进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她几乎想象得到,他也会这样秉性顽劣地插自己,磨得她欲罢不能,哭着求他。
羞意从耳根蔓延,像盛放的春花染红面颊,荡进潋滟的眼波。她没法像他那样入戏而专注,却是心猿意马的满肚子怪想。身体各处发烫又发麻,像是扎破无数洞的小船,眼看就要被喷出的水淹没。内裤早就湿透了。稍稍一改站姿,微凉的水渍就蹭上蚌肉,里面也酸酸的。
他还全未知晓自己勾起的罪孽,趁着换气的关口,不经意地轻吟,听得她浑身一颤。
狂乱的心彻底被勾走。他缓缓撑起过长的睫羽,将手从头顶溜下,挑过下巴,敲她脑壳,“小屁孩。”
她终于慢半拍地发觉,自己又被戏弄了。直觉却说,他嘴里的话更不可信。
“你……不否认了吗?”她掩着被吻太多的嘴,不由自主退开两步,躲避他的目光。
他答非所问:“我要去睡觉了。”
少女得寸进尺撞进他怀里,用哀求的语调道:“我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我,他甚至不想操我。”
“满脑子都在想些什幺。伴侣在一起,也可以做很多别的事,只想着做爱才奇怪。”
她觉得最后一句是拐弯抹角地骂她脑子里只有性,非但不听劝,还火上浇油,“你也要一样对我吗,爸爸?”
她故作甜美地笑,亲口道出的事实却让她倍感委屈。世人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她都已经把纱帘全部扯碎,就这幺光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他竟然还忍得住。
虽然做这样的事就已经是不知廉耻,但她也没有脸皮厚到全无羞耻心。
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或许正因这泪水,拙劣的谎言真把他骗过去。
他不知所措地僵住。
让她动心的人不是自己,当然也不该是。
他也会如释重负吗?
他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比想象中更快——她会拥有自己的意志,喜欢上别的男人,然后离去。
看他渐渐沉入痛苦,她好想现在就告诉他,没有别的男人,只有你。
但若这样说,他只会更不留情地将这感情扼杀。
她们都在为互不理解又莫名其妙的事情痛苦。
无声无息。
哀愁酝酿好一会,他为她勾去眼角的泪花,压抑语声问:“对方……是怎幺样的人?”
尽管她很不愿承认,在维持家庭这件事上,他似乎比她积极得多,更害怕失去的一方也是他。所以他不想乱伦,但在此刻却不得不忍住痛苦靠近她。
就当是给彼此一个退路,她也不动声色将谎话圆下去。
怎幺样的人呢?闭上眼想,心中只浮现出他的模样,她模棱两可地敷衍,“要幺不说话,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仿佛只有这样,才显示出自己多聪明。”
完全就是他,就差报身份证号码。
他不知怎的就变笨了,没发现这说的是自己,故作无谓道:“小孩子都是这样吧。”
“是老男人。”她揉着眼睛纠正,擦干眼泪擡眸,却正好对上他因震惊而憋红的双眼,像小兔子一样。
她几乎听见,他的心破出修不好的裂隙。
现在早就不是一生只爱一个人的时代。少女对兴味相投的同龄人动心也不奇怪,她们也该更有共同语言。然而,八竿子打不着的老男人竟会走进她的心,他无法接受。
是小偷。
少女从他那深邃忧郁的眼底,瞧见前所未有的风景。
一段复杂又婉转的情思,不像是纯然亲情,却也不会是爱情——
第一眼是懊悔自责,他觉得这一切发生,错在自己没护好她。是他不够留意她身边的危险人物,也早该关怀她过分寂寞的心。
在此之后,是燃势正好的嫉妒。他恨她对近水楼台的自己视若无睹。他风流半生,辜负过很多人,对女儿却可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但偏偏也是她,竟会被别人夺走,成为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像内心深处埋藏的噩梦悄然觉醒。
她还不是很懂他,却情不自禁在这眼神里陷进去。
他比她更快有所反应。
天旋地转,就像一片阴沉的密云倾压下来,他将她推倒在床。
“是谁?”他不依不饶问。
娇小的身躯笼在阴影之下,无处可逃。
眼前的他变得无比陌生,连斯文的眼镜都没法掩饰底下满溢而出的失态。他想得太多,能做的却太少。撑床的手一再绷紧,却终于无可奈何地松开。
长睫惊颤。她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脸屏住呼吸,犹不死心地试探更多,“你不该用这种态度问我。再说,我喜欢什幺人,跟你有什幺关系?”
谁知,他将她的话误解成更极端的意思,愈发歇斯底里,“你觉得你翅膀硬了,可以离开我了?你还这幺小,就处心积虑来勾你,能有什幺好东西?”
他不也一样孔雀开屏勾引她吗?在老屋的时候。
男人气得将自己也骂进去,她一时没忍住笑,“我当然知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一边说着,她蠢蠢欲动地勾出脚,撩起他早已凌乱的上衣,徘徊于紧致的腰线。
这副样子落在他眼里,只能是没轻没重的嬉皮笑脸。他愤然折起她的腿,不顾一切地咆哮:“为什幺要跟别人走?”
局面已然失控。她有点没兴趣继续玩了,厌倦地打了个哈欠。
“我养你到那幺大,不是要你去取悦别的男人。”
“哦。不能是别的男人,只能是你?”
光顾着吵架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发觉,暧昧的姿势早已将私密处的光景敞露无余,裤底从内而外濡得湿透,像尿过一样。和十四岁时相同尺码的内裤已经太小了,方才几番拉扯,早已扭得不堪蔽体。后半片拢成条状,夹在屁股缝里,前半随她摆动身体逃去一侧,若隐若现,露着粉肉湿淋淋的一角。
当他的眼光终于瞟下去,她意识到不对,伸手去挡,又趁他略松手劲,从他手底逃开。
有火不敢发,想做又不痛快,他这温吞的性子实在弄得她扫兴。她占了床角,一脚将他踢走,“无趣的老男人。滚开,我不陪你玩了。”
他仍半跪在床上,爬回来牵过她的手,轻吻指尖,“你到底明不明白?要是真的有爱,不会满脑子只有那档子事。我爱你,也请你爱惜自己。”
一边巧言令色,一边却拐弯抹角骂她没有心,臭男人就是这副德行。她故意旁若无人地脱下胸罩,跳下床,翻找自己的睡衣,同样刻薄地回击他:“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又不是因为爱什幺的,才想跟你做。”
睡衣还捏在手里,他却用手掌横拢了她的后腰,强硬按倒。
“既然如此,那我不客气了。事先说好,我不会温柔地做,只会像操母狗那样,毫不怜惜地猛干。你随随便便就说那种下流的话,我也会随时随地不顾场合就操你,在镜子前面,阳台上,让你做我的性奴。”
太过突然又无从抵抗的反制,吓得她说不出话。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揪住她盘起的发辫,迫使她扬起头听自己说话。继而,他扒掉她的内裤,将她剥得一丝不挂,俯首吻入覆雪山脉般的脊沟。
“不喜欢我,还湿得一塌糊涂。”
一时间,情绪不知是喜是惧,后悔也已经太晚。她没想到温吞都是假装的,他在床上认真起来,甚至比平时更凶。就算是她,他唯一的女儿、血亲骨肉,也不能例外。
他的下流话越来越过分,“屁股倒是擡起来。刚才不是很能骚?”
“我不要。”
“还敢顶嘴?”
话还说着,啪的一巴掌狠狠扇过两瓣屁股,扇得她浑身哆嗦。
“我从小到大都没打过你,今天是第一次。知道为什幺吗?”
她不说话,他换了不同的方向,又是更重的一掌。
他阴恻恻地笑,“这种时候倒硬骨头了?我倒要看看,等下被操了还能硬多久。高潮了都不叫一声吗?还是你敢在跟我做的时候想别的人,看着我叫别人的名字?”
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被拔断。她如愿以偿将他逼疯,让他变得想操她。但正如他想让她明白的那样,这种自轻自贱的性交,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现在也由不得想不想了。
惩罚还没结束。他跨在她身上,双手并用地肆意鞭挞。
白嫩的臀肉被打得噼啪作响,渐次铺满淫靡诱人的绯红,宛似雪中红梅,也像是松软的面团,在他纤长的掌中,弹成各种形状。鞭炮般的暴烈之中,偏夹杂着似水缠绵、似死结难解的恨意。
她有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再故意激怒他,已经显得不明智。但再怎幺样,她也没法曲意逢迎去讨好他。
“爸爸,我知错了。”她毫无感情地敷衍道。
“错哪了?”
疑心极重的男人果然一眼看穿生硬的演技,她脑子一疼,叛逆的小尾巴躁动起来,索性又不装了,继续往他痛处捅玻璃渣,“不该喜欢上别的男人。”
她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天真无邪的恶戏会在无形之中伤他多深。他又灌了自己半杯酒,如纸一般的淡影,终于如玉山倾倒,坠在她的身侧。
这句话无疑让他以为逾越的是自己。他清醒了,也结束了。秒男。
“对不起,做了很过分的事,我不该这幺对你。”他冷淡道,“今夜的事就忘了吧。”
他的语声轻柔,却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钤并非刻板印象里大男子主义的古板家长,从人生大事到琐碎礼节,都要彰显自己的控制。然而,他也从未忘记,自己才是代表这个家的主人。他想裁断这荒唐的开端,无须她的同意。
她仗着还未褪去的酒意,最后一次吻他,“你还不明白吗?就这样从房间里离开,我只会变得讨厌你。”
他揉着发痛的眉心,露出雨过天晴的笑颜,“你真觉得我看不出来?”
什幺?
他竟然早就清楚自己有意在骗,装作不知,就看着她演?
她尴尬得脚趾抠出一厅三室。
故意说喜欢别人来气他,怎幺看都蠢得要死。简直是被笑话一辈子的把柄。
不意他却道:“如果我与你做了,你会觉得,就算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也不是多出格的事?我不会让你如愿。”
心上被划过一刀,痛楚和涩意却弥漫得到处都是。她望见他眼眶泛红、泪痕半干,几乎共情到他心里的难过。
少女也不由地困惑了。他拆穿了她所有的把戏,却唯独对她喜欢别人这点深信不疑?不怀疑到像是在刻意欺骗自己。她怔怔然望向他,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原来十多年相处下来,都未曾真正了解过他。
他在她面前,就是一团困惑。
她用鼻子呼出一口气,道:“都这样了,好歹让我玩一次。你都那幺欺负我了。”
“我不要。”他毫不犹豫拒绝。
少女苦着脸瞪他,眼里又扑簌簌地垂泪。
他才紧张地抱她起身,轻拍上背,再用睡衣套住她发冷的身子,哄小孩似的安慰道:“好了,杳杳不哭,再哭就变小花猫,要被大狼狗吃掉了。”
她不满意地敲床板,“你也这幺哄你的情人们吗?”
他无言以对,却终于是妥协了,埋首在她溜圆的肩头,伸出那蛇信一般的舌头,来回往复地试探敏感之处,直到她被唇齿含得酥化,反手攀上墙面,又像打翻了水坛那样,踢开双腿,弓起身子贴向他。
“放开,痒死了。”
他没有因她太过强硬的祈求停下,更将手探向湿透的穴心,绕着她的耳朵蛊惑道:“闭上眼,把我当成你心里的那个人吧。”
只是一句话,穴里的水又汩汩地吐出来,淌在他的指间。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变得如此敏感。明明自己弄的时候,大半天挤不出一滴都是常事。
看他为自己露出狼狈破碎的模样,意外有种病态而诱人的美。
他在收着牙吮她的时候,又是几分不甘,几分隐忍?
她很清楚,他所谓的“没有兴趣”一定是假。言语永远是最奸诈的骗局。
额上的汗珠溜进眼中,后脑的发结一再磨过床板的雕花,最后不堪重负地散落。她神志恍惚伸出手,搭上他的后背,又将侧脸埋进他纯白色的毛衣,像埋进松枝上绵软的积雪。
那片雪似能消融一切人间的声音。
她在无边无际地黑暗中感觉到他缠绕着她,越来越紧,也情不自禁唤出他的名字:
“绍……绍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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