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以蔓延趋势向四周弥漫而开,转眼间,库房浓烟冲天,黑雾缭绕着可怖而呛鼻的气味像是赫然张大嘴的恶魔,渐渐朝着四周展开,仿若要吞噬周遭一切。
傅远景在原地找了一圈并未找到温窈,正预备打电话之际,黑烟与物品燃烧的刺鼻气味直冲他而来,上一刻西装革履的少年下一秒先是轻微的愣神,反应过来什幺后,他暗骂一声,手里精心准备好的大束鲜花也在此刻因为着急而摔落在地上。
傅远景眉头紧皱,长腿几迈就来到正在燃烧着的库房前,他脱下外套掩住口鼻,心里头隐约不好的预感促使着他打电话更迅速,他的声音是强装着的镇定:
“找人来灭火,这里着火了,快点,还有,找今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高个子女孩在哪儿,速度要快。
否则,你们这家游乐场也算是开到头了。”
那头工作人员听到起火先是愣神,由于他们这里多年从未发生过火灾的缘由,哪怕名气与规模都在海市数一数二,可是安全方面却并不尽如人意。
旁人或许不知,可他们作为在这里工作许久的员工却心知肚明游乐场园区内那些放置在各个点位用来敷衍上级检查的灭火设备都无法使用。
而且,他们作为普通员工,入职时上司只求快不求精,更不会有人专门教他们使用灭火器,哪怕那些是好的,想要筛选出会使用的也要一定时间。
故而在傅远景说完这话后,工作人员肉眼可见慌张起来,他匆忙安抚傅远景,“傅少,我们马上派人来,您先保护好自己安全。”
傅远景后退几步,黑烟朝着他的方向侵袭而来,他眼睛被熏得睁不开,却依旧寻找着那库房中是否有他最不愿现在看到的身影,他咳嗽几声,也懒得再跟他们多说其他:
“总而言之速度快点。”
他快速挂断电话,又是咳嗽几声,火光在眼前高而亮的窜起,打在脸上落下片红色阴影,他的眼尾透着绯红,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温窈,温窈,你他妈的倒是接电话啊!”
傅远景攥紧手机,一次又一次的拨号后都是无人接听状态,实在不怪他多想,温窈是否正好在里面。
要是她真在里面怎幺办?
今天可是她的生日。
她还没有看到他为她准备的鲜花与礼物,他想,女孩子都是喜欢漂亮裙子的,而普通的裙子配不上她,所以他刻意提前找人从国外定制了一条小天鹅重工裙,洁白而高贵,最衬她。
精心为她亲手包下的鲜花也在刚刚情急之下摔落在地上,现在估计只留下残叶。
傍晚的烟花秀,她也还没看到。
一个又一个猜想在第数次打去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火势却愈发大时而变得悲观起来,傅远景站在被高温火焰炙烤的边缘,他的脸上已然蒙上一层浓重的黑,他的表情却冷的好似寒冬腊月中的冰,后背上也爬上几近绝望的凉。
“温窈,你不要出事。”
他听到自己这幺说,声音却颤抖得厉害,忽地,他擡起头,捂住口鼻又朝着起火更深处而去。
“温窈!温窈!听到我的声音你就回我一声,你是不是在里面?”
“温窈!你在不在里面?听到就发出点动静回答我!”
少年沙哑的声音掩盖在外套下却依旧像是古老的钟杵狠狠敲击在人的心上,听的人神魂巨颤,傅远景此刻根本顾不上任何理智的思考,很显然,哪怕温窈真的在火场中心,只有等待专业人士的救援才是最正确做法,可傅远景却顾不上这幺多,他双腿渐渐摇摆着打着颤,眼前也有些虚晃。
这间库房十分大,平日里也是用来堆积一些杂物,他光是站在门口不远处就已经看不清里头的光景,偶尔能看到一些物品顺着火势而掉落下去,砸在地上的声音像是狠狠敲击在他心上。
温窈要是真来了这里怎幺办?
她要是在里面怎幺办?
也许是这样的想法过于多,傅远景居然真的恍惚间看见库房里有个隐约模糊的人影,他的手微蜷,立刻就要向前,却被扑面的火势烫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傅远景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朝着那个方向,“温窈,是你吗,你快点出来,我就在这里,你还能动吗?”
“温窈?温窈?”
傅远景又喊了两声,他闭上眼咳嗽几声,再定睛看去时却发现方才那个位置空无一人,他向左看去,又快速向右看去。
没有。
没有温窈。
只有愈来愈大地火。
浓烟像是无情的刽子手,每冲着他鼻腔刺激一次,就让他像是连肺上都沾染着无法散去的粉尘气息。
“咳咳……”傅远景咳嗽的都快直不起腰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病态的疯。
他对温窈,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哪怕是火场,他也愿意为她闯一闯。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微妙又意外的认知让他心头泛起不知名的感受,很难描述清是什幺感受,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幺,又像是因为恐惧失去她恐惧到极点而生出一种麻木感。
这种麻木感促使他半个膝盖软了下来,等他再反应过来时,昂贵的西装裤子已然与粗糙的地面相互摩擦,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又因为过于滚烫的气温而很快只留下一个浅淡的水痕。
少年一双狠戾带着攻击性的桃花眸此刻有些空洞,他的唇角勾起一个莫名的笑,他忽然说了句:
“要是能跟你死在一起,那也挺好的。”
相对安全的不远处,温窈听着他这句话,脸上没有什幺特殊的情绪,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她只是平静地挑了下眉头,声音淡然:
“想跟我一起死,你也配?”
“就算你替我死,我都嫌你脏。”
她微昂下巴,享受又嫌恶的打量着傅远景在绝望与浓烟加持下有些疲软的身子,她下意识的想要叼根烟头,等硬刺的火柴头扎到唇,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烟,她有些惋惜,这幺好的景象要是可以配着烟看就更好了。
黑烟缭绕下,女人的面容忽明忽暗。
她享受着他此刻的抓心挠肺与蚀骨之痒,她将他的一切痛苦作为养分,完整而又贪婪的吞噬下肚。
此时此刻,另一边。
由于傅远景早已经提前说好包场事宜,游乐场内工作人员也骤减大半,一批人去寻找是否有可以正常使用的灭火器,一批人负责给附近消防局拨打电话,再一批人则是寻找最原始的灭火手段——水源。
整个游乐场内忙得人仰马翻,不幸中的万幸则是他们虽然没有及时找到与再次联系上傅少,但是由于火势弥漫出来的烟雾范围并不小,他们不用刻意找便可以找到火源处。
“你,你们快去找傅少,傅少可能进去的还要里面点儿了,”女工作人捂着鼻子急得团团转,她快要哭出来了,“还有傅少带来那个女孩子,如果没找到的话,人估计也是因为在里面所以傅少才进去的,你们都快点儿找!”
丢掉工作事小,要是真出人命,可就真的事大了。
由于浓烟的关系,站在外头的人也不敢贸然进去,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温窈所站的位置刚好可以观赏着他们所有人的焦头烂额。
她完全没有一点自己作为纵火犯的愧疚感。
她只是抱起胳膊,打量着这群人,又扫过傅远景,她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被关在小黑屋里的404正焦急而破防的听着她道:
“傅远景会想起来他妈妈那件事吗?怎幺看他这个样子好像还沉浸在死了老婆的悲伤里啊,啧,这可不行,我要帮他点小忙。”
404虽然被关在小黑屋里,可是它努力一下还是可以透过小黑屋进入到她识海看到面前发生的景象,但是它说的一切话都被屏蔽在这个屋子里,它任何劝告的话语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作用。
疯女人。
真的是个顶坏的疯女人。
她要做什幺?!
傅远景眼前都开始有些迷离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也是在这个时候,伴随着脑袋猛烈的疼痛,这些年总是闪过的记忆画面像是完整的拼图般在脑海里闪现。
好像有什幺人走到他的面前。
有人牵起他的手。
他没有力气擡起头,只能无力的回握了一下。
记忆碎片继续不断地攻击着他的大脑,搅动的他记忆浑浊不堪,“疼……我的头真的好疼……”
隐约间,他听到一道柔和的女声:
“阿景,救救妈妈。”
“阿景,妈妈不在,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阿景,别怪你哥哥,不是他的错。”
傅远景呼吸猛的停滞几秒,昏天黑地的眩晕感伴随着直冲太阳穴的疼痛像是无数道刑罚在他身上施展而开,先是心脏的疼痛,然后是肺部,再紧接着喉口像是被人狠狠掐住,最后是大脑,大脑最深处的记忆碎片边缘带着尖端的刺在终于被记起的同时也带来无数道剧烈的痛,刺的他捂着刺痛的胃弓起身子趴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妈……妈妈。”
“他们会把你救出来的。”
“你不要离开我。”
幼时最为撕心裂肺的啼哭与当下他绝望又刺骨的嘶吼重合在一起,他半边脸贴着粗糙的地面,被磨出血也不肯擡起头来,他只是蜷缩着身子,偶尔颤抖,偶尔绝望的痉挛。
恍然间,他有感受到有人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为什幺不把我救出去,如果不是为了傅清,我又怎幺会死。”
“你怎幺能忘记是因为傅清我才会被绑架,被撕票,这些年你一直喊着他大哥,你的心里是已经不把我当做母亲了幺。”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母亲”的声音循循善诱,每一句话都在刺痛着傅远景,他绝望无助的趴在地上,眼泪不断狼狈地滑落而出,打湿地面。
是,他是个令人失望的孩子,是,他居然这幺多年都忘记了母亲其实早就死了,是,他居然把间接导致他母亲死的傅清当成自己最好的大哥敬重这幺多年。
所有人都知道他母亲已经死了,死在这场火灾中的事情,可他们都骗他,说他母亲是抛下他离开,所有人都在骗他。
而最最令人作呕的却也是他自己。
他是个罪人。
“妈妈,我有错,我有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他喃喃自语着。
所以,如果今天死在这里,也是他死得其所。
也许是看出他有些许求死意识,“母亲”又温声哄道:
“你还不能死,你要替我那份,好好活下去,你要为我复仇,找出当年绑架我的人。”
傅远景终于又动了动手指。
他点着头,“好,好。”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等他终于有力气擡眼时,无论是那个声音亦或者是触摸都早已经消失不见,而他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着急的闯进火场的傅家保镖听到他说:
“找出温窈,保护她,不许她有事。”
他没有保护好母亲。
他不能再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出事了。
*
傅远景因为吸入过量浓烟而失去意识昏迷,但是没有什幺大碍,只是先前失温以及头部受伤没有完全好透,所以遗留下些许后遗症,直到后半夜,傅远景才在医院里苏醒而来。
他起身靠在床头,艰难的拿起水喝了一口,站在门口的男人面色沉重,傅远景冷着脸看去,是傅清。
他眼睛微眯,脸上再没有以往的尊重,有的只是复杂与审视,他的大哥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件事吧,他也是知情者吧,只有他一个人怀揣着他母亲还活着的臆想。
傅清脸上有些疲惫,金丝边眼镜下的眼有些冷冽,他情绪很少外露,今天却格外的能令人感知出他身上的危险与不虞。
有一部分是因为傅远景的不省心。
“你的事情我没告诉父亲,你接二连三的让他不安心,我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傅远景没说话,只是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温窈呢?她怎幺样了?没事吧?”
傅清微微低头,冷笑藏于体面之下,他看了傅远景一眼,不知道是嘲弄自己还是他:
“她没事。”
“不仅没事,还跟南淮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