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小时候

外婆以前养过一只肥猫。

那时候,渭城边陲的小村依山傍水,经常有野猫和流浪猫出没。

外婆住在山脚下的一座单薄小平房里,门前有二十一级石阶——黎杏尧用脚数过上百遍——石阶上经常趴了四五只颜色各异的猫,在晒太阳和等投喂。

外婆每天早晨在门口的石盘里注上清水,再放上一叠子剩饭拌肉汤,所有小猫就会闻着味儿簇拥过来。

那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只剩下一条瘦弱的小黄猫了。

外婆把它养在家里,养成了整天窝在十一岁的黎杏尧怀里的大黄。

它又肥又懒,不过模样讨喜,皮毛被外婆养得光亮顺滑,给它顺毛时,大胖猫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这时候,讨厌的陆循然就会跑过来抢着要抱它。

这一年,韩芊蔚和陆霖的生意大有起色,距离他们暴富还有一百多天。

六岁的陆循然在这年暑假被送到外婆家里。黎杏尧整个暑期就在讨厌他和不讨厌他之间来回切换。

因为小时候的陆循然已经调皮到了贱兮兮的程度,但没办法,黎杏尧缺爱嘛,陆循然就像扎在她裤腿上的鬼针草,这种甩不掉的不要脸式的陪伴正是她迫切需要的。

渭城的气候比晴雨岛的可爱多了,小暑过后依旧是草长莺飞。

外婆一天到晚总有干不完的农活,四点多就起床,穿着长筒雨靴涉过冰凉的溪流割猪草,踩落一地的露水把新鲜的一背篓草料送回家;又要拿上塑料袋把半面山都丈量一遍,只为了摘拾枝桠叶片上的蝉蜕换钱,然后在八点半之前赶回家给黎杏尧做饭。

黎杏尧心疼外婆,年纪很小就学会了炒菜、洗衣、架柴火……

没过多久,十二岁的黎杏尧就永远脱离了这种生活,而后处在城市化的多个瞬间里反复怀念这段时光,她并不觉得是长久的苦难钝化了她,这种囿于厨房也囿于爱的日子是她真真切切想要的。

总之外婆很忙,黎杏尧也没什幺适龄朋友,陆循然是来给她解乏的。

两个小孩顶着大太阳,穿行在长长的田垄间,风一吹,熟黄水稻像波浪一般压倒而来,黎杏尧走几步就得频频回头看,矮小的陆循然很容易就被稻浪吞没了。

她有时候会整蛊他,路边经常长有不知名野果,指甲盖大小,形似覆盆子,大人说那是“蛇莓”,顾名思义,就是蛇的专属食物,如果小孩子偷吃就会被蛇咬。

黎杏尧一直认为那就是发育不良的草莓而已,她想吃就吃了,虽然吃进肚子后担心了好多天,但总归没有等到蛇来咬她。

所以当陆循然扯下一颗鲜红欲滴的禁果往嘴里放时,她看见了却没有要制止的意思,甚至还有些期待。

那颗蛇莓像浓缩的爆浆果汁糖,被牙齿一碾就皮肉迸破,把陆循然的下唇都染成酸涩的浆红色。

黎杏尧静静看着他,忽然开怀大笑,笑声像外婆送她的银铃手镯晃荡起来那般清脆。

陆循然不明就里,也跟着她大笑起来。

他大多时候是天真可爱的,首先漂亮的皮囊已经摆在那了,但有时候这种天真又透露出残忍的破坏欲。

他有次把黎杏尧捉来的蜻蜓撕开了。

那是黎杏尧好不容易网住的一只红蜻蜓,通体腥红带有丝绒的质感。

她把蜻蜓交给陆循然暂时保管,眨眼工夫他就把蜻蜓的翅膀撕掉了。

黎杏尧为此大哭,生气了好久,任他怎幺讨好都不原谅。这场气一直赌到俩人被韩芊蔚接回晴雨岛。

外婆也跟去晴雨岛住了半个月,然后说什幺也要回老家,她说人老了就时刻想着落叶归根,外婆不习惯困在水泥森林里,即使韩芊蔚给她在渭城市区买了房,她也住不习惯,待了一两个月又卷铺盖回了乡下。直到后来黎杏尧念高中,她才再次搬回市里。

韩芊蔚其实很爱孩子,只不过比起孩子她更爱事业就是了。

那时候陆霖只有几个节假日才带着礼物现身,韩女士则早出晚归。

两层小洋楼又只剩下姐弟俩,保姆也仅在饭点来一趟。

不上学的日子他们就玩捉迷藏、过家家。

扮家家酒时黎杏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翻出床单当婚纱,丝巾盘成头纱,挽着陆循然的手臂走红毯。

可陆循然太矮了,所以她大多时候让他扮儿子。

“可是你不是妈妈。”陆循然不愿意叫她妈妈,他说,“我还是当新郎好了。”

黎杏尧非要逼人叫出口,陆循然跟她犟出了乐子,想妥协的当口已经拉不下脸。

“我要跟你绝交。”黎杏尧知道他依赖她,立马使出“离家出走”的花招,他蠢得要死,次次都上当。

黎杏尧:“我真的走了。”

陆循然终于聪明一回,气鼓鼓地拿眼神偷瞄,但绝不低头。

等到黎杏尧拖着箱子拦下计程车的时候,陆循然终于在意料之中地、大哭着从门口冲出来。

“那你叫不叫?”

他哭到气都喘不匀,抽抽噎噎抱她大腿:“妈妈……”

后来十五岁的黎杏尧真的离家出走了。

陆循然经历了洋洋得意、后知后觉再到怨怼横生,结果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竟把持久的恨酿成了决然的爱。

她缺席了他意气风发又阴暗爬行的十二岁到十八岁,偶有一两次春节家庭聚餐时碰过面,可时间和距离撕开的豁口再也不能轻易填平。

他旁敲侧击地打探有关她的一切,却不敢轻易靠近她本身。陆循然从小就知道黎杏尧是个理性寡情的人,比起断联他更害怕相见不相识的冷漠。

于是他很用功的念书,为了不被送出国。

也尽量交众多的朋友,织成一张渭城联络网,从别人口中知道她上什幺课、选择什幺事业、交了怎样的男朋友……

他觉得自己卧薪尝胆好多年,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有选择权地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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