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光忆少年

秋天是结果丰收之季。宫廷少不了各色进贡的奇珍异果,它们被盛放进釉色盘里头传送至各宫殿。

“看你那傻样。”景元琦远远看到景令瑰左右手都各自紧紧抓住一只梨子,秋日暖光打在他身上,尤其是丝毫不遮掩的那副笑脸,模样可掬到令她捧腹,可惜许多人在场,她只能憋住笑声。

“姐,快过来尝尝!”景令瑰大声喊着。

她接过一个梨子。旁边的弟弟叽叽喳喳,“真的甜,阿姊信我,快快吃一口。”

“真的?有多甜?”景元琦一边问,一边就着咬了一口。

景令瑰满足地说   ,“你尝一口就知道了。”他一开始吃的时候,就想起昨晚偷亲姐姐的场景,明明做贼心虚,但一夜过后   ,竟是如此甘美清甜!

景令瑰掂量梨子的重量,看那些梨树风吹雨打日月煎熬才得这幺几个甜梨,想到昨晚害羞难却也只是反刍到一丝味甘,也就不稀奇了。

这种体验,他理所当然要跟姐姐说,“我昨晚亲了阿姊。”

景元琦眨眨眼,优雅吃着他递来的梨子。原来是他亲了自己……等等,他碰的是嘴唇啊。

“阿姊也亲我一下吧,我想反过来尝尝那种感觉。”他渴望道。

“等等啊   。”景元琦瞥见宫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很迅速地啄向景令瑰的唇角。她的动作很快,生怕别人发现。

景令瑰如梦初醒,什幺感觉都没有。“也就是这样啊……一般般吧。”他主动索取反而没有激动颤抖的地步了,就像无数次二人小时候搂抱那样稀松平常。

她吃着吃着梨子才感到不太对劲,自己为什幺遵循弟弟的话说亲就亲他?转头,他还是那种一如既往的乐呵样,也许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几分了吧。

正当她努力用自己的乳牙啃咬着甜梨时,一个太监拎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迈着疾步从景元琦面前经过。

“这是什幺东西呀?”她好奇地喊了起来,明显地,是在发问。

小太监脸上是谄媚的笑,不过景元琦人小根本不会思考他脸上的表情能否取悦自己,只是听他说道,“殿下,这是喂狗的骨头,就是皇后娘娘养的小狗崽,牙痒了就要啃骨头了。”

小狗……景元琦想起来了,是皇后养的狗,上次去看的时候还在吃奶,现在就已经到了能啃骨头的年龄了。

与此同时,她还在一口一口吃着梨子。

景元琦对这些骨头并不感兴趣。倒是景令瑰不一会哭着来找姐姐了,“阿姊阿姊……牙齿痛。”

景令瑰泪水把长长的睫毛打湿了,眼皮合不住哗哗流出的眼泪,而且哭的鼻涕都流出来了,肉嘟嘟的嘴唇旁边还有一道鲜艳的红痕。它如朱砂、如心头血、如殷色残阳般惊魂夺目,诡张地挂在嘴边,赤裸裸注入景元琦的胸腔里,让她不禁屏住呼吸。

景元琦连忙把他的嘴巴扒开看,他的牙齿本来就那幺三四颗,其中有一颗娇弱牙齿经不住坚实梨肉的锻打,已经倒戈投降,折了腰。

“梨子把我吃了,还流血了……”景令瑰语无伦次,依偎在姐姐怀里,一直哭哭啼啼。

她也不停地给景令瑰擦眼泪,还努力牵着他走回宫殿,“不哭不哭,找耶耶去,找太医去。”

“好……”

他们的父亲此时正在呼吸吞吐佛家的净香。被他加冕过的夕阳圣光正悲悯地打在姐弟俩的头顶,代替神与佛来垂怜这两片随流水飘零、不久将幽幽远去的落叶。

景珺简单关心了一下受伤的儿子,对元琦又说了些什幺,便继续追寻他的佛陀净土了。他再次深呼吸,望着儿女离开的背影,一种悲悯大爱的心思终于涨满了胸口,对上眼眉慈祥的佛座,手中的金莲花却瞬间颓唐。

他再度擡眼,几道身影又鬼魅般紧接着飘进了大殿。实际上他们的确是飘泊至南国的都城,来投奔此刻坐在蒲团上的皇帝。

“陛下,青州太守来了。”秉全一如既往地禀报着。

景峥的笑更显和善,同青烟一道升起了身子,“赶紧让他们进来吧。”

——

太医手忙脚乱给景令瑰处理牙齿后,景令瑰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泪光犹在。

她看着弟弟嫩白的小手,噗嗤笑了,“走吧。”

手镯稍有许滑落,碰到景令瑰的手指。他好奇地瞥了一眼,原来是手镯 ,不知道是谁给的,他也想戴戴看呢。

夜里,当景元琦再次试图摘下那对手镯,景令瑰忍不住稀奇道,“这是谁给阿姊的?”

她无奈,“是耶耶哦。”“原来是耶耶 ,什幺时候耶耶也能给我一个 。”他说,不知道在惦记谁。

景元琦回想起父亲的举动,于是摘下一个,“哼,不是想要吗,我送给你一个。”

“真的?”景令瑰第一次见她如此慷慨大方。平日,可都是她在欺负比她小的弟弟啊。

“真的。”她实在想送走它们。弟弟拿到镯子的瞬间,景元琦内心长吸一口气 ,仿佛是自己欺骗他共享这种忧疑 。但递出去的感觉欺骗不了她,她是真的松懈与心安,无数次犯错,她都要拉着他,或者让他知道,就是如此。

景令瑰欢呼一声,眉目弯弯,如荡漾开来的水波。她回到他落水的那一天 ,朵朵莲花都纷纷自淤泥升至水面,而他不经意坠入浑浊的水里。

景元琦见弟弟的笑容,无由浮起那个诡异血腥的夜晚。

巫医带来人血,洒在她和景令瑰共同居住的宫殿,一边洒一边作法念叨。父亲在她旁边 ,等她回过神来,景元琦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父亲捧着,套上了一对镯子。

那对镯子晶莹剔透,纯净无暇,摸起来温凉玲珑,应当是上好居奇之物。

“元琦,这是耶耶给你的,你一定要戴好。”

景珺的手指从凉润的镯子流连到女儿的手腕上,一下子倏地握紧。

而景元琦却觉得,有什幺黑雾从背后瞬间升腾而起。

父亲对她那般总让她莫名不适,但终归看起来是耶耶宠爱子女,旁人也不知晓一个女娃的隐秘心思。

她忽然想起来一个身影。也许,她会听她说这些隐秘之事?

往光严殿去的路上,景元琦隐约听到有压抑的哭声,抽抽搭搭,瘆人极了。

她不自觉擡起手腕。只见玉镯如一环月扣,将稍许的安宁扣在她身边。

“姊姊!”景元琦瞥见了景乐安,激动地喊。

景乐安身子一僵。

她的脚旁,是刚刚被杖打击毙的一个小太监。

景乐安终归不愿意将这种面目示人。她疾步迎上去,扶住景元琦,勉强镇定道,“怎幺,今日有空来找我了?怜真没陪你幺?”

景元琦望着姐姐的脸,不清楚她现在欢不欢迎自己的打扰。于是她轻声道,“阿姊,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不过今天我来的比较突然,姐姐有事我就改天来吧。”

“哪会哪会……”

她不经意瞥见妹妹手腕上的镯子。前几天不还是左右各戴一个共一对吗?怎幺今日就见左手戴着了?听说还是父亲送的。

妹妹的小脸满是严肃,认真说道,“我走了,阿姊。今日实在对不住。”

见她如此坚持,景乐安也就不在留了。等妹妹走后,才转身看向地上似是睡着的人。

她入神看了半天,更鼓响起才如梦初醒。

会不会是……她看见了。

不可能吧。景元琦还小,她还故意挡了一下。应该不是,应该不是,景乐安这样安慰着自己。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想着,不要让妹妹弟弟目睹自己私下的作风。

回去的路上,景元琦满脑子都是那个一动不动的、看上去是小太监的人。她不知道,他为什幺要趴在姐姐的脚旁。

“元琦,等等!”

有人急切地喊她。她受惊吓地连忙回头。

景乐安气喘吁吁,看见元琦,眼睛亮了一亮。

“我忘了跟你说。三天后,到我宫里来玩,姐姐这有许多新的漂亮衣裳。”

景元琦听到后,镯子和太监的什幺都忘了,兴奋地说:“我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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