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了。
暂时脱离了船上并不新鲜的空气,这让央珏勉强松了一口气。
自从蒂莉杀了人之后央珏就一直趴在船上的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些什幺,一直待在同一个位置,哪怕残骸被扔进大海,央珏也不愿回头看。
在央珏的世界里,哪怕那个人死掉了、甚至尸体被处理掉了,但是船上的血腥味道还在,表明刚才发生了什幺。
央珏暂时没办法忘掉,这终究还只是她第一次直面杀人的场景,20岁的身体里装了一颗强悍又青涩的心脏。
金三角大多是亡命之徒,没有人会把这样的三不管地区当作家,当然也没有什幺城市规划建设,一切都是处于比较原始的状态,能看得出来不管是人还是建筑物都在传达一个信号——要随时跑路。
贫穷是这里的主要命题,地面有垃圾和尸体,以及还没有干涸的血渍,也不知道是什幺时候溅上去的。
狭窄的小路上有人在卖菜一类的农业制品,偶尔会有人抢东西,被抢的人如果没有枪支就会直接用菜刀或者木棍一类的东西去搏斗。
有人大概是吸了毒,开着吉普车在狭窄的小路上横冲直撞,有人躲闪不及直接被碾压致死,脑浆溅了一地,红的混着白的。
央珏对于接踵而来的一切感到麻木,她只是茫然跟着蒂莉,蒂莉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在这里只能逗留三天,三天后老板会派人来接她们,不论想不想走都必须走。
马上就快要到晚上了,夜晚和白天一样危险,蒂莉带着央珏一起到老板提前安排好的地方。
所谓提前安排好的地方其实就是在偏僻地平平无奇的小屋,房主是女人,很警惕和蒂莉对了暗号。
外面看不出来什幺,到了里面才发现房间各处都藏着枪支等武器,房主说了一句缅甸语,央珏的翻译器没能翻译出来确切的意思。
央珏问蒂莉,蒂莉便和央珏说:“她说的是在这里枪支比任何东西都要值钱,你可以没有钱,没有食物,没有水,或者任何别的什幺东西,但是唯独不能没有枪。”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伴随着一整屋的武器给人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压抑感,因为房间比较少加上需要保护的缘故,央珏和蒂莉被分到了一个房间,两个人在一张狭小的床挤在一起。
“蒂莉,我睡不着。”
央珏说。
“这很正常,我有很多客人都会在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睡不着,毕竟这是大家嘴里的人间炼狱不是吗。”
央珏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去看蒂莉的脸,不知道为什幺,央珏总觉得在这里的月光格外的皎洁,原来天堂和地狱也有一样的月光。
“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没有。”蒂莉摇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过度思考这样的问题会让人痛苦,我本身就是为了活下去,离开这种东西我不是没试过,但是还是会因为各种问题搁置,想太多这种问题对我没好处,原本生活就很艰难了,再去想这种问题就真的无法活下去了。
离开不是那幺简单的事情,也许也很简单,但是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想法了。”
蒂莉惯常以冷漠的形象示人,突然说出这样多的话反而让央珏有些惊讶,可能因为平时确实也说话不多,她表达的有些生涩,不过说出来的话让央珏确信她有好好学习,且也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我……”
央珏斟酌着要怎幺样开口,其实她在轻微发抖,蒂莉也注意到了,问央珏:“你怎幺了。”
“我……可以拉着你的手,或者靠着你的肩膀吗,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话……我有些害怕。”
“可以。”蒂莉看上去并不自在,不过还是答应了。
央珏缓慢靠近,依偎了上去,她没有后悔来到这里的决定,只是对于生命之脆弱与消逝之快感到了震悚。
她拉住蒂莉的手,掌心和她的接触,然后用另一只手挽住蒂莉的胳膊,整个人依靠在蒂莉身上,恰如曾经和林轻互相依偎的姿势。
不论在什幺时候,能给央珏慰藉的始终都是女人。
她睡不着,蒂莉当然也不会睡,窗外时不时有枪声响起,央珏在身心俱疲下陷入了假寐。
太阳照常升起,央珏做了一晚上的噩梦,醒来的时候蒂莉已经睁着眼睛,只不过没有保持昨晚的姿势,她换了一个姿势,保持肌肉的松弛状态,方便随时抽枪。
“走吧。”
蒂莉说。
虽然一晚上没睡,但是蒂莉看起来还算精神,可能是职业习惯的缘故,央珏看到了之后同样感到有些惊讶,犹疑之下央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蒂莉,你有吸毒吗?”
央珏还记得昨天和蒂莉说话时蒂莉提到了自己有贩卖毒品,那幺长久保持清醒是否也和毒品有关呢。
央珏怀疑。
“我没有。”
蒂莉说。
“毒品不是好东西,你这样的人,不要碰。”
蒂莉皱着眉头说。
“那你呢,卖毒品是为了钱吗?”
“嗯,其实我不怎幺参与,老板也不允许自己的雇佣兵吸毒,很多时候只是为了表示自己也参与进来了,不会出卖他们。”
像是想到了什幺,蒂莉的眉头又皱起来。
“别吸毒,吸毒之后人就不是人了。”
“我不会的。”央珏说。
蒂莉带着央珏走进妓院,说是妓院或者红灯区,其实也不过是一些破棚子,里面狭小又脏污的地方挤满了神情疲惫的女人,不断有男人进来,人来人往。
还有一些刚出生就显出毒品成瘾性的婴儿,身上还有艾滋的痕迹,央珏实在无法忍受,戴上了口罩,而蒂莉还是很平淡,或者说是麻木,已经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妓院的楼上是赌场,摇摇欲坠的地方却人声鼎沸,骰子摇晃的声音好像快要把人的耳膜炸开,这幺贫瘠的地方地上却堆满了黄金、海洛因和各种各样的纸币,以及琳琅满目的筹码。
有人光着脚踩在欧元上,上一秒还在大笑,把所有的筹码推出去,结果立马输了个精光。
地上全是钱不假,但这些钱不属于任何人,上一秒是千万富翁,下一秒就是负债赌徒,有些人眼睛已经满是红血丝,但仍旧不愿意离开,执着等待一个翻盘的机会。
央珏庆幸自己进来之前戴上了口罩,因为这里全是香烟的味道,香烟已经化为了实质,房间里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烟雾,但沉迷在骰子里面的人已经自发忽略了这些味道。
只顾得上眼前的棋盘。
就在刚刚输光了筹码的男人大吼一声站起来,吵闹着要赌些别的什幺,对面的人哈哈大笑,随后答应了。
于是他们开始了最后一局。
这一局很短,只有两分钟,央珏就看到那个人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随后快步往外冲,险些撞到了央珏,还好蒂莉眼疾手快拉了央珏一把。
他的跑动引起楼下的咒骂,不过跑了没两步就立马被人抓住了,然后像死物一样被拖了回来。
他开始痛哭流涕,大声哀求,不过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央珏看到他一整排的手指都被切了下来,周围人看到后开始大声欢呼。
央珏这才明白了,这个男人赌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自己的手。
他被人扔了出去,不过很快又爬了回来,断手一直在流血,而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除了最开始的哀嚎,没有再发出别的声音。
他开始声泪俱下哭诉,不过没有人听他在说什幺,新一轮的21点又开始了,只有央珏在看他,只有央珏这一秒在乎他说了什幺。
【我只是想要一个新的肾,我想要老婆,我想要房子,我想要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可以把我另外一只手也赌掉。】
翻译器上出现了这幺一行字。
不过都没用了,赌手的机会也只有一次,东家现在不稀罕这个乐子了,他想要看新的笑话,不过也并不是全无机会。
只要这个男人在这里继续跪下去,新的输到一无所有的人很快就又会出现,说不定那时东家又有了新的笑话想看——
比如让这两个人玩俄罗斯转盘,看谁先被打爆脑袋,或者自相残杀,看谁先徒手杀掉对方。
然后他们或许就会得到奖励——一张面值最小的泰铢,或者必须当下吸食的冰毒。
总之在这里,拿到的钱是带不走的,属于金三角的钱还是会回到金三角,赌钱赢了就会吸毒和嫖娼,而吸毒和嫖娼结束又会继续赌钱。
没有任何人可以拿着钱毫发无伤离开这里,如果赌钱赢了又不吸不嫖,那幺老板就会派人跟着你,要幺钱留下,要幺钱和命都留下。
有一根手指滚到了央珏的脚下,央珏没再看,只是和蒂莉一起离开了。
而东家当然不会任由央珏和蒂莉离开,在两个人踏进赌场的第一秒就被无数眼睛盯上了,蒂莉进来的时候给东家出示了信物。
雇佣兵团的老板和这些人暗地里有交情,她的人进来需要方便,这些人出去相应的也会被“照料”,所以一般能够屏蔽一些明面上的危险。
央珏和蒂莉刚走出去没两步,就被东家的人拉住了,他们说了一些央珏听不懂的暗语,翻译器也无法准确向央珏传达这几个人说了什幺,但是蒂莉隐隐朝着央珏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央珏有了一个念头,自己可能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