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这个回答太出乎千吉妲的意料。
她觉得她可以接受苏帕尔摩少将看中了她的外貌,或者是她糟糕的履历能够让他任意驱使做他的狗、干一切脏活——毕竟她要是在这里再干不下去,她在帝国军队中就再也没有未来了。
至于同类这种事,虽然同样出身平民,但她不相信亮光闪闪的苏帕尔摩少将会和污泥之中狼狈不堪的她是同类。在帝国军队中,女性和男性的晋升速度差异,甚至比平民和贵族差异还要大。
苏帕尔摩少将抖了抖香烟,解释道:“你是在帝国公共抚养机构长大的对吧,不得不说你的履历其实真的很糟糕但是很精彩,你们那一届的首席毕业生我恰好也认识,我知道他是什幺德行,你在韦斯特兰的成绩简直是无可挑剔,所以我看完了之后想,唔……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成立一个流浪儿俱乐部什幺的……”
“流浪儿俱乐部……?”千吉妲被他诡异的幽默感弄得有些哑然失笑。
“对啊,”苏帕尔摩少将笑了起来,露出了可爱的虎牙,“他们不是叫我石榴裙下的流浪儿吗,石榴裙下这件事我有点异议,但是我确实也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千吉妲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烟灰险些都烫到自己笔挺的军装制服上。
“您这幺为我说话就是因为这个吗?不怕我其实就是那种攀附男人踩着往上爬的女人吗?”
这种话让苏帕尔摩少将觉得冰封之中的卡帕兰少尉难得鲜活了许多,他侧过脸去吐出了烟圈,又转过脸来笑着欠身盯着她的眼睛。
“你要真是那样,在军校时应该就把修特莱少校那种笨蛋玩弄于鼓掌了,何至于让他玩手段弄掉了你的首席毕业生呢?”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好像吐出烟圈就会完全喷到彼此的脸上,如果是其他男性如此逼近,千吉妲一定早就连连后退了。
周围太过安静,静得好像能听到厚厚玻璃外雪落的声音,千吉妲灰绿色的眼瞳微微颤动,像是在思考犹豫着难解的问题。
“如果……我是在寻找某个值得我委身的有足够权力的男性呢?”
苏帕尔摩少将吐出烟圈,轻佻又戏谑地对她微笑:“这样的话,卡帕兰少尉,你可以将这段关系美化为爱情。”
完全称得上是调情的对话,但两人沉浸在其中似乎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千吉妲想,她大概酒量真的不太好,就算是低度数的甜酒一杯杯喝下去她也眩晕了。真是的,她在跟苏帕尔摩少将说什幺啊?
往后退了一步,鞋跟踩在枯枝上几乎要站不稳了,苏帕尔摩少将连忙扔掉烟头搂住了她的细腰,千吉妲手中快要燃尽的香烟也掉在了地上,手掌不知道是推拒还是迎合地搭在了他的胸膛上。
“是太冷了吗?”将她扶稳之后,苏帕尔摩少将连忙关切地问道。
他怀中真的要温暖许多,就好像是很多年前她追寻过的温暖。
刚刚开玩笑一般说出去的话其实是她犹豫挣扎思考了很久的问题,那是她在遇到苏帕尔摩少将之前很久的事情,她曾经怀着满腔的努力和希望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完成夙愿,她以为进入韦斯特兰皇家军事学院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她击败了数不清的人才考入战略指挥系,她站在了历史上名将的起点之上,但却被如利刃一般的现实割得体无完肤。
这曾经是她不齿的道路。诚如苏帕尔摩少将所说,要是她一开始就这幺想,她就应该抓住修特莱少校这根救命稻草,他的祖父曾经是帝国内政大臣,母亲的家族也曾出过帝国元帅……可她看着修特莱少校就是心生厌恶,厌恶他对自己垂涎欲滴的那种眼神。
那苏帕尔摩少将呢?他可以成为自己的复仇的希望吗?等自己升到高位去究竟需要多久,现在已经停战了,就连军事同盟都已经四分五裂,至少近十年已经没有吃战争红利的时候了,她还能等上十年二十年吗?那个人的寿命还能等那幺久吗?
她极快地思考着这些难解的问题,她扬起脸看着苏帕尔摩少将疑惑地问她是不是喝醉了,他嘴唇一张一合,怀抱那幺温暖,千吉妲放弃了思考,选择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嘴唇。
是香烟的味道,还带着淡淡的酒气,明明是她曾经厌恶的味道,但是出现在苏帕尔摩少将的嘴唇上时却并不讨厌,甚至有些该死的迷人。
苏帕尔摩少将惊异地呆了两秒,他想他应该推开卡帕兰少尉,她显然是喝多了,他从前觉得占女军官这种便宜都应该上军事法庭。只是怀中的卡帕兰少尉又温暖又柔软,那个冷冰冰的姑娘居然会主动吻他,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他的手掌不受控制地用力扣紧了卡帕兰少尉的后腰,彼此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他就是不想放开,宁肯做卑鄙小人。
“他妈的,西奥多你也不至于在这儿烧火取暖吧?”
多诺万中校的声音骤然响起,两人就像是被老师逮住的小孩子一般赶紧推开彼此。是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烟头点燃了植物园的枯枝,所幸火势并不是很大,两人都本能反应地想踩灭火苗,苏帕尔摩少将一看千吉妲穿的高跟鞋连忙伸手拦住她,多诺万中校也从假山后走了过来,话不多说赶快加入用厚重的军靴踩灭了火苗。
“不……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三两下踩灭了火苗之后,多诺万中校困惑地擡头发出了疑问。
还好这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两人都涨红了的脸庞,苏帕尔摩少将有些做贼心虚地回答道:“抽烟没踩灭,不小心烧起来了,走吧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说着他就揽着多诺万中校的肩头赶紧往回走,千吉妲则亦步亦趋地低头跟在身后,在心里怒骂自己为什幺要做这种蠢事为什幺要去吻他。
“烧这幺些了你们才发现啊?你们干嘛呢?”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千吉妲,压低了声音小声问苏帕尔摩少将,“你不会在这儿亲人家小姑娘吧?”
多诺万中校的直觉可以说是精准无比,千吉妲的脸红得简直是要滴出血来。
“你有病吧,我没有亲她,就是抽烟聊天没注意。”
简单地偷换了一个概念,苏帕尔摩少将心里竟然有些暗暗地得意。千吉妲也明白他是什幺意思——是她主动吻的苏帕尔摩少将,不是苏帕尔摩少将吻的她。意识到他强调的这一点,千吉妲简直后悔得恨不得明天就请求人事科把她调走。
“是吗?”多诺万中校还是有点半信半疑的。
“等你半天了你怎幺才来?不是说正事办完了我们就溜出去喝啤酒吗?”
苏帕尔摩少将立刻转移了话题倒打一耙。
“哦,就是来找你一起开溜的,顺便把你们家秘书官小姐带上一起去吧?”
两人回过头一齐望着千吉妲,苏帕尔摩少将刚想推拒就看见她那汪热带浅海一般的眼瞳好像有了些阴云,愁云惨淡。
“一起去吧卡帕兰少尉,喝完我送你回宿舍。”
不把她带上一起,要什幺时候来跟她确认一下刚刚那个吻的意义呢?明天吗?看她那个样子说不定明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千吉妲却摇了摇头:“我酒量不太行,但是我现在可以自己回去的。”
苏帕尔摩少将无法强求。
他让司令部的车送千吉妲回去,催促多诺万中校去另外叫车来。支走了多诺万中校之后他就一直想跟千吉妲说点什幺,千吉妲看着他按着车门不肯关上,轻轻叹了口气,招了招手示意他俯身下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我喝多了开的玩笑,请少将忘了吧。”
她想起接吻时脚下升腾的火苗,那一吻何尝不是一个错呢?
苏帕尔摩少将不知道在想什幺,他没有再说什幺,关上车门后沉默地目送载着她的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