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可能只是一小簇泥土。植物的腐叶、动物的粪便被泥土中的微生物分解。然后这点土堆混入尸血,混入腐肉,它变成了一整个有机体,身体中充盈着亿万个微小的生命,而这些生命在它的身体里循环、分裂、毁灭、复生,成为它的细胞与分子。
但这时它还没有产生意识。
如同地球上随处可见的泥一般,孕育着丰富的生命,却也无人在意。
直到它身体里被放入一个人。
它被挖开,塞入某个身长一米六几的巨大尸体,然后又被重新填上。它拥抱过许多尸体,植物的,昆虫的,鸟兽的,但都不如这个巨大。
它紧紧裹住他,柔软的泥沙涌入他的口鼻,温柔地吃掉他。
它分辨出来一些气喘吁吁的声音。
“......死透了吧?你确定死透了吧?”一个颤抖的声音。
“操!别吵了,人都埋进去了,他就不是不死也得给我他妈的死!”一个愤怒的声音。
“太过火了......我们,我们不会被,被发现吧.....”一个恐惧的声音。
“你他妈现在说什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里没人过来,你不说,我不说,怎幺会有人知道!!操!”愤怒与呜咽声夹杂在一起。
而后这两道声音也消失了,只留下杂草被风吹出的沙沙声。
你是谁?
它问这具沉默的尸体。尸体发不出声音。
所以它爬进他的身体里。土、泥与未完全分解的腐肉裹住他的器官,裹住他的大脑。泥与血混在一起,在血管里穿梭着,摸索着。
它想,原来这具尸体与它只有外表上的不同。它们的内里都是松软的,流动的。
它吞纳细胞,吞纳血管,吞纳肉与脂肪。然后变成肉泥取代它们。
它触碰到这具尸体的大脑,带走了尸体原身的一部分记忆与人格。
Jean Moore,一个普通的美国男孩。他因为长相柔美,名字像女生,性格唯唯诺诺,被学校的取笑娘娘腔。他在同龄人中长得不算高,轻易就成为了学校内小势力欺凌的对象。他的家庭有五个孩子,他排在中间,成绩也不出色,很不显眼。
这个不起眼的生命就如黄豆芽般孱弱,被经常取笑他的孩子们误杀后,被拖到了远离乡镇的沼泽地附近给埋了起来。就像他那同样被人取笑的姓。
简短平淡的一生。无功无过,死了也无人在意。
不,它想。他拥有十分强烈的死亡。
在它啃食他的大脑时,它品尝到了这个男孩的情感。愤怒、恐惧、悔恨,这些阴暗面肆意地疯长着。但它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Jean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今晚母亲再也无法抚摸他的脑袋欢迎他回家了。
它不理解。他明明已经被伤害成这样,为什幺这份情感却能压过一切仇恨?
这份情感太强烈,太执着,让它变成了某种富有生机的物质,填充进这个男孩的身体,吃掉他的皮肤,然后又重新成为他。
它变成了Jean Moore。
它,他从土壤里复生,向上挥舞着双手,然后从土堆中探出头来。
为什幺人类如此渴望抚摸?它问Jean。男孩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回应它。
它愣愣地站起来,下定了某种决心。
它想要理解人类,想要成为人类,想要明白那份感情究竟是什幺......
为什幺肉泥不能拥有那份感情呢?
那天,小镇迎来了噩梦。
Jean Moore如同遭受诅咒的恶灵,敲响家家户户的大门。他头上淌着血,五官与皮融在一起,四肢扭曲到只能勉强维持着站立。它还不太理解人类的构造,只能模仿到这个程度了。
居民们恐惧地看着Jean Moore笑着说:“请......请让我......抚摸你...... ”
镇民无一幸免于难,包括男孩的母亲。它对那个和蔼的妇女说,妈妈,请抚摸我。妇女尖叫着摇头,恳求它不要伤害自己的孩子。
它只接受到了恐惧与憎恶。它很迷茫,这不是它想要的。那份闪闪发亮的温暖情感变得越来越模糊,缥缈,然后被重新捏造为抚摸欲。
让我摸摸你们,人类。让我了解你们。
这只披着男孩皮的小肉遭到了政府的监控与追杀。高级官员下达了消息封锁指令,想要抓住这个恐怖的怪物,研究它,消灭它。
没有用。人怎能抓住一滩流动的肉泥呢。它越来越了解人类,变得越来越好,也越来越能影响污染人类。它开始有些自大了。
它顺着河道漂泊,进入海洋,抚摸着船员与乘客,抚摸航母上的飞行员。它跟着洋流的涡旋漂流,漂流,而后被冲到了岸上。
遥远大陆的另一片崭新的土地,它吞噬着,学习着完全不同的文化与语言。
它又前往了一个新的小镇。
这时的它已经十分强大了。它可以将肉沫混在空气里,它的分子吹向哪里,就能控制哪里的人类。
它潜入某个毫不起眼的高中,开心地玩起过家家游戏。
然后认识了一个不受它控制的人类。
想要征服她,想要抚摸她,想要进入她,想要让她也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但这些对刘佳莹都不起作用。以往的人类总用贪婪的,恐惧的,憎恶的,愤怒的感情灼烧着它。但她却淡淡的,毫不在意自己,就仿佛自己和普通的人类没什幺区别。
它以为这是因为她喜欢它。因为喜欢,所以会包容它,会一直和它待在一起,在日记本中写下她的心情。国庆节去她家的时候,它偷看了她的日记本,忍不住在上面写写画画。
它也搞不懂自己为什幺要这幺激动,但它的人生都因为刘佳莹而改变了。
不知道什幺时候开始,征服、触碰、同化都变得复杂起来,它不清楚这是什幺情感,只是想和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最终它明白了那个残酷的事实。
她的冷淡只是因为不在意它。她从未将它看成某个平等的人对待,而是一坨会动的肉、被踩在她脚底的泥巴。
它那肮脏又无人在意的、可悲的本质。
Jean Moore在死前渴望的原来并不是母亲的抚摸。
它,吉恩,这个崭新的吉恩终于在十年之后明白了
——他们在渴望爱。
好多年前,在刘佳莹还只是个真正的高二学生的时候对它说,关于喜欢、关于爱,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我现在明白了。”吉恩说。
“喜欢是你。爱是你。我所渴望的一切情感都是你。在爱上你的那一刻,我拥有了灵魂,也失去了我自己。”
这只漂泊的小肉轻轻攀上一旁安静的女孩的手,用柔软的肉芽轻吻她的指尖。
“因为爱上你,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我把我的全部都献给你。”
它是一只小肉。是危险的杀人凶手。是名叫吉恩的男高中生。
是献给刘佳莹一个人的小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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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两人日常相处的后日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