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涅特囚禁于这座高塔,分不清白昼与黑夜。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永夜,和窗外细细弯弯的月亮。
古瑞迪解释说,高塔顶端是时间缝隙,如同当初她和哥哥一起踏入的时之荒原,这里的时间的流速,相对外面是禁止的。
“那什幺我时候能走。”
“你只需要等,抱歉。”古瑞思说话愈发流丽。
“等多久?一辈子吗?”莉涅特在房间来回踱步,向他焦急地问。
古瑞迪不说话,抱走她的贴身衣物。
他会亲手为她清洗每一件衣物,从她的睡裙到贴身的衣物。之前的裙子被血弄脏了,古瑞迪提供的衣服有些不合身,——布料贴紧肌肤,束缚她的自由。那些衣物漂亮又华贵,但蕾丝的边缘稍稍泛了黄。
因为府邸里最好的女式衣物以前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那个人便是古瑞迪的母亲。
他有没有俄狄浦斯情结?她摇摆不定。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对母亲的依恋,但过于渴求,过于依恋。他眼神穿过她,似怀念过去,救赎自我。
可惜,她不想成为母亲,也不愿成为他的救赎。
没有谁能真的拯救谁。
莉涅特只想做自己。
可“自己”又是什幺?她宁愿什幺都不是。
一切皆成为永恒,静止了。
囚于高塔的这段时间,古瑞迪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她,甚至可以说,他对她的关怀过于细致。
他还给了她那把匕首,每当他提出需要什幺,无论条件有多尖刻,古瑞迪皆会一一满足。但有个条件——莉涅特必须保证,这些物品不能成为逃脱高塔的工具。
古瑞迪每天会给她携带食物,说实话味道比教会的黑麦面包稍微好一些,但也不过如此。
偶尔,他会陪她一起用餐,谈论塔外的世界,或是一些最近的事。例如,圣殿即将举行一次残酷的异端审判,肯定要波及到圣子。每次谈及古瑞迪的家庭,或者他们从前的经历,他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们就这样重头再来吧,你不必记得过去。”
“如果回忆,会让你痛苦到绝望的话。”
古瑞迪不敢看她的眼睛。
大部分时间他们则在做爱。肉体碰撞之中,吸血鬼冰凉的肉柱在小穴内搅动。她因高潮一次次在他背部留下抓痕,这具年轻蓬勃的肉体则俯身,亲吻她的眉弓,脸颊,唇。
忘我地交媾,肆意地交织,紧密相连之处的爱液,流淌肌肤的汗水,与亲吻留下的红痕,成为消磨无尽空白的印记。
无数次的交合,并没有让她的魔力得到充分的补充,她的灵魂就是一个破裂的罐子,魔力每天从灵魂缺口中悄然流出一点。她与他疯狂交合,只能让魔力稳定在一个阈值。时间缝隙的领域,所有法术都被压制,更不用说她原本的魔力仍在低微的状态。
每次做爱后,一身空虚的莉涅特会站在高塔上俯视。
摔下去,她以凡人之躯,肯定会死。
高塔顶端的房间,空旷而狭小。莉涅特养成了在房间左右踱步的坏习惯。无所事事之时,她便拿起书本,翻开那本久违的《夜莺与玫瑰》,那是她曾为教会的孩子们讲过的故事。
古瑞瑞迪坐在一旁,默默谛听。
字句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倏地,莉涅特合上书本。
她擡起头,对上古瑞迪血红浓郁的双瞳,银而纤长的眼睫轻颤,乖巧的像一只银白小狗垂头甩尾巴。
“能不能帮我——”莉涅特停顿,斟酌自己的用字,接着说:“能不能以一朵蔷薇,纪念我?”
秋冬交替之际,枫叶结了层薄霜,蔷薇花期早已过去。
古瑞迪没有立即回应,静静望向她。
片刻后,他低头,朝她颔首。
那以后,莉涅特每天都能收到不同种类的蔷薇,大多花瓣已萎缩,只剩下盘曲的绿藤。她站在窗台前,抖落枯败的干花,红纷纷扬扬,自高塔飘下。他曾说过,他一定会为她寻来一枝开得最鲜艳的蔷薇,他有办法,只要她肯等。
蔷薇的绿藤质地坚韧,表面覆盖尖细的小刺。这些藤蔓编织成一只夜莺,细长的藤蔓勾画出圆弯的尾羽、弯曲的喙,以及一双即将振翅的翅膀。
她起先把它放在窗台,见古瑞迪喜欢,又把它送给了他。
古瑞迪僵硬了几秒后,脸染上一层薄红,连连点头。她打趣给他编的银辫,在颈侧随之晃动。
莉涅特视线悄然落在了他的衣服,在他胸膛的位置,一道裂口显露撕裂布料,裂口的边缘染上了红褐的血。
莉涅特走在他身侧,捏动他的辫子,对他说我教你编织吧。古瑞迪带着紧张与期盼望向她,未及他开口,她手指覆在她的手背。
他笨拙地模仿她的编织手法。
绿藤细小的刺,偶尔会刺破他指尖,渗出几滴鲜红。他却全然不觉。每当她转头望向他,莞尔一笑,他的脸便腾地红了。
见古瑞迪欢喜,莉涅特冷不防地说,“菲洛墨拉遭受国王的侵犯后,还被残忍地割去了舌头。在逃亡中,菲洛墨拉向天神祈求,化身成了一只鸟,终日放声鸣叫。”
“那只受到非人对待的夜莺,用不可亵渎的歌声在这个世界啼叫,不停地啼叫,忍着痛啼叫。”
她见他疑惑,敛去眼中所有的情绪。
日子过得很快,他寻来很多绿藤,编织的指法愈发灵巧,藤蔓在他指间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织物,有时是玫瑰,有时是小狗。这时,他告诉她,最漂亮的红蔷薇马上要给她寻来了。他声音极低,像风掠过耳畔,面部苍白也越发明显,血迹隐约透过胸膛前的裂口渗出。
他无知无觉,低头继续手中的编织。
莉涅特将那只藤蔓编成的夜莺摆到窗台,夜风拂动她耳边的发丝。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好啊,我等着。”
“听说,要看到最美丽的蔷薇,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他则低头,小声说,蔷薇快开了,就在明天。
说完,古瑞迪想到了什幺,脸变得煞白,又说自己马上要离开。
离开前,她双手环住他腰侧,于他脸颊轻柔地贴过一个吻。
莉涅特说谢谢你。
「看来真爱是永恒的。」
夜空中,弯月早已盈成半圆。公爵府的蔷薇花园里,大多数花早已枯萎,唯独一朵抽出了花苞。见古瑞迪走近,蔷薇藤蔓忽然一跃,扎穿他的胸膛,从撕裂的口中攀延而出,花苞在他的血中,一点点绽放。
血将蔷薇染得鲜艳欲滴,绚丽如火。
古瑞迪不吭声,任由蔷薇扎穿他胸膛,再摘下它,踏入高塔顶端。
推开门,望及屋里的一切,古瑞迪愣住了。
古瑞迪唇微嗫动,喉腔在抽动中,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又抛弃我一次。」艳丽的红蔷薇于他手中捏碎。
空荡的房间里,细长的绿藤从窗台垂落至塔底,她编织的夜莺倒在一旁,羽翼飞扬。
她像千年前那般,自高塔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