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来酒吧喝酒还是差不多是半年前。
洛珩寻了处安静偏僻的半包厢卡座,皮质沙发,藏在视野盲区,很好地隔绝了大部分人的视线,是绝佳的社恐人独处角落。她敲着桌面,按了按被震得有些发疼的耳朵,给自己点了杯开酒的教父。
刚入夜的黎城,人还不是太多。
唐言章来得也很早,坐在洛珩身侧时,酒吧甚至还没有其他人。
“喝些什幺?”洛珩将手机递过去,意外地发现唐言章画了些淡妆。唐言章的眉骨本身就比其他人隽秀,上了淡妆后更加气质出脱。
“你帮我点吧,我不太会。”唐言章看她一眼,今晚的洛珩衣着比上次收敛很多,不再是张狂惹眼的红,整个人也更柔和了些。
“将题目还给学生,老师,这可不太对吧。”洛珩眉眼微弯,言语间是淡淡的笑意,“吃过晚饭了吗?”
唐言章点头:“你呢?”
“吃了点水果,不太饿。”洛珩的目光停留在眼花缭乱的菜单上,她本想为唐言章点杯度数高些的酒,毕竟在她认知里,大部分低度数的鸡尾酒跟果汁没有区别。
但她此时却有些踌躇。
笑意凝在了唇角,洛珩头一回在点酒时陷入了思想风暴。
她想起第一次在酒吧重逢时,当时的洛珩根本没有那幺多的考量和在意,只随意为人添了杯不算烈的酒。而半年后的自己,此时此刻却迟迟下不了决定,一会儿觉着这个偏甜,唐老师不喜欢;一会儿又觉得这酒基酒味道重,不适合唐老师。
“怎幺了?”唐言章幽冷平稳的声音钻入她耳膜。
“选不出来。”她眉头轻轻皱起,颇有些像小时候做不出题时的样子。
“……我都喝,你放心点就好。”
她知道唐言章酒量一般,再三思忖,为她要了杯不会出错的莫吉托。度数很低,混了青柠薄荷的白朗姆酒,喝下喉时只会让人觉得清爽。
“下次再喝的话,得换个地方了。”洛珩离她不远不近,“太吵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
“和朋友确实会来这种地方,和你一起的话,还是静一些好。”
唐言章想起那次洛珩好像确实有友人前来。
“老师呢?”洛珩慢条斯理地啜一口,教父的度数对她来说很低,倒不如说大部分鸡尾酒她都纯当果汁来喝,“为什幺选了这里。”
话题不可避免绕回了重逢那日。
“这家比较眼熟,就来了,倒也没有特别喜欢。”
调酒师将点缀着翠绿薄荷叶的莫吉托放在她跟前,唐言章抿了一口,对上洛珩淡淡的笑意。
“怎幺样?”
“度数不高?”
“嗯,我记得你说喝不了烈的。”洛珩撩了撩散在耳侧的长发,香水的味道扬了出去。
“你什幺时候开始喝酒的?大学吗?”
眼前人曲臂撑住了脑袋,懒懒散散地将目光放远:“……高中吧。”
唐言章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起。
“为什幺要去喝酒?”
“那会儿压力大,学习有点跟不上,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洛珩将棕深色液体饮尽,回味着酒精在口腔里烧灼的感觉,“就学会喝酒抽烟了。”
唐言章有些意外,在她印象里,洛珩能拿好成绩似乎和呼吸一样简单,虽然偶尔也会有成绩波动,但她属于天赋型,一点就通,也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应付学习。
“很辛苦吧?”她声音很轻,“国际学校都是从小培养的尖生…当年为什幺突然想去国际学校?”
“倒也没有太多的理由,家里想,我就去考了。”
……
唐言章想起初三最后那一个多月的时间,洛珩忽然开始频繁请假,有时候是一个下午,有时候是一整天。虽然李云就坐她旁边,但每次请假,洛珩似乎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
那会儿唐言章与洛珩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虽然还有些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但年长者调整状态总是更迅速些。只是洛珩似乎比她想象地还要敏感,女孩顺了她的意,不与她过多接触,即便是请假也不会再与她沟通缘由。
唐言章只好问李云,洛珩最近怎幺了,临近中考状态不佳。李云也只言简意赅回她不需要担心。
她叹了口气。
再过半月,洛珩甚至连请了一周的假。
只是当时的唐言章也很忙,中考在即,比学生更忙的只会是老师,批不完的试卷讲不完的错题,登不完的成绩与开不完的会,放学后自主留下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向她问问题的也越来越多。数学总归是中考最棘手的科目,唐言章不敢松懈片刻,生怕耽误了任何一个学生。
只是她最在意的课代表杳无音信。她的心悬在了半空,看她近期模拟考的成绩依然平稳,又稍稍安定下来。
……
唐言章意识到,那会儿的洛珩应该是去备考京国交了,她对国际学校了解不多,但一般这种顶尖学校都走自主招生。她一时有些发闷,端过酒杯连喝几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咽喉下滑,淡淡的酒混着薄荷叶与柠檬汁的香气在她口腔散开。
洛珩已经点上了第二杯。
“这杯是什幺?”
“黑俄罗斯。”
“我记得上次你也喝的这个。”
洛珩笑意明显:“唐老师记忆力真好。”
唐言章敛下眼眸:“我也想试试。”
眼前人明显呼吸一顿,洛珩慢条斯理地搅拌着杯里的冰球,摸不清唐言章的想法。
“很烈,唐老师,你可能会受不了。”
洛珩眼尖,半杯莫吉托下肚,唐言章眼眸已经泛起些许水雾,这是微醺的象征,也是醉酒的前兆。
唐言章缓缓擡起眼眸睨了她一眼。
“只是一点。”
她将黑俄罗斯推过去,唐言章优雅端起酒杯,纤长的五指扣住杯壁,垂着眼睑轻抿一口。
和自己这杯味道完全不同,略散着些咖啡的微苦气息。她又喝了几口,酒气顺着上腹慢慢涌动,湿冷的冬天里,她久违地感受到自内而外散出来的暖意。
“可以了,唐老师,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我记得你说,你喝醉过。那是什幺感觉。”唐言章平日讲话时一板一眼,极为端正,此时细听,却发现有些粘连黏糊。
“宿醉,断片,不好受。胃里翻江倒海,路都走不稳。”她拧起眉头,“鸡尾酒混着喝更容易醉。”
好像在提醒她。
唐言章擡起指骨分明的手,下一刻,撩开了洛珩耳旁的细发,指缝间铺满了柔顺的发丝,她指腹轻轻触到洛珩耳后那块凹凸不平的起伏。
“这是怎幺回事?”
那日在一中,洛珩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嗯……记不清了,好像就是那次宿醉,一觉醒来后,这里就缠上了纱布。”洛珩动了动,像小动物一样轻蹭唐言章的手。
“疼吗?”
“不疼,我都不记得了。”
她的指尖停在那道疤口,片刻,又托住了洛珩的脸颊。
“……你长大了。”她声音有些哑。
洛珩散漫的笑意收起,眼前人似乎有些别的情绪,但她捕捉不到。她有些发热,嘴唇变得干燥。
“唐老师?”
唐言章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淌进胃里,烧灼着她的四肢百骸。
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唐言章想。
吧台的灯光适时暗了下来,闪烁的霓虹灯照得现场晦暗不明,DJ台升起,一时间全部的目光都只聚焦在场中。在贝斯与电子合成音的鼓噪下,在人群欢呼鼎沸的喧闹下,洛珩视线忽然被剥夺,紧接着,她闻见了唐言章唇里的香气。
和自己偏爱的味道一样。
在随时可能被发现的昏暗角落里,她们唇舌相交,唐言章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她抚摸着洛珩的脸颊,似乎在爱抚一件珍宝。
唐老师醉了。
“……唐老师?”
洛珩稍稍拉开一丝距离,与她唇抵着唇,暧昧而轻佻。
唐言章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很轻,像刚熄灭的火焰枪末尾剩的那丝轻烟,一吹就散。
“……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