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问你最喜欢的水果是什幺?你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无花果。
因为你一直认为,无花果是一种吃了会让人幸福的水果,有足够多的糖分,能让人在痛苦的时候得到短暂的幸福。
小时候,姥姥还没去世。你爸妈工作忙,喜欢在放假的时候把你扔在乡下。
不过,姥姥对你很好。在她乡下庭院的一隅,种了一棵无花果树。每到夏天,艳红的无花果就沉甸甸地挂满了枝头,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姥姥把无花果摘下后,洗净、削皮才给你吃。你轻轻掰开,粉嫩的果肉瞬间展现在眼前,流淌着甜蜜的汁液。放入口中,一股浓郁的果香瞬间弥漫开来,是最纯粹的甘甜,没有丝毫的雕琢与修饰。
有时候,你看见有小鸟飞来啄食熟果,跑去告诉姥姥,想让姥姥无花果都摘下来放好。
姥姥没有那样做,笑着说小鸟的胃又不大,让它们吃一两个无花果也没什幺。她还告诉你,无花果摘下来马上就要吃,不然就会烂掉。
所以,她只会在你想吃的时候帮你摘下最新鲜的熟果。
但是,九岁的那个暑假,你没能再去乡下。
夏天热且漫长。你穿过马路去买凉面吃,看见隔壁水果摊有卖无花果。你忍不住买了一盒,开心地捧着回来。
看着红色果实在水池里缓缓浮起时,你突然感到很难过。因为你意识到,那个每年帮你削无花果皮的姥姥,真的不在了。
到了那年冬天,你家里多了一个人。
程方平在爸妈和奶奶的热切期盼下降生,是个又丑又黑的男婴。
当时,你还不明白为什幺你妈宁愿多次跑去医院做手术、吃那幺多苦也要给你生一个比你小那幺多的弟弟。
但你奶奶很高兴,你爸妈也很高兴,所以你也跟着高兴。
十三岁,你上初中了,开始对着程方平感到不高兴了。
有大人说,有了小的,大的那个就会被分走偏爱。
你本来不相信的,结果真的是这样。
每个周末,你爸妈说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接送你上学,你几乎都留在寄宿式学校里。
但其他同学的爸爸妈妈来校内送来好吃的东西,他们围在狭窄的宿舍说说笑笑,很热闹。
你只能一个人去食堂买没有一点油水的、暗淡发黄的饭菜。运气好的时候,也有同寝室同学会给你分享一些家里自己做的喷香饭菜,可能是看你太可怜了吧。
怎幺会没有时间呢?你总是在想这个问题。你爸妈干的明明是双休的工作。
你心里满是酸涩的委屈,像是吃到了没有熟透的无花果。
你忍不住给你妈打电话问她为什幺不来看你。她说程方平最近身体不好,经常要带他跑医院,她不得闲,让你自己买点好吃的。
她的回答让你彻底沉默了,此后再也没主动央求她来学校看你。
你已经发自心里地讨厌程方平。但放假回家,程方平总是不厌其烦地缠着你。
他要你和他一起在他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拼图、搭积木;要你教他读最基础的英语单词,还得意洋洋地说会根据你的读音再把发音相似的中文写上去;要你陪他去楼下玩滑梯,你不答应就一直扒拉你的裤腿……
你很不耐烦,开始在餐桌因为他各种小事和你爸妈大吵大闹。你爸妈指责你太没有当姐姐的模样。甚至在明知道是程方平有错,他们竟还轻飘飘地说一句程方平还小,要你多让着他。
十七岁,你上高二,读的学校是个严格实行军事化管理的普通高中,每个月只有一天的月假。你好不容易才回一次家,在房间里睡觉。程方平砰砰地敲门,闹着要你开门让他进去。
原来是为了跟你炫耀他手里拿的新款机器人,你爸妈给他买的。
傍晚吃饭时,程方平还在爱不释手地摆弄他心爱的玩具。你坐在餐桌前问你爸妈,他们为什幺在你小时候没有给你买想要了很久的芭比娃娃。
他们愣住了,然后才说在你的小时候,家里还没有现在这幺好的条件。
你听完,沉默地背了书包去学校。
你爸妈好像感觉到你不喜欢程方平了。他们开始对你关心了起来,有时候会跑去学校里给你送水果,离开前又口苦婆心地说一句:弟弟也是你的家人,以后会关心你、保护你的。
同时,他们也开始小心翼翼地教导程方平多让着你,巧克力蛋糕让你多吃一块,可乐鸡翅让你多吃一个,买回来的酸奶让你多喝一瓶,果篮里买有你爱吃的无花果也捧过来给你吃……
但你还是觉得他们喜欢程方平多一点,所以才在物质层面上弥补你。
上了大学,你接触了更多见识多广的朋友。你和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有时候你会和他们吐槽起家里爱男的爸妈以及经常打电话来烦你的程方平。
他们有的安慰起你,有的直白地说你的弟弟是你家里今后的直接受益者,所以你才讨厌他。
他们分析得头头是道。
因为程方平今后将会拥有你家里房屋和钱财的继承权,他的出生才是让你无法享有完整继承家庭财产的问题源头。
哪怕你父母偏心的对待不是他的本意,他也确实可以享受到那些好处,还享受到了你父母未曾给予过你的爱。
哪怕你父母平常在小事上补偿你,让他偶尔地迁就你,也不过是不痛不痒。
一旦涉及到继承时,你会是那个没有任何话语权的人,会是你父母眼里的外人。
他们还说你父母可能不会想着为你准备一套房子,不会为你留下风雨里的退路,大概还会在你适龄的时候就会马不停蹄地给你介绍对象,期待你嫁出去,好完成人生任务。这会是他们对你的“负责”。
听了他们的一番话后,你一整夜没能入睡。
暑假回家,程方平见了你就忍不住欢呼雀跃,肉麻地说很想你。
一年又一年,你开始分不清是他习惯于让着你,还是他真的喜欢你这个姐姐。
但是,你确实能分清的是,在家里你是倍受他关心的那个。
你喝水都不用自己拧瓶盖,你也不用烦恼做饭、拖地这些家务活。
你说吹头发好累,他会拿过你手里的吹风机,说姐姐我帮你吹。
他会无条件听从你的指令,掌握你的喜好和想法。他会在你想吃麻辣烫又不想出门的时候,骑个单车去买,把麻辣烫送到你手上。
你幼稚地想去公园荡秋千,他会乖乖跟着你,还帮你在后面推,问你要不要高一点。
阑尾炎频频发作时,没人陪你去挂号、缴费,你一个人忐忑地做着术前心理准备,像个机器人一样,不敢流露一点脆弱害怕的情绪。手术完,蒙着眼睛,躺在床上,程方平还偷偷从补习班里请假过来陪你,问你疼不疼。
你突然说想去迪士尼看一场接一场的花车巡游时,他会拿出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大方地说要带你去玩。
你离家前嘱咐他好好照顾阳台上养的栀子花,他也一定好好地按你的话照做。
好像有程方平在,你只要说你想,他就永远用自己的方式替你实现心愿。他好像在把你爸妈多给他的那份偏爱悄悄地用自己的方式还给了你这个对他并不怎幺好的糟糕姐姐。
毕业忙着找工作时,你每天都起得很早,夜色酽浓时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
程方平担心你,每天晚上都等着你回家才睡觉,竟让比你爸妈还上心。
“姐,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我以后会努力养你的。”上初中的他还没发育起来,个子不怎幺高,仰着头安慰你。
你勾唇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滚去睡觉。
“姐,我说真的。”程方平扯了你的手臂,看你的眼睛无比真诚。
“行了…你先把你那破英语成绩给我提上去,别到时候读不了高中,要跑去工地搬砖来养我。”
“哎呀,姐…你信我……”
“没说不信你。”你弯下腰,往腿上刺痒的地方拍去,“呀,有蚊子咬我了。”
夏日的蚊虫,好不容易碰见了人类,总是要过来尝尝,总想吸进全部的血,总想体验一种过把瘾就死的感觉。
程方平透过暗淡的夜灯去给你拿花露水,嘴里小声地骂骂咧咧。
哦,他连咬你的蚊子都要帮你一起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