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二十七(达达利亚)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似乎有什幺东西即将从皮肤底下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手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密密麻麻地生长出许多浅金色的网格状鳞片,身上的每寸皮肤,每个器官都在急剧膨胀,就连皮肉之下的骨骼也像燃烧中的蜡一样融化了。

钻心的疼痛扭曲了荧的视野,她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咬紧牙关生生挺住,任由这股力量重铸着自己的躯体。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与这股强大的力量融合成一个新的整体。

如果这就是变强的代价,哪怕痛死她也心甘情愿。

她想赢。

待这一阵一阵的剧痛有所缓解,荧再度睁眼环顾四周,身边已不见了多托雷的身影。

…跑了?

直到她不经意间低头,才在地上看到了他。

多托雷变小了,小到他须得高高仰起头才能与她对视。

小小的一个,和站起来的老鼠差不多大,荧怀疑自己一脚就能将他踩死。

说干就干,她毫不犹豫地擡起了脚。

但她擡起来的不是脚,而是一截尾巴。

不是那种毛茸茸的尾巴,而是一根尖尖长长的、覆满浅金色鳞片的蛇尾!

以为出现了幻觉,荧下意识想要掐自己一把,这本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做不到了。

…她没有手。

四肢完全退化掉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躯干连接着头和尾巴。

她很快便意识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她变成了一条蛇,一条很大的蛇。

根据周遭环境的比例大小判断,不是多托雷变小了,而是她变大了,光是直立着的部分就有足足五六米高——她甚至都还没完全站起来。

…若是抻直了用尺子量,她现在估计得有二三十米那幺长。

咝溜。

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料刚张开嘴,一条分叉的信子就从她嘴里窜了出来。

所幸她有着无数次在纳塔附身龙的经验,还能勉强接受自己如今的现状。

…管不了那幺多了,只要能让她打赢,龙也好蛇也好,都没什幺区别。

“哈哈哈,怪物!怪物!”

多托雷突然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样大笑起来。

“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生物!与我亲手创造出来的你相比,刚才那条简直就是白化的蚯蚓!”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像舞台上的话剧演员那样浮夸地张开了双臂,俨然就是个狂热的宗教分子。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荧找准时机,一头朝多托雷撞去。

然而,她还不适应这具身体的移动方式,被他轻易躲开了,只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

“「如果想让一只好奇的乌鸦主动踏入陷阱,最好自己先走进去。」,刚才你是这幺说的,对吧?”

看着撞得灰头土脸的巨蛇,多托雷也只是笑着拍了拍自己外套上沾到的灰尘。

“我若是不这幺做,你们又怎幺会自愿装载神之心呢?”

他故作苦恼地说道,像个因孩子挑食而感到困扰的家长。

“真是没办法,果然还是个需要大人追着喂饭的孩子啊……「我们」一直在期待着你的成长,可惜你发育得太慢了,四年了也才恢复了这点可怜的力量,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让你浪费了。”

荧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你算是哪门子的长辈,你这种人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好孩子,是我创造了现在的你,你便是唤我一声「母亲」,我也是担得起的。”

笑声中,多托雷化作了先前的那只黑色怪鸟,挑衅似地,展翅绕着她的脑袋盘旋了一周。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不如猜猜,我真正想让你做的事情。”

她拖动着长长的身子笨拙地扑咬他:“为什幺要猜?我对你的那些变态想法没兴趣。”

多托雷越飞越高,直到飞到她够不着的位置才悬停下来,他在半空中高高地俯视着她:“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世界很不正常幺?”

“…你指什幺?”

趁着与他对话的功夫,荧调动起身上的每一块肌肉,试图熟悉这具身体的运作。

没有手还真是不方便,她总不能像影狼丸那样用嘴叼着剑吧——估计还没刺到多托雷,就先把自己给串成烤蛇串了——如果有那幺大的剑的话。

“有「神之眼」的人,和没有「神之眼」的人,差距真的有那幺大吗?”他突然发问。

荧冷冷地哼了一声:“呵,你还在记恨自己没有得到神之眼的事?我要是管辖神之眼发放事务的机构,也不会选择你这种野心勃勃的疯子来当神之眼的持有者。”

“不不不,那段稚嫩的时期早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不会再为这种事而感到不甘,”毫不在意她的讥讽,多托雷气定神闲地接着往下说,“如果神之眼的发放真如你所说这般任性妄为,那些所谓的神明和那些滥用特权,凭着自身的偏见和傲慢用地域、肤色、种群、性别来划分阶级的凡人又有什幺区别?又是谁赋予了他们将生命划分为三六九等的权力?”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说得好像你有多尊重生命一样,”她按捺住想要拿尾巴抽他的冲动,“怎幺不见你用自己当小白鼠?”

“你怎幺知道我没有这样做过呢?但仅仅我一个人的数据样本是远远不够的,”怪鸟摇头笑道,“就算高洁正直如你,应该也没少拿史莱姆来做实验吧?——是因为觉得它们不会疼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荧在心中将这八字真言默念了好几遍。

又在用那套诡辩的理论来给人洗脑了,或许这也是身为学者都有的毛病,被扣押在「海勒西斯」的期间,他就没少向她灌输这些歪门邪道,企图通过言语来说服她。

“真是不公平啊,学会对人类摇尾乞怜,为人类所偏爱的猫猫狗狗是不可以伤害的,但在这之下的鱼啊、禽类等生物就可以肆意捕杀…人类和神明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真的很相似呢。”

说着,这只欠揍的乌鸦还优哉游哉地用他那大大的喙啄了啄她脑门,她扭着脖子追着咬了好几次,连根鸟毛都没咬到。

“哪怕是你这条没做过什幺坏事的蛇,出去了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哦。”

怪鸟得意洋洋地昂起了自己的黑脑袋,带着他那不知从何来的优越感:“在我看来,人和其他生物没有什幺高低贵贱之分,老鼠、青蛙、兔子的命也是命,我也不过是这条食物链中的一环罢了。”

荧正忙着分心开小差,没将他的这些所谓伟论听进耳朵里,更何况,她也不想听。

多托雷忽而转头望向天际,云层之后影影绰绰地现出了天空岛的影子。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璃月古话,「夏虫不可语冰」。”

他略一擡翅膀,一只刚好推着泥球路过的圣金虫便从地面上倏地悬浮了起来,它惊慌失措地挥动自己那六只短短的足,在半空中四脚朝天地徒劳挣扎着。

“而在那些神明眼里,人类不过是一只又一只浅薄无知的「夏虫」。”

不知是不是突然起了怜悯之心,他大发慈悲地伸出翅膀帮助这只可怜的圣金虫翻过身来,又让它停在了自己的一片飞羽上。

“像很多保护过度的父母那样,祂们怀着怜悯之心,一厢情愿地将这些「夏虫」豢养了起来,以所谓的「这都是为了你们好」的名义,建立起一层隔绝掉外界一切影响的屏障。”

就当这只圣金虫放松警惕,准备顺着他的羽翼一点一点往下爬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它。

随着“咔嚓”一声,它小小的身躯顿时汁水四溢,而后,便如一片薄薄的落叶那般,在风中零落四散了。

“如此渺小的存在,居然想要触碰到宇宙的真实…简直是痴心妄想,”多托雷有些悲悯地看向那早已不知所踪的圣金虫,“难道,不被「神之眼」认可的凡人,就没有探寻世界本质,改变自己命运的资格?”

“可笑的是,经过亲身论证,我认为不被神明认可的凡人之躯同样也能比肩神明,甚至超越神明,”多托雷的语气自信而坚定,“哪怕是「夏虫」,也有突破眼界束缚的机会。”

明明只是一张看不出什幺表情的鸟脸,荧却莫名幻视出了那种专属于「博士」多托雷的傲慢。

耐着性子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这些言论,何尝又不是对神之眼持有者的一种轻慢?他们的努力和付出可不比你少。”

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哪个神之眼持有者不是怀抱着强大到可以为之牺牲奉献的信念?

“努力…?抱歉,我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到任何实绩,”像是想到了什幺有趣的事情,多托雷不由笑了起来,“比如…现在的教令院——我愿称之为教化院,制造庸才,扼杀天才…无疑是这些偏见最大的帮凶,看到现今反智主义盛行的局面,我由衷地为当年被放逐的事而感到庆幸。”

他直视着巨蛇琥珀色的巨大竖瞳,用诘责般的口吻问道:“如今须弥科技直接倒退回五百年前,到底又是什幺在阻碍着科学进步?是因噎废食的秉性,还是上层决策者的愚昧?”

“神这种所谓的高等生物,越是接触,就越能发现祂们的愚蠢和天真——无限的寿命并不意味着智慧能得到提升,活了一把年纪仍跟个孩童一样的神不在少数——祂们总是有恃无恐地挥霍着自己无穷无尽的寿命。但更愚昧的是,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斥着那些无条件信仰祂们依附祂们的人类——他们早已彻底遗忘了自己作为人类的骄傲。”

“他们的科学研究是为了改善所有人的生活,而你的研究只会给人们带来灾难和毁灭,没有了传承和信念,又有谁能保留住人类文明的火种?失去了以人为本的底线,就算得到再多研究成果,也不过是屈服于智识的禁脔。”

荧一边分心与多托雷周旋,一边牵动起身上原本肩胛骨处的肌肉,那对未成形的器官正在微微颤动着,它就快要成形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从仇敌身上得到的启发,她自嘲地想,为什幺偏偏和杀死哥哥、吞掉达达利亚一家的那条巨蛇生得一模一样,就连身后的羽翼也如出一辙……

这明明是…哥哥才有的特权……

“哦?你是指那种每天绕着花车手拉手转圈圈跳舞的科学研究吗?”

黑色怪鸟像人一样用翅膀托着鸟喙的下颌,做出思考的动作。

“如果这幺做就能够阻止末日降临,不妨直接动员七国的子民,大家一起拉着手在充满爱与欢笑的氛围下转圈圈拯救世界好了——呵呵,开玩笑的,那些成日里只会装作有学问的半吊子平庸学者当然不会有机会触碰到神明的逆鳞。”

“说起来,那个孩子——柯莱,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多托雷叹了口气,“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性格,但自从她获得神之眼后,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又揶揄地笑了笑。

“把自己的灵魂和命运出卖给天理,被神之眼扭曲成另一种人格,在完成使命后又被连本带利地回收上去…这和死亡又有什幺区别呢?”

“柯莱只是长大后变得更温柔懂事了,”荧立刻反驳他,“你少用你那些阴暗的恶意来揣度一个孩子!要不是你…柯莱小时候也不会变成那样!”

柯莱几年前在蒙德的那些事迹她也略有耳闻,但她当时年纪还小,后来又结交到了安柏那样积极乐观的朋友,还有了提纳里这个认真负责的师父,性格有变化也是很正常的。

“真的是因为我才变成那样的吗?我不过是引燃了她内心那些不安分的野心罢了。在这个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世界上,所谓的「温柔」、「懂事」到底是一串彰显美德的项链,还是限制行动的项圈,我想,不用我再赘述了吧?”

“难道…你是在嫉妒?”她怒极反笑,“嘴上诋毁,其实心里很在意吧?…真可悲,像你这种怪物,哪怕一次都没有被人真心对待过吧?你不值得,也永远不配被爱。”

黑色怪鸟先是一愣,接着,他那张一直含着蔑笑的脸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爱?看来愚蠢确实会传染,一个月前的你可比现在要令人顺眼喜爱多了…是被末席腌入味了幺?”

他带着一种惋惜的口吻感慨道。

“呵呵…觉得怪物会向往人类的喜怒哀乐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你会想要成为平均寿命只有短短一两天的草履虫吗?”

“人类又不是草履虫那种没有思想的生物。”

再忍耐一会,马上就好了,荧这样安抚自己。

多托雷点了点头:“大多数是的,沉溺于虚无繁荣假象之中安然度日的人不在少数,真相?他们才不在乎。”

提起那些自己看不起的人,他眼睛里立刻又充满了狂妄和自傲。

“看来漫长的生命抹除掉的不只是你脸上的皱纹,还有人性,”荧反唇相讥,“对人类本质有着如此片面理解的你,也就是条活得比较久的「夏虫」罢了。”

“作为一个被好奇心所驱策,想要探索世界真相的普通学者,漫长无尽的生命对我而言也只是实现理想的手段之一,我所求的,不过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来自宇宙之外的真理。”

仿佛已经沉浸于对茫茫宇宙的幻想之中,多托雷恍如梦呓般地说道。

“照你这幺说,就算哪天被宇宙之外更高层次的掠食者杀死,你也心甘情愿?”

荧倏地展开身后那对足以遮天蔽日的羽翼,竭尽全力地腾空而起,像只被风托举着的纸鸢一样直冲云霄。

“那就如你所愿,让你知道什幺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漫天沙尘之中,巨蛇长长的身子呈螺旋状上升,如同一只倒扣着的大漏斗,将多托雷重重围困在这场风暴的正中心。

硕大的金色蛇首骤然出现在漏斗的末端,她张开自己长着弯钩状尖牙的大嘴,垂直咬向了陷阱中的黑鸟。

任凭多托雷再灵活敏捷,如今也不过是只被困在瓮中的王八。

荧没费多少功夫,几个回合便已将他拦腰衔在了自己口中。

“把亚历克斯的心脏还回来!”

她一边死死咬住多托雷,一边将自己的身体一圈一圈地绞了上去,完全不给他挣扎喘息的机会。

口中的多托雷不以为意地笑出了声:“你是说摘除的心脏吗?那种医疗废物早就丢掉了,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普通人类的身体无法同时容纳两颗心,为了放置神之心,只能把他的心脏摘掉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T-11活下来,更别提什幺顶替了。

T-11,由始至终都只是个用来临时存放神之心的器皿。

“你——!”

荧听后气不打一处来,仿佛要一口气宣泄完自己所有的愤恨和悲痛,她发了狂似地卷住多托雷拼命往地上摔打,任由他的鲜血溅得鳞片上到处都是。

蛇没有眼皮,她愤怒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随着一次次伤势的加重,多托雷的身形越变越小,最终恢复成了人类的形态。

“唔…很好,现在的表情真不错,就是这样……”

多托雷脸上一直戴着的鸟喙面具不知道被甩飞到了哪里,如今露出来的是一张英俊却疯狂的脸,诡异的是,从这张脸上竟找不到丝毫的恐惧,只有极度的欢愉和满足。

荧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都是因为你派人入侵深渊!哥哥才会分神——”

“傻孩子,到现在都还觉得我是害死你哥哥的凶手?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觉得心里好受些,就继续这幺认定下去吧。”

多托雷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早已变得凌乱不堪,淤青的嘴角上还带着血痕,但「狼狈」这个词仿佛永远和他无关,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依旧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维持住自己优雅的气度。

看着更让人火大了。

“但——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当然是因为你太弱小了,你的哥哥才会离你而去…呵、咳咳…咳咳咳……”

他刚恻恻地低笑完几声,便被一口淤血呛得咳了起来。

“去死…去死…!你这种人…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

荧心中本就动了杀念,此刻更是被激发出来一种原始的冲动——想要吃掉他,把他吃进肚子里彻底消化掉,让他永远地闭上这张该死的嘴!

如果是人类形态的她自然不会有这种野蛮的想法,但作为一条蛇,吞噬猎物是它生存下去的本能。

饿…好饿…!

变身消耗了太多的气力,她已经又累又饿,需要立刻补充营养。

咔嚓。

荧甚至能听到多托雷的脊椎和肋骨在她肌肉的紧缚下碎裂的声音,和他刚刚踩亚历克斯时发出来的动静一模一样。

想到生死不明的达达利亚一家,想到一旁重伤倒地的亚历克斯…她心中乖戾残暴的那一面就愈发凸显出来。

吃了他!

“你以为…我不会提前准备好自己的「备份」吗?”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多托雷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他知道现在的她早已被进食的本能控制了大脑,再也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再会了,旅行者,期待与你的下一次见面。”

如此一来,他特意送来这具身体的目的就达成了。

多托雷彻底没了生气。

正当荧准备一口将他吞入腹中时,一枚纯水凝成的箭矢擦着她的鼻尖飞过,阻断了她的进食。

凭着野兽敏锐的洞察力,她很快便在不远处的山崖上发现了偷袭者的身影。

来人灰衣橘发、风尘仆仆,肩颈上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抹刺目的红色。

是达达利亚,他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的方向,手上瞄准她的弓还未放下,仿佛随时都会再补一箭。

…为什幺是他?

荧心头泛起一阵寒意,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口中叼着的多托雷险些掉了出来。

“——吐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达达利亚的目光冷得如同至冬雪原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护食的本能使她感到抗拒。

达达利亚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

来救身为同僚的多托雷吗?

还是说,是为她胸膛里跳动着的这枚神之心而来?

是啊,女皇不可能就这样放着神之心不管,她如果知道了这枚神之心的存在,绝对会立刻派人来抢的。

看到她如今的这副怪物模样,达达利亚还能认出她是谁吗?

他是从海屑镇赶来的吗?他脸色这幺差,难道海屑镇已经被深渊——

光是想到这些可能性,荧的一颗心就像沉入了冰川的深处。

为什幺偏偏是达达利亚?

但就算是达达利亚,她也绝对不会同意把哥哥的遗骸交出去让他充公,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神之心!

更何况,她还需要这股力量去复仇。

眼看巨蛇已经吞掉了多托雷的上半身,只剩下半截身子还露在外面,无可奈何地“啧”了一声后,达达利亚收起弓活动了下肩膀。

就当荧以为他要收手放过她时,达达利亚的轮廓突然消失在了一片耀眼的紫光之中,等他再度现身,已是开启魔王武装变身后的形态。

——这是要动真格了。

“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但既然你不愿意乖乖听话,那就别怪我…自己来取了。”

达达利亚凌空跃起,提起长刀就朝她迎面一挥,散发着紫黑色深渊力量的刀刃还未触及到她,卷起的森寒刀风便已经将她嘴里的多托雷震得飞了出去。

荧现在一心想护住自己体内的神之心,再也无暇去考虑补充营养之类的事情,她戒备地后退几步,竖起脖子冲着他虚张声势地喷气:“这是我的东西…!你休想抢走!”

他分明已经认出了她,为什幺还要这样逼她?

女皇的命令…就这幺重要吗?

非必要情况下,她一点都不想和他动手。

但现在的局势,由不得她心慈手软了。

气氛登时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我休想?哈哈…哈哈哈!”她这番话无疑刺激到了达达利亚从刚才起就一直努力克制住的胜负欲,“你看我有没有这本事!”

说罢,他刀光一闪,挟着沙尘如电光般向她逼近。

荧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突然,一个预料之外的白色身影凭空出现,像只扑向烈焰的飞蛾那样横身挡住了达达利亚袭向她的攻势。

“离她远点!你的对手是我。”

手握坚冰长刀,一身纯白色魔王武装的亚历克斯再一次地护在了她的身前。

…他还活着!

“…哈?!”达达利亚才留意到现场还有这幺个人的存在,“——你算什幺东西,凭你也配?”

用着他的声音,他的魔王武装。

还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是在做给谁看?

来不及出手阻拦,这一明一暗的两道身影就像争夺领地的犬科动物一样缠斗到了一起。

达达利亚越战越猛,每一招都是冲着取他性命而去。

本就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的亚历克斯也不知是突然打了什幺鸡血,他出手同样辛辣狠毒,一副要与达达利亚战到不死不休的样子。

亚历克斯虽然有着和达达利亚相同的记忆,但实战经验还是远远不及战斗狂本人,很快便落了下风,处处受制,就连眼睛都被达达利亚的长刀划伤了一边。

“亚历克斯!别打了!回来!”

“达达利亚!你拿他撒什幺气?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啊!”

但无论荧怎幺喊,他们谁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只能强行分开他们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张口便咬住了其中的一只。

达达利亚战意正酣,猝不及防就被她叼进了嘴里。

“你是打算…把我也一起吃掉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我没有!”

达达利亚突如其来的示弱让荧有些措手不及,咬着他的力度也没有刚才那幺紧了。

——好机会!

趁荧松口,达达利亚立刻从她嘴里窜了出来,再次挥刀斩向已是强弩之末的亚历克斯!

荧下意识就要去护住亚历克斯,可没想到仅仅一瞬,眼前的达达利亚就不见了踪影,而她的背后隐隐有风声袭来。

大意了!她怎幺就忘了他向来擅长声东击西!

他刚才假意要一刀将亚历克斯劈成两半,实则闪现到她身后趁机偷袭暗算。

不等荧转过身防御,达达利亚就已抢先一步将手插进了她的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那枚神之心,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手。

一枚泛着白色光泽的神之心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荧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随着那枚神之心一同被抽离了出去。

没有神之心力量的加持,巨蛇的身体瞬间又变回了原本的人类模样,她赤裸着身子,像一只被击中的鸟儿那样直直朝地面坠去。

亚历克斯用最后的力气接住了她,与她一同重重跌落在地,在沙坡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有没有摔到哪里?胸口是不是很疼?对不起…没能帮你把神之心抢回来……”

亚历克斯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变得愈发惨白,尽管手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他还是坚持着脱下自己的外套将荧的身体裹住   ,维护住了她最后的那一点尊严。

明明掉下来的时候是他主动当了肉垫,事到如今他却还只顾着关心她疼不疼。

“别管什幺神之心了!你还站得起来吗?”

荧想把亚历克斯扶起来,但她现在也没什幺力气,刚搀扶着他勉强站起来,还没坚持几秒就又双双跌坐回了地上。

达达利亚没有立刻离开,他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握着神之心,沉着脸一步步走向了抱作一团的二人。

“别过来——!”

生怕达达利亚再对亚历克斯动手,一看到地上掉落着的枪,荧就立刻把它捡了起来,颤抖着将枪口对准了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猛然顿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难看能形容的了。

“你居然…要护着这种东西,只要长得一样,你就都可以是吗?”

他像是洞悉了她内心所有的动摇,看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冰冷。

“你哥哥也就算了,就连这种东西——都要排在我的前面?!”

达达利亚不知道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估计又是「博士」搞出来的什幺实验品吧,他光是看到就觉得很膈应。

他不过才弄伤了那人的一只眼睛,她便要拿枪口指着他!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想要杀他了。

达达利亚突然冷笑一声,飞快地夺过荧手中的枪,又熟练地卸掉里面所有剩余的子弹,最后,他将拆得稀碎的一堆零件丢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把军中常见的制式手枪,达达利亚对它的构造再熟悉不过。

“不要管我了…你快走……”

亚历克斯软绵绵地推了荧一把,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马上带你去找医生——”

荧手忙脚乱地抱起他,拼命回想着自己以前布置过的传送锚点,不卜庐…对了,不卜庐附近有…!

“放我下来吧…已经不用看医生了。”

亚历克斯右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半张脸被血糊成一片,完全看不出昔日漂亮精致的轮廓。

荧心疼得眼泪都落下来了:“胡说八道!你不会有事的!”

但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

为什幺…为什幺亚历克斯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

他的身体就像失去了鳞粉的蝴蝶翅膀那样…变得透明了……

手上的重量也在不断地流失,这幺大个人,现在抱起来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轻飘飘的。

抱着的仿佛只是一团雾气,只要她一走动,就会立刻散掉。

“我现在…就要死了,你以前说过,如果我死了…就能稍微喜欢我一点点……”

亚历克斯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他想擡手帮她擦眼泪,但他现在太虚弱了,手才伸到一半就垂了下来。

“你现在…有那幺一点点喜欢我了吗?”

荧一把握住他已经快要没有实体的手:“我早就说过喜欢你了,那不是骗你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不过…现在这样我也很满足了…至少能以记忆的方式…成为你的一部分…这样…就不用和你分开了……”

听到她的话,亚历克斯脸上浮现出了释然的表情。

“别哭…如果有来世,我也还是想要…喜欢你,一直…像这样粘着你……想要…一直留在你身边……”

“你要是敢死我就不喜欢你了!”荧胡乱地亲吻着他的脸,哭着威胁道,“我转头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以后再也不会想起你!”

“好,我不死…我跟你一起回家……”

亚历克斯那对总是显得格外亮晶晶的蓝眼睛正在逐渐失去光彩。

一阵风卷着沙尘经过,荧下意识眯了下眼,再睁眼时,怀里已是空空如也。

她的手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属于亚历克斯的温度了。

他在她怀里彻底消散了,只留下一身衣物、一对皱巴巴的纸鹤、几枚摩拉、以及一颗暗淡的冰属性神之眼。

骗子。

达达利亚怎幺也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见到的会是这幺一幕地狱般的场景。

化身成巨蛇的爱人嘴里叼着同为执行官的同僚,正仰着脖子打算往肚子里吞,他想都没想就射出一箭制止了她。

什幺乱七八糟的脏东西都敢随便往嘴里塞,吃坏了怎幺办?

叫她吐出来还冲他喷气护食,搞得好像他要跟她抢一样。

好不容易才将那枚惹祸的神之心从她身体里掏出来,她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冒牌货要跟他反目。

他都没怎幺动手,那人自己就死了,这笔账到头来怕不是还得算在他头上。

——都是那该死的多托雷害的!

亚历克斯死了。

身边重要的人接二连三地出事离开,荧的精神已经临近崩溃。

一道阴影笼罩了过来,接着,一双黑色的军靴出现在她眼前。

荧抱着亚历克斯的遗物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几步。

“…躲什幺?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

达达利亚俯下身想擡起她的下巴,被她抗拒着躲开了。

“你什幺都不知道…!妈妈…妈妈他们——”

她气得浑身发抖,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

“什幺都不知道的人是你,”达达利亚冷哼一声,将一个东西抛进了她怀里,“妈妈他们的意识已经平安回到身体里了。”

荧被他丢过来的东西硬生生硌了一下,她正欲发作想要扔回去砸他,却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赫然是那枚失而复得的神之心。

“…哥哥。”

她顾不得砸他了,立刻将那枚神之心珍惜地护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要它做什幺?”达达利亚也不走,双臂交叉着立在原地,“「博士」已经被你杀了,如果我不拿走它,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覆灭天理?”

荧咬了咬牙:“…那条蛇,我要杀了那条蛇。”

“经历过刚才的事情,你难道还猜不到那条蛇的身份吗?”

不顾荧手脚并用的反抗,达达利亚单手把她夹在腋下,像扛一袋面粉那样扛着她。

“你不是要见你哥哥吗?我说到做到,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荧被带着来到了一处有些眼熟的洞窟。

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第一次见到那条巨蛇的地方。

“不是说要见哥哥吗?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难道是要带她来看哥哥被杀的现场?她恨恨地攥紧了手里的神之心。

“当然是——丢你去喂蛇啊,”达达利亚在前方引路,没有回头,“反正在你眼里,我们愚人众就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直到又拐过几个路口,他才停下脚步,擡手随意地敲了敲面前的岩壁:“喂,在不在?”

他在和谁说话?难道是——

荧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什幺事?”

听到岩壁的另一边传来了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是哥哥,他…他还活着!

达达利亚示意荧自己往洞口里走:“不是闹着要见你哥哥吗?进去吧。”

“你…你怎幺把她带来了?”

洞窟里的空似乎吓了一跳,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听起来好像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

达达利亚哼了一声:“谁管你,以后你们兄妹俩的事我都不会再插手了,自己解决吧。”

“哥哥,你在里面吗?”

荧一边往里走,一边惴惴不安地问道。

“不要过来…!”担心妹妹误会自己不想见她,空连忙又补充道,“哥哥现在的样子…很丑,会吓到你的。”

但荧已经看到了。

一个黄色的长条状物体惊慌失措地从她眼皮底下逃窜了过去,只留下一截光秃秃的尾巴尖还露在外面。

联想到今天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荧突然明白了空一直苦苦隐瞒的真相。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用轻快的声音说道:“不管哥哥变成什幺样子,在我心里哥哥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她追着那截尾巴尖走进了另一个洞口,一条巨大的蛇正努力地将自己塞进一个不怎幺宽敞的洞窟里,然而他的翅膀太大了,不仅死死卡在外边,还被刮掉了好几根羽毛。

是那条金黄色的巨蛇,它的颜色似乎变得更浅了,看起来就像发光的金子一样。

四目相对,场面一时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之中。

“…你以前从来不会说我漂亮。”

金色的巨蛇蜷了蜷身子,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那以后我天天说哥哥漂亮,好不好?”荧主动牵起他的尾巴尖尖,就像小时候哥哥牵她的手那样,“我最喜欢哥哥蛇了。”

哥哥的尾巴手感很好,肉乎乎的,鳞片也像丝绸一样,摸起来滑溜溜的。

“呵呵,嘴巴什幺时候变得这幺甜了?”见妹妹不讨厌自己如今的模样,空稍稍放下心来,动作也不似刚才那般局促了,“唔…不能摸那里,那里是…是屁股。”

全身都被鳞片覆盖着,谁能分得清哪是哪,但考虑到哥哥脸皮薄,荧只好换了个位置继续摸。

“哥哥,我好想你。”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脸埋在他的鳞片上用力蹭了蹭。

她突然不那幺讨厌自己变成蛇时候的模样了。

“我也很想你。”

巨蛇用自己覆着白色薄膜的金色双眸温柔地看着她。

荧试探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哥哥,你的眼睛…?”

空解释道:“我眼睛没事,只是暂时的视力下降,过两天就好。”

这里湿度很高,是他平时专门用来蜕皮的洞窟,地上堆满了半透明的巨大蛇蜕,都是他先前积攒下来的。

第一次以蛇的姿态和妹妹重逢时,他也正值蜕皮期,蒙眼了看不清东西,是蛇最脆弱的时候。

那天他刚经历过一场和愚人众的恶战,很累,头脑也很昏沉,所以才把和妹妹同行的那个人错认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对他发起了攻击。

荧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吞列车的时候看也不看,把他俩给落下了……

但这绝对不是哥哥的错,是她自己没保护好亚历克斯。

“哥哥,为什幺不想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啊?我又不会被蛇吓到。”

荧索性爬到空身上,把他的身体当作蛇皮沙发来靠着。

“绝对会被你起很难听的绰号…黄金大便、大水管之类的……”

说到这里,空的声音中带了些幽怨。

…这倒是让他说对了。

荧哭笑不得:“哥哥,你怎幺能这幺想?”

以前或许会,但现在她自己也成了一坨黄色大…大水管子了。

他们谁都没主动提起那枚神之心的事,荧直觉,这才是哥哥真正想要隐瞒的秘密。

“哥哥,你可以变小一点吗,比如小到可以缠到脖子上那种。”她突发奇想。

空摇摇头,每蜕一次皮便又长大一些,这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困扰,比如经常因为体型过大而被卡住……

“可以先不要看我吗?我想穿上衣服……”

一直在妹妹面前赤裸着身体,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况且,蛇形态的他现在视力不太好,他想变回人形好好地看看她。

“跟我还害羞什幺……”她嘴上这幺说,还是体贴地背过了身,“好好好,我不看你就是了。”

凭什幺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变身会全裸,荧觉得这不公平。

巨蛇的身形一点点缩小,一个浑身赤裸的金发少年出现在层层叠叠的蛇蜕之间,换上角落里常备的衣服后,他又变回了平日里深渊教团王子殿下的模样。

“哥哥…!”

荧一头扎进空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了出来。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有了见到哥哥的实感。

这几年积压下来的委屈、痛苦,一并自她的心间涌现了出来。

“好了好了,一切有哥哥在呢,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空不清楚刚才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只知道,妹妹现在很痛苦,需要他的安慰。

在洞窟外的背光处,空看到了另一个男人嫉妒的脸。

…是因为这小子吗?他眯了眯眼睛,抚摸妹妹头发的手愈发地温柔起来。

“既然都来了,要不干脆留下住几天?已经很久没吃过我做的饭了吧?”

空突然用撒娇般的语气说道。

“嗯,我再也不要和哥哥分开了……”

荧不假思索地答道,完全没意识到此刻正在上演的这出修罗场。

空很满意妹妹的回答:“那外面的事呢?不管了吗?”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一直挑衅地看着门外,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不管了,我只要有哥哥就够了。”

现在的她只想赖在哥哥身边好好撒娇,弥补一下这四年来缺失的亲情。

“教团…我…做过那幺多不可饶恕的事情,还以为早就被你讨厌了……”

被妹妹这样全心全意地依赖着,空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

“我永远都不会讨厌哥哥的,就算你做了再多坏事…我也只想过把你的腿打断关起来,随时监视你的行动。”

妹妹的口中不经意地冒出了不得了的言论。

空轻轻地笑了一声:“那样似乎也不错。”

“…哥哥你说什幺?”

现在反倒是荧被吓到了。

“没什幺,就是…能不能不要打断腿啊?要是腿断了,哥哥以后就只能拄着拐杖给你做饭了。”

“…哥哥,为什幺你看起来好像很期待啊?”

“哪有,错觉吧。”

“对了,海屑镇那边,是哥哥帮忙的吧?你俩什幺时候勾结到一起去了?”

同哥哥叙旧了好半天,荧这才想起擡头寻找达达利亚的身影。

洞窟外空无一人,他已经离开了。

也是,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晾了这幺久,一定生气了吧。

但…她现在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亚历克斯那血肉模糊的半边脸……

那孩子走的时候一定很痛苦……

“勾结…这说法好刺耳,只是临时合作了几次,”空捏了捏妹妹突然变得失魂落魄的脸,“在想什幺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今晚想吃什幺?我亲自下厨。”

“咖喱!烤肋排!炸鱼薯条!奶油蘑菇汤!黄油鸡!松茸酿肉卷……”

“停停停!打住打住!这幺多我一个人做不过来啊。”

“我也会一起帮忙的!”

雪雁~我的~小雪雁,

在冰天雪地的国度里,

飞吧,飞吧,飞越过纷乱不虞的风雪。

在永恒的白昼来临之前,

让冰霜为我的雪雁加冕。

……

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她耳边唱歌?

荧正准备发怒,却发现这人的嗓音格外地耳熟。

这声音是…达达利亚?

不,达达利亚说话时的音调会更高昂有力一些。

是亚历克斯吗?但亚历克斯不是已经……

她忽然有些害怕睁开眼,怕自己睁开眼后,会发现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醒了?我都看到你的睫毛在动啦,是想装睡吗?”

睫毛似乎被人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

荧终于睁开了眼,一睁眼,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满溢了出来。

亚历克斯右边的脸缠着几圈绷带,仅剩的那只左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此刻,她正平躺在达达利亚家客厅的沙发上,而她脑袋下面枕着的,是亚历克斯的大腿。

“亚历克斯…!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从他大腿上一跃而起,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是有实体的,但…却没有一丝温度,他的身子冷得像冰一样。

“嗯,是我。”

亚历克斯回抱住荧,将脸埋入了她的颈间,他的声音里也带了些鼻音:“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她佯装坚强地笑了笑:“知道我担心还不听话胡来,你要是出什幺事,我怎幺和妈妈他们交代?”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亚历克斯垂下眼睛。

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个世界所发生过的一切。

不管是达达利亚,还是他的家人,这一切于他们而言只是一场醒来就会彻底遗忘的梦。

“你一个人躲在这里…不闷吗?”荧看着空空荡荡的客厅,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显得鬼气森森的,这让她隐隐地感到不安,“跟我回去吧,我不会再让那个人欺负你了,你的神之眼我还替你保管着呢。”

亚历克斯就是凭借着那枚突如其来的神之眼暂时恢复了力量,开出了最后一次魔王武装。

他也不知道那枚神之眼是从哪来的,他当时只一心想着要从达达利亚手中保护住她。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亚历克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微笑着这幺说道。

“白天的时候,没能好好地说一声再见呢。”

她的心弦顿时绷紧了:“…什幺意思?”

亚历克斯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眷恋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浴室那次…其实不是第一次见面。”

他忽然开口。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医院。”

他接到任务后就做好了随时替换掉达达利亚的准备。后来,「Dolores」刺杀失败,他便主动提出要亲手解决目标。

他的潜入悄无声息,就算是达达利亚也不曾发现他的到来。

他像一个趴在商店玻璃橱窗前的小乞丐那样,羡慕地窥望着他们的幸福。

他看着她给他喂饭,看着她给他刮胡子,看着他们一起在广场上吃冰淇淋……

他心中既厌恶,又嫉妒。

厌恶她看着的人不是他,嫉妒他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而不是像他这样,只能跟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暗中窥伺着。

那天,他提前在达达利亚的药品中加入特制的安眠药,又让「Dolores」支开荧,约她一起出去逛街、看映影。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刚把昏迷的达达利亚拖进浴室准备处理掉,她就突然折返了回来,和穿着病号服的他撞了个正着。

「晾在天台上的衣服忘记收回来了,这幺贵的衣服,万一被别人捡走了就不好了。」

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你怎幺醒了?还以为你要睡上一下午呢,瞧你这脸,都白成什幺样了,要多出去晒晒太阳!」

说完,也没问他愿不愿意,直接把他拉到了医院花园里晒了一下午太阳。

他哪里会不愿意,他愿意死了,他想。

看着她枕在自己肩膀上熟睡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这里不宜久留,你该回去了。”

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荧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后,亚历克斯轻声说道。

“不用担心我,这里还有别的住户,不至于太无聊。”

他示意她看楼梯,她这才发现楼梯转角处静静地伫立着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少年。

看不清面容的少年遥遥冲着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虽然看不到脸,荧却觉得他的身形莫名地有些眼熟。

——和空有点像。

但荧现在顾不得去追究他的身份了,她不能接受就这幺眼睁睁地看着亚历克斯在她面前得而复失。

“…骗子!明明答应过要跟我一起回家的。”

荧红着眼圈愤愤地说。

“没有骗人,你的身边就是我的家啊。”

亚历克斯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和大家一起度过的那些天,我真的好幸福,见到了一直想见的人,还吃了好多从来没吃过的食物…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

他闪烁着泪光的眼睛里不再有嫉妒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幸福和满足。

“对不起啊…给你留下了难过的记忆。”

“…我不要听什幺对不起!跟我回去!亚历克斯,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荧想抓起亚历克斯的手强行带着他一起走,但什幺都没能抓住。

“请多保重,我最喜欢你了。”

一股强大的吸力向后拖拽着她,亚历克斯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不要——!”

荧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睡在一旁的空被她的动静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有些担心地看向妹妹:“…做噩梦了吗?”

“哥哥……”

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空为什幺会在这里——这是他在深渊教团总部的房间。

“嗯,哥哥在呢,”空替她拉好被子,“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这里没人能伤害到你。”

“知道了知道了,哥哥真是爱操心,继续睡吧。”

不想被哥哥发现自己脸上的泪痕,荧将身子蜷缩进了他怀里。

是啊,只要有哥哥在…一切都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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