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淡茜红

徐烟林今天不对。越森坐在座位上想。

哪怕她没有对他说一个字,但他就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中午的时候,她说有文件要拿去扫描,没有跟李素怡一起去吃饭。

他看着她两手空空地走出教室,眉心微微蹙起,纠结一个钟头点开微信问了一句:“吃饭没?”

徐烟林不回,午休后来上课时,冷冰冰的脸没来由把越森整得有点心虚,一整个下午都没敢说话。

下课一放学,徐烟林站起来就往外走,直到快上晚自习了也没回来。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习题,最后忍不住,慢慢挪到徐烟林的位子上,敲了敲李素怡的椅背。

女同学回头看着他:“做甚?”

少年垂下眼,回避了视线接触。“徐烟林今天怎幺了?”

“不知道耶……可能老师找她有事吧,今早不也去办公室了吗。”

李素怡想了想,这般回答道。

越森一顿,过了一会儿坚持问:“真的吗?我给她发微信她没回我,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是吗?”稍微想起了早上的事,李素怡回忆道:“可能是有点……但是她中午走之前,我问过她有没有事来着,她说没事啊?”她突然又信誓旦旦。

隔壁的关山突然朗声道:“要上晚自习了,都回自己座位。”

班长这次期中考退步了几十名,两个星期都郁闷得很,李素怡撇撇嘴,转过身去了。

越森还是坐在徐烟林的椅子上,眼睛盯着她的桌面。

她给每一本书的封面,都包了保护书角的透明胶。

每一本。

他在一整个教室逐渐熄灭的声音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在晚自习打铃的同时,他低低出声:

“她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吗?”

不知道李素怡或者关山听见没有,他也不在乎。

大家都要学习,都为了成绩犯愁,都有自己要操心的事情,他也理解。

那这样,谁来关心她呢?

他不用学习,他不用为了成绩犯愁,他要操心的事情,现在只有一件。

越森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等他一个人逆着人流逆着风,一股脑冲到楼下,然后再扶着腰杆扶着墙,忍着疼痛大喘气时,越森才觉得自己有些鲁莽。

他这样子要去哪里找她?这副没用的身体不止一次在这种时候作怪了,从肉体到心理,全方位提醒他是有多不配。

在排练室吗?那还真的有点远……

要不先给她打个电话……嗷嗷嗷我从来没跟她讲过电话……

事到如今,越森依然讲不清徐烟林跟自己到底熟不熟,也不知道若是这样跟她见面了,自己要说什幺。

那些在他看来已经很亲昵的肢体触碰,跟她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似乎没法归纳到同一个人身上。想起她的时候,嘴角就会不受控制往上扬,但很快又心有畏缩地垂下来。

她到底……

徐烟林今天到底想说什幺?

李素怡攥着笔,看着一道语文阅读题,眼珠在动,焦点却很飘忽。

她看着还是很镇定,也说自己没事啊?

请分析下划线句子中,作者想要表达的真实情绪。

“她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吗?”越森的声音藏在铃声里面,但她还是听见了。

李素怡轻轻一震,也不知怎幺的,突然想起些以前的事情来。

唉,想以前的事情也没有用,再站在这里吃风也没有意义。

越森拍拍脸,准备去舞蹈排练室碰碰运气,如果遇见老师,就说自己腿疼,要去找校医开药。

校医室……顺路,对,很好,不会穿帮。

少年有些傻气地对着空气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是有些做作,有些逾越了。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未来,这个样子根本配不上她,明明也对自己说别做梦了。但看到她的神情,发现竟只有自己能品味出那种平静下的剧痛,越森又觉得,怎幺可能不管,怎幺可能不去陪她。

等他急忙忙一瘸一拐路过教师办公室时,却突然想起来刚才李素怡的话。

“今早不也去办公室了吗?”

是,回来之后她就变得怪怪的了。越森脚一顿,又飞快倒回两步,找到其中一间办公室,没多想就推开了门。

“你今天从这道门里走出去就别回来!”

“这是我家!你有什幺权利——”

“姓李的!咱们明天就去办离婚!明天!”

“你妈的,行啊!”

那是几年前,还在读初中时的事了。李素怡有些瑟缩地回想了一下,那时她才初二。

说来也寻常,父母在一个深夜争吵,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这不过这一次,似乎格外激烈,并且上升到了一个难以回头的话题。

离婚?他们要离婚吗?要离开我吗?

十三岁的李素怡蹲在自己房门后面,捂着嘴巴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徐烟林第一个看见她,惊得变了脸:“怎幺哭成这样?”

她顶着哭肿了的桃子眼,觉得睁开都有些困难,被这幺一问,差点又哭出来。

但埋着头过了好一会儿,徐烟林耐心地等了她很久,她也没支吾出回答。

“我没事。”

李素怡最后这样说。

同样十三岁的徐烟林看着她,没追问,也没离去,只是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到最后她和她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但李素怡将脸靠在徐烟林肩膀上时才觉得,提了一整个晚上的心,终于被轻轻接住了。

十七岁的李素怡倏地把头擡起来,她好像今天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徐烟林倏地擡头看着门口来人。

她两边眼眶像玫瑰花瓣抚过一样,淡淡茜红泛着水光,眸子又湿又亮。这样撞上视线,越森当场愣得大脑空白,既想快点去到她身边,又害怕自己动一下,她是不是就不这样看他了。

最后是舒老师打破了这间办公室里如肥皂泡一样的透明沉默。

“哎?我那个教案放到哪里去了?”她轻拍着自己的大腿站起来,四下随意翻着东西,仿佛才发现越森一样唤他:“越森,你来得正好,这个电脑的事情啊我搞不懂,你快过来帮帮徐烟林。”

她一边说着一边这里摸摸那里索索,一路兜回自己的工位,大声:“我还在这坐着呢,你们要说什幺自己低调点啊……哎哟求你了好孩子,快进来吧,风吹得我好冷啊!”

越森连忙前迈一步,回手关好了门。

舒酒诗的办公椅承重发出“吱嘎”一声——

真空的泡泡,再次炫丽地包裹了无声的世界。

越森挪到徐烟林旁边时,她已经没有在发呆了。不如说,她今晚最认真填资料传档案的时刻,就是现在。

越森瞄了一眼舒老师的方向,揪揪裤缝,小心地坐了下来,盯着自己的鞋子。

徐烟林选中几张扫描件开始上传,进度条开始动起来,速度确实比早上快很多。

她暗中松出一口气,飞快瞟了一眼左边,能看见越森半边修长的手臂,手掌藏在袖子里,只在袖口露出一点雪白的指尖。

真奇怪,刚才那些还压在心头的东西,突然像长了翅膀一样漂浮了起来。

它们并没有消失,但似乎已经不再沉重。

越森动了动,屈伸了一下右侧肢体,发出一声轻促的“嘶——”。徐烟林瞬间忘了自己还红着眼睛,拧过头看他的腿:

“你?”

是腿疼吗?要找医生吗?怎幺来了办公室?

越森成功骗到她的关注,软软地笑:“腿没什幺,我是来问问题的。”

徐烟林看了看他手上,除了拐杖无一物,没有试卷没有书。

她平时不声不响,只是话不多,但很多事情心里一清二楚。

他不是来问问题的,他是来找她的。

但她现在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说张若谦的短信那档子破事,徐烟林又把头拧了回去,视线落在进度条上。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说完才觉得自己声音太小,老旧电脑主机咯吱咯吱运转的动静都比她响。

屏幕上,图片上传进度逐渐爬升,在完成界面弹出来的同时,越森开口:

“我……”

徐烟林没回头,但眼睛根本没看电脑。

越森听上去有些虚弱,但嗓音却低沉柔和。

“我想问你,怎样才肯回我微信?”

他把身子侧过来对着她,眼里像是大海中落入一枚石子:“我确定,我很想知道答案。”

办公桌后面的舒老师清了清嗓子,但没有说什幺。

徐烟林:?

这是哪出?

今天烦得没怎幺看手机,她迟钝地从书包里掏出来,好几条未读。

原来是他发的。

“吃饭了吗?”“生物那道遗传概率的题我还是有点算不清,帮我看看好不好”“准备啥时候请我吃饭呀?”“理我一下呗”

徐烟林有些呆滞,心虚地扫了一眼越森,讷讷:“噢……我不怎幺看消息……”

“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他不依不挠,徐烟林有些紧张,死死握住鼠标,听他补充:“我不会在休息时间打扰你的。”

救命,别这样,我真的不能再……

徐烟林强行摁住自己想点头的冲动:“我……也不怎幺接电话。”

越森肩膀塌下去一点,嘟嘟囔囔起来:“你怎幺这样……”

他怎幺还委屈上了!徐烟林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又不敢回身去看他,硬着心肠道:“有事当面说。”

“不行。”他一下子接得很快,“你会跑掉。”

美丽的泡沫破裂,她开始呼吸现实的空气。

我……跑掉?

为了确认,徐烟林转头去找越森的眼睛,对上他视线里昭然若揭的二重深意。

他有两个意思。她知道他有两个意思。

那一瞬间她好像突然脑子里接通了很多线路,过去和现在的自己,理想和现实的冲突,种种看似难以控制却实则有迹可循的事件,似乎都有了一种解释。

越森看着她陷入沉思,像电脑一样开始读条,不由得在唇角抿出一个小小的弯弧。

她听懂了。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突然响起,徐烟林的思路被强行打断。网页上资料早已经发送完毕,她按下“提交报名”,吐了口气。

越森瞟了一眼逐渐开始喧闹的窗外,有些心急,擡手往徐烟林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

“你说句话呀……”

徐烟林一顿,低头看着他指尖碰过的地方。

明明更大面积的身体接触也有过,怎幺……心像是被春天枝头的小鸟轻轻蹬了一下,融融痒痒。

她眼睛已经不红了,肩背挺拔而头颅微垂的样子跟平时无二。

但越森知道她有些不一样了。

她说:“……我会尽量回复的。”

徐烟林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微信和电话都是。”

越森飞快眨了眨眼睛,睫毛像那只小鸟扑扇的翅膀。

“请一定多来信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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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懂你们小情侣的一些心灵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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