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吃懒做的时光里,我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睡觉上。我没事做,也不想做。睡觉是我最爱的娱乐活动。只要睡着了,我的脑子就会停止运转。我什幺都想不了,也就不会痛苦了。实在睡不着了,我就摸钱,数钱,然后藏钱。我每从妹喜那儿收到报酬,就会更换不同的藏匿点。我不想让妹喜发现我的资金所在地。像是夹在床板里啦,塞在袜子里啦,埋进花盆里啦,我都做过。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怕她会偷钱。你们说我小人就小人吧。我总得为自己着想。假如妹喜要把我赶出去,我起码要在临死之前买点酒喝。
经过这些天的劳作,我已经攒到两千块了。妹喜没有主动过,反倒是我太心急。我不分时机、不分地点地和妹喜做爱。只要逮到妹喜,我们就做爱。在门口,在厨房,在客厅,在阳台,在浴室。我最不喜欢在浴室做爱。那里太窄了,我不好动。而且热得慌。我眼瞎啊各位,当然是想做就做啰。每次做完爱,妹喜都会塞给我两百块钱。因此,我的价格也就定下来了。两百一次,童叟无欺。我可以感觉到妹喜是喜欢配合我这项伟大事业的。不然情到浓时,她又怎会抓伤我的后背和胳膊抓呢。好吧,梁妹喜,日后我要是会到商家,我必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有的时候,妹喜分明想要,却不敢明说,非要给我一大堆无厘头的暗示才满意。我掰开她的双腿,正准进入之时,她却突然和我聊起天来。
“你累不累呀?要不要休息几天?我听人说,男人做多了,容易亏空身子。啊,对了,明天,我给你做馍馍好不好?我在市场上买了一袋子苞米。你是不知道,这里的人都不爱吃苞米。我用豆浆机把苞米打成糊糊,和面粉和洛在一起,然后用抓一小耙放在玉米叶上,上锅蒸个二十分钟就能吃了。你肯定没吃过。我保住你吃一次,就会爱上。”
我没兴致了。都怪你,梁妹喜。我把妹喜从我身上剥离,接着提起裤子,躺回床上。我喜欢侧躺的姿势。因为我的前面是堵墙,我在想什幺,只有墙知道。妹喜晃了晃我的肩膀,哄孩子似地哄起我来。
“哎呀,你别生气。是我话多。你想做,我们就继续做。如果你不想做,我就把冯大夫带过来,让他给你看看腰上的伤。这事儿都怪我。我搞完卫生,忘记把桌子搬回原位。是我粗心大意,让你受伤了,对不起。冯大夫好难得出诊一次。一次五十块钱。我不是心疼钱,我是心疼你。你不肯出门,我只能让他上门。商汶雍,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冯大夫给你看完病,你想要我怎样,我都依你。”
是的,就在昨天,我在转移财库时,不小心撞伤了腰。各位不要误会,我才没有和妹喜诉苦呢。妹喜喜欢抱着我睡觉,尽管我已经非常能忍,但还是被她发现了。我真该闭上嘴巴。
谁爱多一点,谁就怯一点。妹喜怯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你们问妹喜在怕什幺?佛家不都说因爱而忧,因爱而惧吗嘛。她怕的事情多了去了。她怕我离开,她怕我生气,她怕我饿着,她怕我受伤,她怕我沉默,她怕我难过,她怕我讨厌她。她总在低声下气地讨好我,生怕我突然飞出鸟笼。我坦白,她的恐惧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利用温柔的吻,把恐惧的种子渡进她的嘴里。她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的那一刻,我就在算计她。我不是可怜的灰姑娘。我是可怕的后妈。妹喜,你要倒霉啦。
来说手冯大夫是谁吧。冯建国,七十来岁,本地人。发妻死于十年前癌症复发,和中医馆这个独生子过生活。医馆位于妹喜家五百米外的黄花街上,左边是川味面馆,右边是化州糖水。它是夹在两块面包中间的一片芝士,存在感不强却必不可少。每个周三周四,是医馆免费为病人煎药的大日子。没有人不喜欢免费的东西。冯大夫有时也会用药壶帮家庭主妇熬一煲靓汤。所以,有不少路人误入中医馆去点粤菜。临近的几条街的街坊都认识冯大夫。谁家小孩拉肚子,谁家姑娘掉头发,谁家老太犯癔症,全靠博学多才的冯大夫亲手熬制一粒灵丹妙药。当然,肯定也有中医治不好的。冯大夫受欢迎,最主要原因还是收费便宜。妹喜痛经的时候,都是找冯大夫开药。什幺女人要滋阴啦,什幺女人调理啦,什幺女人要顺气啦,全是冯大夫亲自教导。这一来二去,冯大夫比妹喜本人还会计算经期的日子。
根据妹喜的描述,冯大夫完全符合我对中医的刻板印象。木型手,白胡子,长指甲,说话少,气质飘逸,神色淡然,像是清风道骨的穷居士。大夫与我隔着一张桌子,我还是能闻到各式各样的药味。当归茯苓都把人腌入味了。摸脉时,冯大夫习惯故弄玄虚地发出好几种语气助词,像是唔,啊,呃,哎,喔。最古怪的是,他俩讲话,喜欢背着我。我纳闷了。怎幺,我今天就要死了吗?我掉进炼丹炉里,妹喜在炉外煽风点火,冯大夫则在旁指点一二。他们俩师徒正在想办法把我炼成一坨延年益寿的肉林芝才满意。不知怎幺,妹喜被支开了。冯大夫开始对我进行拷问。
“小伙子,怎幺称呼?”
“商汶雍。随老先生意愿。”
“商先生和妹喜认识多久了?”
“一个月。”
“做什幺行当的?”
“现在,还是以前?”
“都说说。”
“以前是商人,现在是鸭子。”
屋里只有病人与大夫。两个男人沉默起来,比哑巴还要安静。冯大夫继续摸脉,问道。
“眼睛是怎幺回事?”
“车祸。”
“治不好了?”
“治得好,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看上妹喜的钱了?”
“她有屁个钱。是她看上我的身体。”
“妹喜单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稀奇玩意儿,难免会上头。你是男人,应要多为妹喜着想。”
“老先生把我说的好像是一个祸害。”
“我看得出商先生并非我等市井之民。兴许是落难佛陀,被路过凡人拾回家中供奉。但是,野佛只是半个佛。好坏都说不准。妹喜没钱。商先生不如临幸其他人家。”
我像个丑角,卖弄起谄媚的笑容,说道。
“行啊。给我一笔钱,我立刻就走。”
冯大夫咂舌,明白了。妹喜捡回家的是一尊瘟神。他把手收回,捋起胡须,神色凝重地说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商先生需自重。”
我忽然微倾上身,把自己当成是桌上的一道供人观赏的菜肴,悄声问道。
“老先生,你看我像妖精幺?”
冯大夫作为食客,也凑上前去,几乎是鼻子对着鼻子,将我仔细观看。只不过,他越是仔细端详,越是心觉不妙。乍看之下,路边野佛与庙堂正统别无两样。五官清隽,轮廓柔美。乌瞳明清,眉目肃然。笑容恬淡,气质庄重。薄睑半阖,藐视众生。此等皮囊,本是好的。但是,但是!佛本无相。一粒藏在眼角的泪痣不幸破法,再怎幺正气的面孔都透着一丝邪性。冯大夫突然拍案而起,朝我喊道。
“哈呀,你就是聊斋志异里的画皮鬼!妹喜要遭殃啦!”
我能让冯大夫看清我的真面目,就意味着我根本不怕他。冯大夫不是捉妖师。即便是,那又怎样?他老了。我年轻。谁都不敌我蛊惑人心的手段。冯大夫走后,我迅速恢复平日的冷淡模样。妹喜回屋,坐在我身边,说道。
“大夫说你没有大碍,贴几天狗皮膏药就好啰。还有啊,大夫说你脾胃有点虚,应该给你吃点容易消食的东西。哎呀,我中午还喂你吃了扣肉呢。算了算了,我从今天开始会注意一下的。冯大夫真好。他没收我钱。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专门走几条街来我这儿。我一点都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这次没东西给他。改天,我路过他的医药馆,顺道儿给他送点火龙果。不不不,我记得他说苹果是最‘无伤’的水果。对,我给他送两斤苹果……”
妹喜自说自话,我懒于搭茬。我极少主动与妹喜说话。总共下来,也就几次。我和妹喜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在想什幺,我不知道;我在想什幺,她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渴望知道我在想什幺,而我偏偏不让她知道我在想什幺。各位,这不是绕口令。我想大家都能明白面对不喜欢的人,耐心总会少几分。我躺着躺着,忽然转过身去,问道。
“你在笑什幺?”
妹喜惊讶地反问道,
“你怎幺知道我在笑的?”
“我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
妹喜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冯大夫说你肝火旺,叫我帮你下火。”
“你要怎幺帮?”
“用嘴帮。”
冯大夫,你也不全是个坏老头。好吧,我承认和妹喜做爱,也会让我感到快乐。妹喜的身材与大众的审美截然不同。她不瘦。与纤细沾不上边。而且,妹喜容易出汗。刚做一会儿,她的皮肤就滑溜溜的,像是水里的鱼。我常常为了固定她的动向,需要使劲抓住她的腿根,以免她忘乎所以,像是热气球,飞得太快,飞得太远。我是一根木桩,有责任牢牢地拴住她。大家吃过生蚝吗?没错,妹喜就是男人的加油站。妹喜一旦入口,她的水润,她的丰腴,她的肥美,以及她的海腥味都会在口中爆开。妹喜是专属于我的补品。我越搞越勇,越搞越凶。妹喜最好吃的部位是肚子。她的肚子有脂肪,非常柔软,比面团还要柔软。我咬过,嗦过,啜过,口感丰富极了。有次半夜,我把妹喜搞疯了。她的声音招来邻居在墙壁落下以示警告的两个拳头。那又怎幺样?我是盲人。你们不能体谅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