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再次从内网到外网把有关高盛内部企业文化的内容梳理得仔细。
一些常规的报道,大小场合发言稿子的会议纪要,老板们出版成功人生经验的书籍,以及各种期刊杂志,这普遍是每个企业的标配。
除了偶尔几次组织强化员工凝聚力和合作精神的户外拓展训练感恩总结,更多的是白老爷子带着各地白家公会做志愿者服务,专为那种低收入家庭提供帮助的精神性文章。
成祖快速浏览,部门论坛有很多旧照片,基本每张都有老爷子的身影,那站在老爷子身边的这对亲昵璧人,应该就是白纪中和他妻子了。
高盛所有内容都是透明化的,成祖心想穆介之是怎幺忍住不把这些照片撤下来的?
并且那些老照片好多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停在两张照片上,一张色彩鲜艳,内容丰富,是新市青年峰会,盛邀各界精英,然照片里的男人女人老人视线都集中在小型舞台上的小女孩身上,她拿着话筒和厚厚的纸张,笑容淡定,从她的神情里甚至能读出‘声情并茂’四个字。
是白亦行。
成祖擡眼看向不远处埋头处理文件的女人,跟照片上这个自信从容的小女孩,跟记忆中那个七分傲的小姑娘,跟在槟城时的她和跟在床上时的她,都很不一样。
她看起来有很多面。
轻浅的笑,一闪而过。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指尖微动,屏幕上出现一框白色提示,他新建文档点了保存。
做完这些,他看眼另外一张照片,里面有个人分外眼熟。那人旁边站着的是穆介之,只不过这次成祖目光停留时间较短。
他继续阅览,余下的,便是穆介之常出现的照片,全是近些年滨海花园酒店举办的员工大会,年会,各种表彰会。还有类似拓展训练上,她放下身段,融入集体,甚至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完全没有老板市侩味。
起初蜂堡最大控股人无疑是白家公会和白纪中还有他妻子,白亦行占比5%。从美资入股那天起,穆介之将蜂堡更名,股东大换血,而白纪中就像是预料到自己会出事,提前把全部股份转给白亦行。
不过现在的高盛,持股最大的人反而不是白亦行,也不是穆介之,更加不是白老爷子,而是来自全球各地的投资者或者投资机构以及高盛部分员工,当然也包括南洋各地的白家公会。
如此一来,股东基础就变得更加多元化了,这既让高盛处在行业尖端多年,又稀释了白亦行手里白纪中所给予她在高盛的最大控制权...
成祖把鼠标一推,看似闲适地靠在椅子里,散漫地打量对面办公室的小女人,心中不禁怜起,面庞严肃。
类似这样的心情,他都不曾表露在戴着镣铐,眼泛泪花,神情乞求的犯人面前,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配......不过成祖也没觉着自己道德感很高,只是单纯感慨,她的处境将会比他们更艰难。
与此同时,白亦行好似感受到目光。她擡起脸,头歪一歪,隔着一道帘子和玻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成祖一笑,椅子转个面,装作忙碌的样子,背过身道:“穆介之...还真是...煞费苦心。”
白亦行正疑惑不解,男人又推开门,手里还不知道拿着些什幺东西,阔步昂扬地从她办公室路过。
她心想,到底谁是老板?
成祖在楼下垃圾集结处,给马丁去了个电话,对面调侃地说新市检察官真是两袖清风,可脾气跟他们某些联邦检察官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本来马丁是想试探一下当地对高盛的态度,好歹这公司让新市拥有个亚洲金融第二的名号,一旦要是被爆出某地金融集团伙同某地最大金融机构协助某某私生子洗钱,万一还扯上试图侵吞某国国家资产的阴谋,那人家在这世界上几十年不白干了?
他还帮忙顾着三国家领导人以及自己国家最大金融机构的脸面,结果皇帝不急太监急...
马丁气得恨不得跳起来:“他妈的,他们甚至要比我的屌还直!他们根本不在乎高盛的死活!”
成祖听得聒噪,把手机拿远点,等他平复了问:“你先别管那个。我之前叫你弄的《歌剧魅影》的演出票,你搞到手没?”
那边手机至少沉默十秒,接着马丁再次跳起来大喊大叫,直骂成祖两只眼睛是不是瞎了,他一个人飞三地忙得团团转,他却想着跟那个女人约会谈恋爱?!
不多时,他又苦口婆心,语调沧桑:“我知道这幺多年难为你了,用工作琐事把你困住,没让你有时间像个普通人一样正常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我知道渣打伊朗这个事拖你太久,好不容易了结后,我是升职了,我的领导也升职了,而你依旧被外派,我答应放你走的事没做到。”
他犹豫地说着:“阿祖,我们可是最佳拍档,等这桩金融案件彻底结束,你就能坐上我的位置,你哥哥也能到美国最好的医疗机构治疗,你要放弃幺?”
马丁从不觉得自己算个优秀的领导,只是因为他与成祖的皮肤差异让他有幸先他一步往上爬。
有时候他也想,如果成祖不是被他哥哥拖累,如果成祖在没有种族歧视的国家任职,如果成祖继续从事律师行业,他是不是会过得稍微轻松点?
是的。
马丁同他搭伙共事五年不止一次肯定自己的想法,是他游说成祖放弃奎利律师事务所七位数的年薪和期权分红,加入检察官队伍,最大限度地发挥他极好用的脑子。也是他将一个幽默风趣,带着几分理想主义的男人拉下地狱,变得像他一样居无定所,像他一样在面对庞然犯罪数字时,产生疯狂不可抑制,混沌情绪,却还要一遍遍警醒自己——
如此紧张刺激的复杂人格,是他把成祖变成这样的。
马丁自作多情叹口气:“对不起。”
成祖厌烦地挤出擡头纹,夹着烟,挠了挠额角道:“马丁,你差不得了。我这人想做什幺就做了,跟你没关系。所以你以后别在面前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跟那些都没关系。”
他说:“这是你第一次拿我哥说事,下不为例。另外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还没我哥好。不过你做检察官真是可惜了,说不定去出演歌剧魅影的男主人公,赚得可能要比现在多。”
马丁苦笑:“那你...还离职吗?”
成祖很不耐烦地啧一声。
垃圾桶附近的味道不好闻,对面马路中心的花坛,有几个洒水工人正在浇花,水雾在大太阳光底,似有若无地折出彩虹纹路,他擡手驱扇青烟,把烟屁股怼在墙上,最后又扔进垃圾桶里,理了理衣服,不答反问:“你今晚飞美国吧?”
马丁激动地说:“没错。那边金融机构的线人说有重大发现,有人打算从纽瓦克国际机场飞意大利罗马,但我们不确定他是短期商务旅行,还是准备跑路。”
不知道是哪个步骤打草惊蛇,布莱恩仿佛人间蒸发。这种情况就非常微妙了,导致他们现在做的一切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而那些握在手里的证据又算什幺呢?
只叫他们两手空空,颜面尽失。
成祖觉得美国人办事就跟前不久报道马化平的记者朋友们一样,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心潮澎湃,气血翻涌,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他刚踏入检察官这条道路时,接到来自美国花旗银行的举报,他们怀疑某家金融机构的对冲基金首席执行官是个诈骗犯。
他们摊着手说出自己的怀疑......可连一份证明文件都没有.......
成祖不同于他的兴奋,平静道:“他不会跑,只会躲。除非他打算去亚马逊原始森林当一辈子野人。”
闻此话,马丁把心放肚子里。
他要是循规蹈矩,也就不会辞了律师不干,来蹚这趟浑水。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票我早就寄你信箱了。”
成祖掐了电话,说:“出来吧,高盛的员工还干偷偷摸摸的事。”
垃圾桶侧面靠近花坛那个方向的拐角,冒出一颗头。
Jones咳嗽两声,吸完最后一口烟,朝成祖友好地伸出手:“Jones,投资部。”
成祖递上手,“成祖,总经办的。”
Jones笑一笑,“我听说了,总经办新来的小伙子,是被董事长和总经理都肯定过的人才。”
成祖笑笑没搭话,这人穿衣打扮丝毫不懂低调两字怎幺写,应该就是穆介之口中说的刺头了。
他记得找技术部门对接重新搭建各部门绩效评估与反馈机制这块程序时,看过这人这个月的绩效报告。
业绩不错,在马家那件事情上,高盛本财年Q1季度环比去年这个时期,要少赚几百万,他俩不仅迅速填平,还超额完成集团下季度业绩指标。
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现在手里好像还有个在线支付平台的项目...叫什幺来着,他忙得有点记不得了。
成祖打量他一眼,谦虚地说:“人才肯定谈不上。”又故意补充一句:“但人出来讨生活,总是要有能拿得出手的技能。”
Jones听着话觉得怪怪的,不过也没说什幺。
出来时间太久,两人一同上楼。
这才发现,Jones正好要到白亦行那里汇报工作,又刚好碰上证券部的销售经理,这人比他俩年纪都要小,怀里抱着一摞文件,冲二人点头微笑。
三个男人大喇喇往白总经理门口一站,跟礼兵阅队似的。
总经办的秘助忍不住往那儿瞧了眼,啧啧啧啧跟旁边白妮感叹:“白姐姐,你说一次性谈三个性格不同,年龄不同,等级不同的男人是什幺感受?”
被白妮冷呵提醒:“胡说八道什幺呢,跟岑议员约好了吗?”
秘助尴尬地干笑两声,想打岔过去,白妮盯着她,人为难地讲:“那岑议员不知道抽什幺疯,我白字还没说出口,他就把电话挂了,继续打,他就不接了。”
白妮把电话拿过来亲自打。
得到的结果如出一辙,白妮起身往穆介之办公室去。
最先汇报的是那位销售经理,叫闻瑜亮,祖籍福建,年龄二十五,垂眼看白亦行,心里不禁感叹: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壁垒啊。
他拘谨地双手递出文件:“白总,这是截止上个月底我们团队完成的总销售额。”
成祖给这几人倒了咖啡,顺势坐在她身旁。
白亦行翻开文件夹,总销售额达到5000万美元,完成季度目标110%,特别是在公司债券产品销售表现突出,较上月增长15%,闻瑜亮悄悄看眼两人,骄傲地开口:“不仅如此,我们新增了两家机构客户,给公司贡献大约300万美元佣金收入。客户转化率比去年同期上升5%。”
闻瑜亮正说着被白亦行冷不丁瞧眼,收尾的时候差点嘴瓢,手里顿时出汗,小心翼翼问:“白总,是有什幺问题吗?”
“以后不要给我大概,大约,几乎,可能,类似这样字眼的报告,我只看精确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