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一片橙黄,小雨坐在山坡上,一只手撑着枯黄的草地,呆呆地望着远处。
小雨出生那天并不是下着小雨的,她出生于八月,那晚下了暴雨,小雨妈妈被她外婆冒着雨用脚踏车送到医院,刚进医院的门,雨便奇迹般停了。她的妈妈姓时,小雨的大名叫作时雨。
远处传来马踏声,一片一片羊群被驱赶着奔跑,时雨索性躺下,拢了拢自己的帽子,微眯着眼看着夕阳变换。她整整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白天什幺事都不干,只是穿着厚实的棉袄,在潮湿枯败的草地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也会有偶然路过的牧民抱着好奇心来和她搭话,前天,一个皮肤黢黑的大姐问她怎幺每天都来这里,小雨用平静至极的语调告诉她,她很喜欢呼伦贝尔的天空。大姐听完,从重重叠叠的衣服里掏出一把奶糖送给她,笑着祝她旅行愉快。
又过了一会儿,她便翻身骑上马背,消失在时雨的视线中。
人和人的缘分总是过于短浅。
时雨撕开包装纸,将奶糖送入嘴里,她慢慢地含着,等最后一丝奶味消失时,那片天空已然全黑了。
缘分又是多幺奇妙,两年前,也是这样,那晚小雨在街道徘徊,走累了便蹲在路边。
偏偏就有爱心泛滥的人,径直跑到时雨面前,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她:“你为什幺每晚都在这?你不回家吗?”
小雨立马站起来,“和你没关系。”
“外面挺危险的,记得你家长电话吗?我帮你拨。”
时雨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已经入秋了,她却还穿着薄薄的校服。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时雨咬着牙,她不想回家,她只想逃离。她低着头,不愿意看向来者的脸。
时雨那时候在上高三,每到晚自习都从学校围栏翻出来散心,课业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这位“好心人”却不是第一次见她。
江风有一份在邢城算得上体面的工作,也不忙,每晚六点下班,她通常会顺路逛一圈超市,买一些菜回去。她见到这个女孩两次了,每次都是一个人傻傻地蹲在那,入秋的冷风吹着她的脸都发痛。
“你吃不吃糖?”江风从塑料袋里掏出几块水果糖放在手心,微微蹲下身子问她。
见状,时雨这才擡头看她,见她穿着质感姣好的毛呢大衣,过肩的长发被晚风吹着飘散着,总而言之,不像是个坏人。
一番思考,她伸手拿了其中一块,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便低着头迈着大步走了。时雨平日里习惯了自由散漫,但她的成绩却还算可以。老师见多了她这样,也懒得管教。
“小雨,我的奶茶呢?”
“嘘。”时雨转过头,跟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竟从宽大的校服里掏出两杯奶茶,趁老师不注意塞给了后桌,后桌女生同时把二十元纸币递给她,这番交易一气呵成。
时雨经常溜出去给同学代买奶茶,这样她还可以收两块钱的跑腿费。对她而言,坐在教室一整天简直是折磨,在外头不管做什幺都是幸福的,只有出逃时她最自由。
紧接着的几天,时雨仍然每晚在街上游荡,但却再也没有碰见那个女人。
天气越来越冷,时雨和阿婆住在一起,阿婆年纪大了,神智也渐渐有些混沌,竟忘了提醒小雨要多穿衣服,时雨也是个没头脑的,上课时手冻得都写不了字,这才想起来该添衣服了。
感冒却先她一步,时雨即使添了一件厚毛衣,却还是感到浑身发冷,到了晚上更是严重,班级里的门窗关得严实,没有一丝空气透进来,时雨被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干脆和老师请假了。
时雨走在路上,浑身都好疼,她想起了她的妈妈,总是笑盈盈地喊她小雨,小雨,怎幺哭了?小雨,妈妈给你织了毛衣,喜欢吗?小雨,吃了糖就不能哭了......她的大脑逐渐变得混沌,就像她年迈的阿婆一样,或许她也得了老年痴呆症,总是觉得妈妈还在她的身边。
她突然想起那颗被遗忘在她口袋里的糖,于是摸索着将它含入口中。眼泪却悄悄盈满眼眶。
学校离家并不远,时雨却硬生生走了一个小时,她轻轻敲门:“阿婆?我没带钥匙,帮我开个门。”
“阿婆?”
又叫了几声,门终于打开,时雨的阿婆是一位矮小的老人,头发却梳得整齐,眼神泛着空洞的白光。她朝时雨望着,皱眉露出疑惑的神色:“时小妹,你干什幺去了,怎幺才回家?”
“阿婆,我......”
时雨抹了抹眼泪,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老太太见她不理睬她,嘴里嘀咕了几句“又跟我闹什幺脾气”,便也回了房间。
夜逐渐深了,时雨翻出一板退烧药,就着水喝下去,便将自己一个人裹在被子里。
第二日仍是照常上学,戴着口罩也掩饰不住她的病气,同桌倩倩早读时问她:“你昨天怎幺请假了,你感冒了?”
“嗯。”闷闷沉沉的一声回应。
“我给你带了拌面,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
“还没有,谢谢你。”口罩下的时雨露出了难为情的神情,接过了塑料袋,拿到手还是温的。时雨没有注意到倩倩的目光总在她身上,倩倩闪躲着看她反应,脸却有些稚嫩的红,但很快被憋了回去。于是又拿书挡着脸,大声地开始读起书来。
白天是没有发热的,一到了晚上,却又开始发烫。倩倩非拉着她去医院,最近流感盛行,校里面有好多人都连续发高热。时雨被烧得头晕,整个人脱了力,只能被倩倩搀着走路。
好不容易出了校,在大门口想拦出租车。在寒风里吹了十几分钟,硬是没有一辆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