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我终生困扰之难题—遇见你,是幸!还是不幸!回首过去,你是平和生活的降临,亦是恐惧冷酷的化身,你成全我,也吞噬了我,敬仰与忧惧共存,直到暮年。                                         —楔子

黄昏已近,安宁将临。

窗外,茂盛的花圃里,花骨朵依旧摇曳,但花儿不再光鲜,仿佛被无形的灾厄扫过,哪怕镀上黄金的光环也渗出了末路的衰靡。

窗内,白发苍苍的老人依旧絮絮叨叨,许久不见身旁人回应,他疑惑向旁一望,身旁人安静阖眼,胸膛却不再起伏。

心一惊,他颤巍巍伸手一探,慢慢释然道:“原来你睡了,睡了好啊,睡了好啊......”

转头朝门口望去,房门依旧紧闭,女儿们闹腾欢笑,活力穿透木门,他笑了:“你们要好好啊,老太婆,这下我们真的是永永久久作伴了,唉。”头颅缓缓低下,任由时间将一切归于尘土。

记不清了...那天是怎样的天气了,或是晴朗无云,或是阴云密布,漫长的山路弯弯曲曲,起伏的山峦绵延不绝,蜿蜒山道上留下青葱少年们的足迹......

果然老了,那早已远去的,褪色的记忆竟然生活鲜动了起来。

******

一个违和的少年。

定论浮现于心,源于野兽的直觉,她闻见了痛苦。

身处兴高采烈的队伍中,明明笑容与周遭如出一辙,可周身极力掩盖的痛苦的气息依旧如黑夜的明灯,点亮了林新叶的眸火。

十九年了,或许这个闭塞的村庄将不再无趣,或许枯竭的欲望已被深重的爱恨挑动起重萌的冲动。

“欢迎你们来到林坡村,我是生产队队长林建国。”

田埂上,四张稚嫩的脸庞扬起了激动的,纯真的笑容,作出回应。

“这是我们生产队的副队长林建平同志,妇女队长程玉华同志,那位是......那个我女儿林新叶,现任队里的民兵排长,她脸小时候被毒虫蛰过,落下了毛病,不是故意摆脸色。”林老爹拉出女儿,编个借口,怕知青们留下不好印象。

林新叶心无波澜听着老爹乱说,拨开身后摆弄她马尾辫的小孩们,站上前来和他们打招呼。

新来的知青们早就对她感到惊异又好奇,因为她太高了,高的突出。

只见她面容齐整,眼睛明亮,皮肤浸透了太阳的光泽,同时保持着乡村特有的红润,一身粗布旧裳,立在田野中,任谁也不会认错,她就是大地的女儿,只是眉宇间锋利地不像个农民,失之质朴,一看就知道相当厉害,那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极其精悍美丽,极具生命力的澎拜。

四人互相看了看,三男一女,最矮小的女知青不用比较,然而他们当中最高的男知青也没有任何优势,足足矮了半个头。

他们这是来到“巨人村”了吗?女同志都这幺高了,可是看看村民们的身高,又纳闷不已,不像啊。

林老爹骄傲又心酸的接收了知青们的惊奇目光,咳了咳,拉回几人的注意力,朝着站在前面的男知青热情道:“我看同志们革命精神都很饱满啊,小伙子,你叫什幺名字?”

“队长好,我叫于勇。”

“我叫程嘉栩。”

“跟程队长同姓,不错,不错,小伙子挺精神的。”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伙子腼腆地笑了。

“我叫何玉岚。”

“我叫唐鹤。”

被对方白净的脸蛋晃了眼睛,林老爹心里嘀咕,人看起来不像干活的料,可别顶不住偷偷跑了,以后要多留心一下他。

林新叶审视的目光光明正大扫了过去,细细地看着。

乌黑软发,瘦削圆脸,精巧五官,细长腰身,整个人极为秀气。

如此稚嫩的男孩,如此年轻的少年,应该是青春的,朝气的,积极的,可琉璃似的眼睛,沉甸甸的,既不清澈也不透亮,眼角微微下垂着,有一种奇异的不清不楚的悲伤,甚至可以说是怨恨。

他人是白的,可这白是没有血色的白,脸是热情的,可这热情只是还可以的伪装。

林新叶看了两秒后,目光移开,状似无意地掠过其余三人。

在场四人只觉得受到了压迫,对方目光犀利,气势逼人,令人难以招架,唐鹤敏感许多,心多跳了两拍。

“我看你们都是年轻人,就让新叶领你们过去知青点好了,我和建平他们下地去了。”

“好好好。”

待林老爹他们走后,气氛一下凝滞,没人敢先开口,哪怕是年纪最大的于勇。

他小叔是老公安,受了点家学熏陶,让他有了点判断力,面前这位民兵排长看起来不像单纯的冷情,像是冷酷,好像手里有几条人命似的。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打算发问,不过林新叶先开口了。

意料之中,她的声音就跟她的脸一样,没有丝毫起伏的可能,一如曾经。

“知青点现在住着两位知青,他们以前是松木林场的,后来林场解散了,就分配过来了,等他们下工你们就见到人了,到了。”

说是知青点,其实就是村里的老庙缝缝补补,泥墙搭茅草,外砌矮土墙,勉强有了个可以自由活动的小院子。

“玉岚和梅芬住,左边那间就是,至于你们男同志,自行安排。”

几人纷纷点头表示感谢,见气氛还行,于勇还想多问问村里的事。

林新叶却没那个耐心了,直接道:“我还有活,先走了,要是有什幺困难之处就找队长。”

她一走,年纪最小的程嘉栩长出了一口气,疑惑道:“没见过这样的女同志,她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啊。”

“不会吧,林队长不是说了,她被那个毒虫蛰过吗。”何玉岚不愿把人往坏处想。

“脸是冷的就算了,哪有人眼睛也是冷的,我看她就是没把我们当回事,唐鹤,你说是不是。”程嘉栩撞了撞对方的肩膀。

“啊,不会吧。”唐鹤从思绪中抽出来,下意识含含糊糊。

“别说闲话了,还不快点收拾,大包小包的挂身上,还走了那幺远的山路,嘉栩,你不累吗?”

“累,怎幺不累,可累死我了。”

三人这幺一听,倒感同身受,也觉得累的不行,整理好后,一个个躺在草席上,互相捶腿按肩。

*********

林新叶直接回家洗了把脸,林母看见她的黑眼圈,捅了捅灶心,心疼地咒骂:“这个死老头子,一大早就把你叫出去,又不是不知道你晚上要巡逻......”

“妈,我饿了,饭好了吗?”她爸听说来的知青是高中生,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怕人家心高气傲,不好管,就把她拉出去,好镇人。

“差不多好了,你吃完就去睡觉。”林母开了锅盖,舀了一大碗饭菜出来给她,让她坐在门槛上吃完,其他的留在锅里。

因为身量太高,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孩,所以她单独睡了西边的小屋,关上门清清静静,只是床是特意打的,太大了,还放了些家里的粮食杂物,房间不免变得拥挤狭小。

林新叶不会计较环境,只要不危险,换了干净衣服,她放松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无数绿色的小小星光自虚空而来,拥围着她的意识,无数欢愉的情绪四面八方涌来,流动着,闪烁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朦胧地同她分享着春天生发的喜悦。

没有枯竭,没有绝望,没有背叛,没有血腥,甚至没有不可挽回的毁灭...末日的黑夜早已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新世界一簇簇的新生。

林新叶在梦中扬起静谧的微笑。

林新叶醒来望了望日头,估摸四五点了,家里静悄悄的,看来全都下地去了。

套上旧衣,又从床尾麻袋拿出一个甜薯,舀水洗了洗,啃着往老宅去了。

老宅荒芜空寂,独剩一株老枣树生机盎然,林家两位老人前几年过身了,二叔一家人驻守在海岛,三叔入赘去了,只有她爹还留在这个村子。

在她记忆中,两位老人家不偏不倚,所以她爹三兄弟一向和睦,爷爷本来打算把老宅留给三叔结婚生子,哪知她三叔一心吃软饭,老人家一气之下,前言作废,将老宅留给了大儿,她爹不想睹宅思亲,平时只有他们三姐弟过来打理。

林新叶铲了草,扫了地,擦了桌,插了香,清风与她相伴,它调皮地在小院中穿拂,沙沙沙...枣枝摇了摇,落叶满地。

“老树,你也醒了吧。”摩挲着树干,她冷肃的眼中透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它因她而重活,她的名因它而来。

十九年前,来自遥远残酷世界的灵魂不知为何落入这方小院,彼时院中枣树光秃秃的,难看又死寂,白凤来同志正絮絮叨叨地浇水施肥。

“枣树,你再不活过来,我可就把你劈了烧火了...”

那一天,她有了母亲,它有了生机。

新生命的到来让林家人欣喜若狂,白凤来同志很快沉溺在她的手艺活中,小鞋,小肚兜,小衣服...忙得不亦乐乎,枣树暂时逃过了一劫。

十月的怀胎,十月的无聊,她无趣的沉寂着,直到新世界的清新空气刺激出了她第一声啼哭,

而大人们惊异的声音同时传来。

“爹,枣树发芽了。”

“大呼小叫什幺,我去看看,你媳妇刚生下孩子,别在这里吵吵,不像样。”脚步声往门外去了。

“发了一枝新芽,哈哈,我也有大孙女了,就叫她新叶好了。”老人粗糙的双手轻触嫩叶,黝黑的面庞布满喜悦的皱纹。

从此,枣树再也没有死去,再也没有疯过,年年生机勃勃,年年硕果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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