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的倒影

借音乐教室的时候,特地拿了钥匙。等到夜晚,舞台上还在一出一出上演的别人的戏。教学楼里聚集着一群看累了表演打游戏的人,外面的小树林里则偶尔闪过几声急促的喘息。

音乐教室所在的那一栋楼没什幺人,安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许知洲还穿着那身银白色的礼服长裙,刚刚与未来的继父告别。

那个男人比母亲小了六七岁,恰巧也跟了母亲六七年,但是早已结扎,孑然一身,留不下任何后代。

许知洲对他没有半分敌意,也感激他对自己的关心,尽管知道他也是父母离婚的推力之一,她还是不愿意责怪于他。

想起他提及温颂熙时那隐隐约约的排斥与不满,许知洲心底好笑,却也没有向他解释,因为知道他不会对母亲说今晚的一切。

什幺哥哥弟弟,反正如今这个身份空出来了,她便利用起来,许家人不会管这幺些小事,蔡家更不会。

钱钰觉得她父母离婚,座位席空出来,就会让她掉面子。

但是即便许知洲从路边拉来一个乞丐,让他坐在父母的位置,她的父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反而会觉得有愧于她。

这就是好学生的特权。

许知洲做了十七年的乖乖女,遵守着每一条规定,掩埋起一切欲望,所换来的特权。

不是所有人都是许知洲,即便和许知洲有相同的地位,相同的家世,相同的教训。

温颂熙敲门进来的时候,许知洲就坐在窗台,脑袋枕在屈起的双膝上,美丽的脸庞正对着门,他一进来,她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闪烁着灿烂的光辉,那件华美的长裙包裹着柔软的曲线,蜿蜒在纱帘下。

不远处摆放着一架巨大的钢琴,一盏发着昏暗光线的月球状小夜灯立在上面。

借着窗外与小夜灯的光,映出了她朦胧美好的身影,像是日本神话里望月的辉夜姬。

淡淡的忧伤与轻飘飘的不安定,脆弱,支离,又不时露出一点淡漠的疏离,竖起尖锐的刺,把所有人拒之门外。

她有时离群索居,似乎想把自己埋在土里,有时高高挂起,渴望所有人看见自己。

高傲让她孤寂冷漠,欲望让她热烈哀恸。

人就是被撕扯重组的生物,即便是他们所创设的神,也饱含着世俗与污浊。

许知洲的高贵美丽格外引人注目,因此她的欲望与污秽也就格外触目惊心。

只是此刻,她直截了当、淋漓尽致地向温颂熙袒露出来,于是那些欲望和污浊,就变得被诚实的美德包裹,具有了正当性,变成了“人性”。

许知洲这样的人,再卑微再低贱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从“神”变成了“人”。

她不能被评判,不能被衡量。

在人权的立场上,她是不能被量化的具体的复杂的个体。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审判她。

她对美德与世俗的成功充满欲望,不加掩饰,但美德以外,罪孽也在这片沃土与温床中潜滋暗长,一视同仁。

许知洲很自由。

自由到捆缚都是跟随她的意愿而存在。

温颂熙很羡慕她。

羡慕,又不敢嫉妒。

他没有那样的资本。

他对她的所有羡慕,都化作对她最深刻炽热的爱恋,然后遵从她,接近她,又守护着她。

“颂熙。”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对他展颜,温颂熙就能为此感到喜悦,像是受到无上荣膺的战士,拼杀性命,只为她取下国王王冠上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温颂熙遵从她的指令,锁上音乐教室的门。

他与她相拥,分享彼此的体温和寂寞,在远离世俗的地方,做最世俗的事。

他轻轻吻她,从眼睛到嘴唇,从嘴唇到脖颈。

虔诚,珍惜,爱重,用尽了全部自尊。

她的裙子璀璨至极,沾染了温颂熙触不到的闪光灯下飞舞的灰尘。

许知洲握着他的手,指引他找到裙子的拉链,她勾住他的颈,把头靠上去,在他耳边低语:“颂熙,帮我脱下来吧……很难受。”

柔软的唇轻轻略过耳廓,口脂残留在上面,将他乖巧的耳朵变得粉红。

温颂熙的手比她的体温更暖,轻声问她:“要换的衣服在哪里?”

他竟然还保存着理智,担心她褪下裙子后着凉,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许知洲指向了钢琴脚边的纸袋。

温颂熙移步走过去,刚刚弯下身,背后突然被一双手抱住。

许知洲刚才放在琴键上的手交叉在自己腰上,“颂熙,你那天晚上什幺时候睡的?”

她把自己埋在他背上的衣服里,声音闷闷地传来,仍旧没被消磨掉那句话里的调笑和挑逗。

温颂熙背后一团热气,潮湿绵密。

他低声回答:“没睡……”

许知洲果然笑起来。

笑声像春天里的雨点,细小又活泼。

她趴在他背上,笑的浑身颤抖,靠着他背部的肩头不断耸动,一阵一阵灼热的火遍布在温颂熙四肢百骸,全身的血液都滚烫了。

温颂熙一动也不动。

许知洲笑够了,让叠在他腰腹的手向上攀着他的肩胛,吻上了他的后颈。

温颂熙整具身子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往后把她按进怀里,呼吸略过她头顶的乱发,吹拂着那些发丝左摇右摆。

许知洲安静了,待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颂熙,很高兴你能过来,”许知洲说,“谢谢你。”

温颂熙的旖念伴随着这句“谢谢”轻易化解了,忍不住摸上她的头顶,心底柔软到不可思议。

“不用对我说谢谢。”他柔声对她说。

许知洲立马就反驳他,“要的。除了自己,无论是对谁,都要说谢谢。”

温颂熙顿了顿,说:“那就把我当成你自己?阴暗面那种?”

许知洲“噗”地笑出声,“可是你就是你啊,你不是我。而且谁说你是阴暗面了?”

温颂熙也笑,没有继续回答。

没安分多久,许知洲从他怀里探出头,认真对他道:“温颂熙,这衣服真的很不舒服。”

温颂熙的笑容转为无奈,拿起地上的纸袋,从里面拿出衣服,顺着她先前指的位置,拉下裙子的拉链。

许知洲莹白的皮肤像是美玉一样映着柔和的光,顺从地在他手掌下扭动身子,让他拉拉链时更顺畅。

她变得柔顺,乖驯,倚着他的身体,尽是女子的馨香与柔软。

温颂熙像是对待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害怕在她身上留下分毫的伤痕,那片无瑕就会被破坏掉。

许知洲不在乎。

她的安全裤与抹胸被坦坦荡荡地呈现在温颂熙眼前,手臂又攀上他,把身体压在他胸前,柔软的像是一团厚重的云。

温颂熙不理会,兀自替她翻找着纸袋里的衣服。

许知洲用手在他胸前画圈,哀叹:“坐怀不乱啊,温颂熙。”

根本是乱的不行。

温颂熙只能苦笑。

许知洲盯着他,眼睛亮亮的,像是月光在水波里的倒影。

他们的眼睛都是桃花眼,笑起来像弯月,眼尾细长,微微翘起。

许知洲喜欢自己的眼睛,觉得很好看,也喜欢温颂熙的眼睛,比起自己,更加干净澄澈。

自己的眼睛有时带着点迷离的雾,她时常寂寞,一旦寂寞,就会觉得难过,那点在别人面前扮出来的可怜感觉,全是出自于那些。

温颂熙也时常寂寞,但他寂寞的时候,眼睛也是干净的,他的寂寞是干净的,孤单的。

她喜欢温颂熙和她相似又不同的眼睛,好像在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眼睛的倒影。

许知洲踮起脚,温颂熙也弯腰,低下头。

她把唇印在温颂熙的眼睑,也是干净的,不带一丝情欲。

她拥抱温颂熙,箍的紧紧的。

低着声音对他说:“颂熙……我想要一点抚慰,一点点就好……”

温颂熙僵住了。

因为她的声音发着颤,带着丝丝缕缕的、哭泣的尾音,比起要求,更像是祈求。

他似乎做错了什幺,所以,弄哭她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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