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水珠沿着木质桌角滴落,桌腿处聚集了一滩水洼,还在蔓延。
“这……把水杯打……睡觉……险,梁……看一下……妹。”
“……知……”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有个格外耳熟的声音混在其中。
可她只看见一片黑暗,只听见耳边的滴答声。
仿若倒计时,预示什幺在迫近。
……
滴答声停了。
桌上的梁砚声睁开眼,她凝神一瞬,转动眼珠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几分钟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桌上睡觉。
她凭身体本能坐起身,脊背僵直,再次打量起自己的所在之处。
“梁砚声。”
有人唤她。
她转过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对上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眼睛本体的两人俱是一愣。
“梁砚回。”梁砚声下意识喊他,对方却没有应答。
她忽然感到手臂变麻,脊背僵硬,梁砚声站起身,边揉按麻涨的手臂,边朝他走去。
灵魂和身体在朝他走的路中融合。
她站立在他身前,双目无神呆滞。
“哥?”女声清越,混着一点疑惑。
“啊,是哥。”
眼神突然有了焦点。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那条长长的生命线还在,她攥了攥手,面上浮现笑意。
梁砚声擡起头,对方正盯着自己,神色淡淡。
“哥,你回来了。”她仍笑着,眼神异常清亮,好似扫下灰尘的宝石。
“嗯。”梁砚回这才回答。
得了应答,梁砚声点点头,擡脚错过他,进入卧室。
梁砚回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走进去,门被关上,他才回过神,去忙自己的事。
卧室,梁砚声仰躺在床上,飞速接受着周围的信息。
良久,她才确定,她真的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回来了。
两年前,中考完的她享受假期的时候,不幸遭遇了车祸。
从医院醒来后,一个陌生灵魂占据了她的身躯。
而她,寄居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目睹这具身体发生的一切。她看见自己变得陌生,却无人发觉,没有人想去寻找「梁砚声」。
她的哥哥开始待她不亲近也不疏离,保持着男女有别的距离。她的母亲却和这个灵魂愈发亲近,和从前对自己的漠不关心的样子截然相反。
至于父亲——
他的坟头早长了两年的野草,这个热爱出轨的中年男人,和她经历了同一场车祸,很不幸,没熬过来。
头顶的天花板普通得与两年前别无二致,梁砚声凝视着它,咧开嘴笑出声。
此刻,灵魂和身体一同活过来。
放任自己休息了一段时间,梁砚声开始着手清理卧室。
两年,这里早已经被「假砚声」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她的痕迹被覆盖的彻底,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的家。
拉开衣柜,梁砚声就被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占据视线——非常具有少女心的碎花小裙,明亮的鹅黄色套装,蓬松的半身裙。
可怜的简约款被挤到角落,梁砚声叹口气,拿出一身简单的白T黑裤,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有着蕾丝花边的睡裙,嫌恶地撇撇嘴。
她麻利地换好衣服,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收拾进随便找出的袋子里,拿出手机想找个地方把衣服捐了。
“差点忘了,手机也需要好好整理一番。”
梁砚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躺在床上开始对同样花花绿绿的手机主题和各大软件的昵称头像进行整改。
当然,还有莫名占内存的相册。
毕竟「梁砚声」回来了,属于那个鸠占鹊巢的人的一切,都应该被彻底消灭。
她从聊天记录里找到很多不可明说的东西,那个陌生的灵魂留下了一些「马脚」。
眼下,没人知晓“梁砚声”的回归,她也不必去暴露身份,毕竟——
“我真的是梁砚声啊。”她低低地笑出声。
即使是个没什幺特别的节假日,即使随便的没什幺仪式感的突然回归,梁砚声也实在很想开怀大笑,她终于回来了,她终于做回梁砚声了。
“老天呐,你终于做了回好事了。”
*
夕阳西下,梁砚声安静地坐在餐桌前,等着母亲严晓言上菜。
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和以前一样,对严晓言的命令不闻不问,严晓言也不似之前那样严厉,她们都变了。
两年,让她离现实太远,突然回到这里,她竟然忘了怎幺和母亲相处,只能暂且模仿「假砚声」的一举一动,维持一个稳定的家。
“砚声,去叫你哥吃饭。”
梁砚声应了声,起身走向梁砚回的卧室。
站在门前,她想了想「假梁砚声」的做法,选择敲门。
“梁砚回,吃饭了。”
无人应答。
梁砚声微微皱眉,她懒得装了,直接开门。
迎接她的是昏暗的房间,梁砚声想也不想直接走到床边。
意料之内,人正躺在床上酣眠。
“梁砚回,梁砚回。”她俯身,轻声唤到。
见人还没反应,梁砚声拍了拍他的脸,音量放大了道:“哥。”
熟睡的人这才悠悠转醒。
梁砚回睁开眼,昏暗的光线里,面前有个模模糊糊有个黑影。黑影举起了什幺东西,咔嚓一声,属于手机的闪光灯照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记得吃饭。”
彻底清醒的梁砚回皱着眉点头,目送梁砚声离开。
走之前女生还贴心地打开灯,丝毫不顾及房间主人的幽怨。
饭菜上好,梁砚回也从他的卧室里出来。
一家三口人一齐坐在餐桌前,四方的桌子,梁砚声和梁砚回坐在一侧,母亲严晓言和她们对着坐。
“明天开学,你俩记得收拾好,尤其是砚声,不要老是丢三落四。”
母亲温声提醒二人。
梁砚声笑了笑,“知道了,妈。”
她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她变老了,却没有那幺老。
两年前的母亲,并不喜欢亲近自己,她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几分疏离,还有几分——恐惧。
思及此,她低下头露出一抹真诚的笑,那笑又在进食间无声无息地消失。
没办法,母亲好喜欢那个乖巧的「假砚声」,她只能慢慢褪去那个壳子,去摸索和妈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一下子暴露,会让家里变混乱的。
“马上就高三了,砚声,你也要好好学,到时候和你哥一起上个好大学,在外面有个伴,多好。”
梁砚声顿了顿,啊,她差点忘了,「假砚声」不喜欢学习。她有着一种高傲,不屑低头做题听讲,又有着一种卑微,喜欢一个……叫宋井的男人。
喜欢,喜欢黏着那个男人,运动会、课间、手机,她都会触发和宋井的各种联系。
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假砚声」追求的,让她耻笑。
“放心吧,妈,我知道什幺该做,什幺不该做。”梁砚声朝母亲温和一笑,将目光转向梁砚回,“有我哥这个好学生在,我可不敢太放纵了。”
被点名的梁砚回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为所动,继续吃饭。
“哥,不会的我可以问你吗?”她从不轻易放过他。
梁砚回这才停下动作,他看向梁砚声,看向这个他两年很少正眼看过的妹妹。
“睡觉的时候不接答疑服务。”
她挑挑眉,对刚才开闪光灯拍照的行为丝毫没有歉意。
“哥,太多规矩会劝退一个好学的小女孩。”
“足够好学就不怕规矩。”梁砚回驳回她想不守规矩的要求,低头继续吃饭。
“还是哥懂。”
梁砚声送他一句分不清赞美和嘲讽的话。
他不回,梁砚声也默契地低头扒饭。
严晓言平时在外工作,早起晚归是常态,供着两个孩子,就算有孩子他爸留下来的遗产解决温饱,不赚钱是不行的。
一般她早上做好早饭就走了,让两个小孩骑着电动车赶到学校,晚上再结伴回来。
看两个孩子相处得和谐,以后能互相支撑,她面上浮现笑意。
“砚声有这样的心思就好。”
可是妈妈,「假砚声」没有这样的心思,有这样心思的是梁砚声。
妈妈,这具身体是梁砚声的。
如果你不想要梁砚声了,只能把我的灵魂和身体一齐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