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姬已经被现实教训了太多次,心知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只会导致更多的鄙视、羞辱。眸子转了转,作出一副痛悔的姿态来,“吾知错矣,誓天永无再犯。”
心中却做了另一个决定:誓将去汝,归彼乐土。
一番冷言冷语无情打压后,她的小脸上,终于不再有无知者的快乐。天子心中,也没有更好过。
廉耻有何用?
若不是心大,她根本活不到现在;若不是那桩丑闻,他都不知道世界上有她存在。
在世为人,便要接受命运的作弄。
天子换了较为温和的声口,吩咐:“把骰子捡回来,我陪你赌钱。”
丸姬心里喊了声“嘢!”,不动声色地照做。即使手气爆棚,也努力维持黯伤的神色,免得再惹他不快。
她不再叽叽喳喳,天子也少有言语。空旷的殿内,只有骰子在盒中的闷响,铜钱碰撞时的脆响。双方正襟危坐,容色严肃,不像赌博,倒像上古人占卜问神。
那一晚,丸姬攒够了路赀。
次晨,她未去上课。
裴、杨二女官大怒,遍寻不获,便去告御状,于天子跟前,数落了一大堆她的不是。
天子初闻,良心刺痛,第一个念头是“她对我失望,离我而去了”。又一想,或许只是逃课。雒邑贵家淑媛,号称最有胆,敢在寝阁私会情郎,可是日常都不敢独自出坊门。小娘子的胆量,大概如此。遂命在西苑内寻找,又耽误了几个时辰。
晚些时,王尚书得知丸姬失踪的消息,想起她之前就有返乡的愿望,且同自己借过钱,觉得以自己同她的交情,她若真独自返乡,必有招呼。查检案头信函,果见一短笺:
大姑,
归去来兮,吾之乡矣。
无复惆怅,当为我欢。
从今别矣,珍重勿念。
王尚书顿感愧疚。她当然知道,丸姬在雒宫待得不开心,只是自己平日里公务繁忙,没有余暇和精力安慰、关照这个女孩。以为她痴,不会往心里去,孰料她也会受不了,奋然出走。
如此天真绝色的小少女,即使流落到雒邑的街市里,也是很危险的事,何况都城之外的莽莽天地。
及至次日,天子确信丸姬已离开西苑,乃下诏在雒邑城内外大搜索;出动禁卫军,沿两京道密密驻扎,筛查过往客旅;发布悬赏,如将丸姬活着送归雒宫,赏金五万缗,不咎罪过。
西京玉髓宫那边,亦是严阵以待。从雒邑到西京,最多不过三五日行程。过了最迟的归期,丸姬依然没有出现。
天子最后的希望泯灭。
自始至终,他对她,没有一句温言软语,她也无从得知他的心意。若不幸遭难,她就像一只自生自灭的寒雀,陨落严冬枝头,对人世的印象只是无情天地、冷漠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