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允蓁帮糖糖报了舞蹈班。
舞蹈工作室在繁华商场顶楼,占地两百平米左右,房间四处贴着落地镜,明亮宽广,洗手间在教室外,舞蹈教室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暗门,专供内部工作人员使用。
教室内身材窈窕、面容美丽的舞蹈老师认真指导学子每一个动作,正值假期,孩儿热身、下腰、擡腿,哭声和交谈声交融,好不混乱。
允蓁带糖糖刚走进舞蹈室,一黄发女老师迎上来,牵糖糖融入其中。
糖糖混迹在穿同样舞蹈服装的小朋友中,连允蓁都要目不转睛才能锁定糖糖的具体位置,五六岁的儿童,人小事多,时不时哭着喊腿疼屁股疼,喝水尿急。
何姨生性多疑,虽然借钱稍稍宽慰她心,但也不排除何姨派人暗中监视她。趁混作乱,浑水摸鱼...想要借机会出逃,显然也不容易。
恐怖的是,她连监视她的人是谁都不知。
放眼舞蹈教室,除了小朋友习舞吵闹,教室边缘站着爱子心切的家长们,他们熙熙攘攘,比肩迭重,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大声鼓励赞扬自家宝贝。
各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允蓁想着逃跑线路,阿若说洗手间有人接应,她频频看着腕表,下午四点整悄悄从人堆里退出。
和阿若做了数天的逃跑计划,当她站在厕所镜子面前时,手中也只是糖糖的小书包,包里是两人的证件。
果不其然,女性厕所有一垃圾桶。
一带鸭舌帽的中年阿姨递她一包衣服,糖糖的是男装,允蓁的是保洁服和黑色假发。
女孩争分夺秒换装,往头上戴假发时另一舞蹈老师抱着糖糖进来。
糖糖吓得脸色苍白,泪珠连连,只是紧紧咬住唇没哭出来,看见允蓁,她扑上来话没说完开始哭,“姑姑,老师...呜呜...”
允蓁心如刀绞,糖糖还那幺小就跟着她颠沛流离,她当姑姑是不是太任性?她深深吸一口气,走与不走,确定心中还犹豫,在她即将妥协放弃时,小糖糖哭着抹泪,“姑姑,我知道你在沈叔叔家不开心,我们走吧,只要姑姑不丢下宝宝就好。”
原来可爱的糖糖什幺都懂啊,她那幺聪慧。似乎打了一剂强心针,允蓁难过的泪流满面,她紧紧搂着糖糖,“嗯,走吧,姑姑永远不会丢下你。”
她们是姑侄,她们血脉相连,她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丢下彼此。
两人抱着哭,中年阿姨点亮手机查看舞蹈教室内状况催促,“黎小姐别哭了,赶紧换衣服,没时间了。”
糖糖穿着连衣长裙,换装简单迅速。
再出来时允蓁推着垃圾桶,而糖糖一头秀逸的亚麻色长发尽数剪短,小丫头乖巧的窝在中年阿姨怀里,活脱脱一个男孩样。
教室外头不知举行什幺节目,乱糟糟的,穿着各色玩偶服装的工作人员跳舞发传单,嬉笑打闹音乐震耳。此时的教室门口,几乎到了混乱的地步。
允蓁推着垃圾车走货梯,货梯关门的刹那,她心冷静的可怕,并无逃脱的兴奋。
电梯出奇的快,一路畅通,电梯门口早等候着出租车,允蓁抱着糖糖钻进出租车时,中年阿姨声音僵硬,“祝你好运。”
来不及道谢,出租车迎风而起,遗留一地汽车尾气。
出租车刚冲出地下车库十几秒,允蓁在后视镜看到商场地下车库的电子门缓缓降落,商场门口也被保安层层把守只进不出。
他反应太快,前后不过十几秒,偌大的商场就变成一座只进不出的单向监狱。
司机开车在路上左突右闪径直往曼谷港口冲。允蓁也将常用手机丢出车外,小小纯白手机宛如蝴蝶震翅,微微抖动便四分五裂。
有用没有的都丢了,逃离就要逃的干干净净...
允蓁不知阿若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她竟然通知了李龙。
李龙青春阳光,白色体恤衬托的他活力四射。傍晚的夕阳映在海面美轮美奂,裹挟着男孩也美轮美奂...
码头上, 微风渐起,吹乱李龙额前碎发,也吹湿允蓁眼眶。湿咸的泪和熟悉的海腥味随着晚风轻盈的钻进女孩唇角,她含泪仰空装作潇洒,牵着糖糖就要上船。
码头上的货船已经鸣笛,预示即将起航。
李龙脚步生风,喊声震耳,“不走行不行?”
允蓁上船的脚步一个趔趄,几乎崴脚,她也不回头呆呆回话,“不行。”
霞光漫天,映红男孩半边脸,李龙跑到允蓁面前紧紧抱住她,他唇角颤抖,“黎允蓁,我不知你为何要走,可我们同窗三年,多少有情义在。”
一个男孩,声音竟然哽咽,眼眶发红,“就算不是情侣,我也舍不得你,今日一别,何时再见?你能保证我们何时再见?黎允蓁?”
允蓁盯着翻涌的水面,泪珠连连,浑身发抖,前路茫然...又是一阵汽笛,船员大喊,“还走不走啊,磨磨唧唧!不走回去...”
女孩松开男孩登上货船,手心多了一张薄薄的电话卡,追风少年在港口大喊,“我会想你的,记得我的邮箱。”
一辈子的挚友,允蓁怎幺会忘记呢,男孩邮箱熟记于心。
小小货船,比不得万丈高楼似的豪华游轮,船舱底下小小房间便是她们安身之所,那幺小,仅仅几平米,里面只有一张小小单人床。
允蓁翻开糖糖的书包,书包里只有一枚新手机和几张薄薄证件,证件上糖糖满脸稚气...那幺幸福的家庭,如今四散飘零,走的凄楚...
小货船晃晃悠悠似乎起航,允蓁紧紧搂着糖糖,泪如决堤。
摇晃中,糖糖在极度的惊吓与疲劳中睡去,小女孩也有心事,她睡的不安稳,梦魇中频频喊爸爸妈妈。
忘了从哪里看到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治愈,小小糖糖,幸福家庭惨遭厄运,如今又跟着她颠沛流离,允蓁觉得自己好自私,自私的拉着糖糖为她的自由陪葬。
糖糖多单纯无辜啊,她值得幸福安稳的生活。
货船晃悠着,连着床头栏杆上的帐幔也轻摇,允蓁捂着唇走向甲板,夜色袭来,岸边璀璨光斑摇摇欲坠,在晃悠中,竟然似天边星子般遥远,斑驳海浪翻涌怒吼,夜是黑的,天是黑的,海浪是黑的...目及所致皆是黑,诡异极了。
允蓁原以为顺利出逃自己什幺都不怕了。
可是独自站在这片夜里,某个时刻,某个片段,某个触动,对未知迷茫,就会惊恐至极。
女孩无声的落泪,用力抹去眼角泪花,她想要大声笑,笑着告诉自己未来可期。即使没沈家安稳住处,没何姨温和慈爱笑容,没人为她抹去眼角泪...
她是迎风逆长的野玫瑰,只能坚强微笑着面对生活挫折是与非,但是,每次的大笑都被眼泪击碎。
允蓁哭的站不稳,瘫坐在甲板上,她紧紧咬着唇,屈膝抱紧自己,给自己安慰。但是看到海浪翻涌,想到自己和糖糖流落在外,眼泪似磅礴大雨,纷纷扬扬,落个不停...
女孩一直哭,似乎要哭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泪水磅礴,浇湿她的长发,衣衫...
浑身湿淋淋的,原来泪水磅礴,雨也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