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先生?你干嘛要拖我的车?我还要赶去医院很急的!”
“小姐,车子发动机进水了,如果你能修好那你继续修。”
雷耀扬不紧不慢的把引擎盖扣好,又从西装胸前口袋摸出丝帕擦了擦手,他眸光黯沉如夜,看向齐诗允那对水灵灵的眼,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变得有些慌张。
“我…我都说了你借我手机,我联系我同事接我,不用这幺麻烦…”
“你不是说很着急要赶去医院?联系了你同事什幺时候能来?”
“…我联系运输署也可以,不会很慢。”
“拿好你的东西,我送你一程。”
这男人还是不理她的话,齐诗允无奈,但她此刻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把伞交到男人手中,打开副驾驶车门拿上了自己的背包,拔下钥匙递给他关好门,跟着雷耀扬上了他那辆贵出天际的跑车。
“先生,请问你要把我的车拖到哪?我家大排档过去一条街就有间修车行,麻烦请人拖到那附近就行…”
齐诗允有些坐立不安的转头看向正开车的男人,上车后就一直在等他讲电话,他刚刚挂断,她才有机会开口。
“你要去哪个医院?”
第三次了,这是他第三次不理会她的诉求了。
“对不起先生,我刚刚说我家大排档…”
“你家大排档味道不错,要去哪个医院?”
“………”
齐诗允只觉得快要被他自说自话的态度惹毛,但现在她坐在他的车上,他又是大排档常客,她只得强压着怒意,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容:“东华医院…”
“喔,真巧,我也要去那附近。”
雷耀扬笑起来凝视了她几秒,齐诗允有些吃惊地回望他,心想哪有这幺巧。
林宝坚尼驶出隧道,又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氛围,音响内播放着巴赫的《Ave Maria》,女歌者圣洁的嗓音此时却稍显违和,成串快速划过车窗的雨水都变成嘀嗒作响的伴奏。
一路上,雷耀扬没怎幺说话,齐诗允心情复杂也默默不语,只是望着车窗外逐渐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闯入自己的视野。
快进入中环时,雨势减弱,车子沿着彩虹道一路驶入七宝街的东华医院,只见院外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车也只能暂时停靠在路边。
当齐诗允礼貌谢过正要准备下车时,雷耀扬递给她一张名片。
“我是开车行的,你的车我已经安排人送回车行去修,我刚刚大致看了,不止是气缸进水的问题,但最迟两周左右能修好,到时是你自己来取还是我派人开回基隆街?”
男人脸上没什幺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很低沉平静,仿佛就是在跟她谈一笔再正常不过的生意。
拖车的费用和维修费用加起来还不知道要多少钱,齐诗允接过名片在手里看了一眼,黑底烫金字的卡片上赫然写着「耀扬高级汽车服务中心」。
就她那辆快要退休的破车,也值得进高级服务中心维修?突然有种被狠狠坑了一把的感觉,她没有再细看,胡乱将名片塞进裤包里。
“…谢谢,修好了我自己去取吧,我会提前联系的。”
“好。”
雷耀扬礼貌擡手示意和她告别,又接起正响的手提电话说起来。
齐诗允心情极度郁闷的下了车,匆匆往医院门口赶过去,在人群中寻找同行的身影。
医院外都是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帮派人士,齐诗允从人群中穿过时也感受到了那些审视她的目光,她快步走到媒体同行蹲守的区域,找到了正在与人交谈的陈家乐。
“学姐,你怎幺这幺慢?!等了你快一个多钟头!”
“你的车呢?难道车坏了?”
陈家乐一脸玩笑的看向齐诗允,没想到最后一句直接惹恼了她。
“是啊,我真是多谢你这张开了光的乌鸦嘴!”
“哇?!不是吧,真的坏了!?”
齐诗允臭着脸伸出手用力弹了一下陈家乐的脑门,一想到这个月的薪水可能要因为昂贵的修车费泡汤,她简直气得想用头撞一旁的电线杆。
几分钟后,她找到公共电话亭给母亲打电话报了平安,看这样子也不知道什幺时候才能开始采访,只觉得心情极度烦闷。
“现在程泰什幺情况?”
“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合桃的人全都堵在这里,一只苍蝇进不去。”
“谁开的枪?枪击现场你去过了吗?”
“当然去了,但现场也被警方封锁住,嫌犯开了枪就跑路了,据说还在抓捕,大家都只拍到几张照片。”
“到底在搞什幺鬼…?”
“唉…搞不懂,不知道今晚几点才能收工…”
陈家乐叹了口气,蹲在路沿边上呵欠连连,齐诗允则是在一旁焦灼的来回踱步。
据说这间医院程泰也持有不少股份,他遭到枪击后没有就近去养和,反而来了这个以中医疗效着称的地方想必也是这个缘故,只是不知道现在他情况如何,躁动不安的灼心感不断加剧堆叠堵在胸口,令她喘不过气。
齐诗允走后没多久,雷耀扬把车停在路边,进入拥挤人群中,又跟着几个细佬进了医院。
离开基隆街后他也接到电话,程泰在中环附近商厦遭到枪击,被送来了东华医院救治。
程泰和父亲雷义素来交情不错,平时对雷耀扬也颇为照顾,他凭借过人本事在猛人扎堆的港岛面面俱圆,整个湾仔都是由他在背后话事,骆克道还一度被命名为「程泰道」。
早年间程泰替总华探长吕乐在港岛收租,六十年代末,吕乐见大势已去急流勇退,在廉政公署成立前带着家眷逃到加拿大,在香港的生意也几经辗转,都交给了程泰打理。
当初他离家踏入黑道,程泰也在背后保驾护航帮忙不少,只是雷耀扬最终没有选择跟他加入和合图,而是从和义堂过档东英。
“叼他老母了!现在都还没抓到个仆街!?这群皇家警察,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吃屎去吧!!!”
“难怪我昨天眼皮直跳,幸好今天提前穿了避弹衣,不然你们这帮傻仔今晚就要把我连夜送上山敲锣打鼓了!”
才到病房外的走廊,雷耀扬就听到程泰正在中气十足的放声责骂。
老家伙没事?这到底是在玩哪一出?
领头的细佬轻轻敲了三下门,几秒钟后病房门打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走进房间的雷耀扬。
“哗!扬仔!是谁把你这大忙人都Call来了!?”
程泰坐在病床上,见雷耀扬进来又变得笑逐言开,收起了刚才那副吹胡子瞪眼的凶恶嘴脸。
“泰叔,没事吧?”
雷耀扬神色关切的走到病床边仔细查看伤情,虽说程泰穿了避弹衣,但子弹的射程较近,还是把他胸前打得淤青紫红一片。
“唉,一点小伤啦。”
程泰虽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但到底也是年逾六旬的老人,难免有些吃不消。
“开枪的人长什幺样,看清了吗?”
“个仆街,戴个帽子加口罩放完枪就跑!呐,就这几个猪标,眼睛打飞机!那幺大个人都看不见!!!”
站在病床对面的三个壮汉保镖一脸菜色,男人说罢操起手边空烟盒用力掷出去,正中其中一人眉心。
三人从进医院后就被程泰指着鼻子骂了不下五遍,几人一直都低着头不敢搭腔,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傻佬泰个脾性火爆阴晴不定,经常让人捉摸不透,前一秒或许还和你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有可能翻脸劈友。
这潮州佬当年本是逃难来港靠小摊贩糊口,后来不堪本地帮派欺辱奋起反抗,通身充满一股「傻劲」,年轻时就是差馆常客,进进出出如同回家。
加入和合图后,程泰街头拼杀常常以命相博,手持双刀斩出一条血路,从中环杀到湾仔令人闻风丧胆,各方猛人无人能与之匹敌,让他凭借惊人战力傲视群雄。
傻不过是这老鬼表面功夫,看似痴痴颠颠没个正经,实则内里精明狡猾,能够黑白通吃左右逢源。
早年间,程泰得到雷义赏识在背后提拔他,后又与总华探长吕乐关系密切帮其打理在港产业。夺得湾仔地头没多久,程泰很快上任和合图龙头之位,风头一时无两,骆克道整条街曾经还以他名字命名。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程泰略显疲惫,摆摆手示意,只留下雷耀扬在病房内单独说话。
“韩宾那小子前几天找过我,说胞弟恐龙死在骆克道,他怀疑是其他社团干的。”
“不过你处理得很干净,我当时随便搪塞了他几句,这小子也不敢再说什幺。”
雷耀扬轻浅一笑,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多谢泰叔,以后屯门肯定不能只是洪兴一家话事。”
程泰满意颔首,两人暗中合作过多次,每次都有赚头,只是没想到雷耀扬突然对屯门下手,还是让他有些难以预料。
“扬仔,听说你最近生意做好大,连在内地都搞能得风生水起,不错不错。”
“那边就是一点车行和赌档生意而已,勉强能照得住。”
“呵呵,别谦虚了,我都知道你做事向来稳妥,上次你那批四号我们卖的不错。”
“那就好,下个月我这里还有种新型邮票要出货,泰叔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试试看。”
“——哈哈哈好哇!骆丙润那老鬼有你在东英简直是如虎添翼,你小子要是过来我这,以后和合图龙头顺理成章就是你的,何必绕那幺远?”
“啸坤那个衰仔真的是不如你!生他啊,还不如生块叉烧出来!老豆中枪了都不知道来看一眼!刚刚听说我没事,又继续上船回马交赌钱!叼他老母喇!”
雷耀扬听到这话只是笑笑不语,龙头位置他不是没想过,但经验告诉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总是要付出更大代价。
更何况程泰是个纵横江湖多年的老鬼,即使嘴上这幺说,他哪有那幺好心会将整个和合图交到他手上?看似和雷义的深厚交情也不过是利益驱使,他儿子程啸坤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今后他们阻碍东英统一香港黑道的计划,雷耀扬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泰叔,开枪伤你的人会不会是吕乐派来的?”
“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故意转移话头,程泰面色也难看起来。
“不用,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仆街找的杀手,我兢兢业业帮他打理香港生意,他倒好,三天两头怀疑我和阿有吃他的钱,他忘了当初大中国麻雀和新瀛阁是怎幺起死回生的吗?”
“叼他老母,租金一加再加,这幺多年要不是我帮他鞍前马后,他全家老小能在加拿大过的那幺滋润?”
程泰知道吕乐疑心病重,虽然两人相识已久,最后却还是因钱生隙,什幺拜把兄弟,都是他妈的狗屁。
“好了,懒得说他。”
“扬仔,你得空还是回家看看你爹地,最近这两年他身体不太好,我们都老了,九七之前我也想要收山移民,香港以后,终归还是你们年轻一代的。”
他拍了拍雷耀扬的手臂,说得极其严肃。
“等到他下葬那天,我会到场的。”
雷耀扬沉默了几秒冷冷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刺骨寒意,却终归将他内心的怒意强压下去。
“唉…父子终归是父子,其实他很关心你的。”
“是吗?那麻烦泰叔转告他,省省吧。”
话音刚落,雷耀扬便站起身同程泰告别,高大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头也不回。
程泰坐在病床上无奈摇头,这小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只要一提到雷义,一提到家里的事就会立刻变脸。
街边路灯下,雨后的柏油马路上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齐诗允和陈家乐并排蹲在一起,盯着依旧没什幺变化的医院大门发愣,两人早就习惯这样的工作节奏,能挨是基本职业素养。
突然,围住大门的人群让出通道,从当中气定神闲的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只是他的脸色却是生人勿近般的阴沉。
蹲守已久的媒体们看到后,私下里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蠢蠢欲动准备走上前,有人正准备举起相机拍照,但却被几个眼尖的大汉立即喝止住。
齐诗允看到那个身影心下一惊,居然又是刚才那个男人?
他怎幺会从医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而且那帮人对他还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她认识程泰儿子的模样,不是他。
太不对劲了,她慌忙从裤包里掏出那张她还没有仔细看过的车行名片。
「雷耀扬」
东英社五虎之一的奔雷虎———雷耀扬?
齐诗允思绪翻涌,再三确认后,瞳孔里写满了震惊。
看刚才那阵仗,她排除了同名同姓的可能。之前听闻他一直在大陆做生意很少回香港,平时为人极其低调,照片和相关资料都少得可怜。刚刚在车上他说他也要来这附近…合桃和东英私交这幺好吗?还是有别的什幺原因?
“喂喂!学姐!你看是他…!是那个…!”
陈家乐也是一眼就认出来,压低音量,激动的语无伦次,他戳了戳齐诗允的手臂,推着她往前走。
“看到了,我又不瞎。”
“哗…他和程泰什幺关系啊?最近他有去你家大排档吃饭吗?我们能不能搞个独家专访?!”
“……阿乐,我拜托你清醒一点,你既不是O记又不是DATS,他知道也不会告诉你OK?你看现在这架势,能问出来就有鬼了。”
齐诗允边走边将名片装回包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堵在胸口,很沉很闷。
正说着,林宝坚尼的声浪响起后迅速消失在七宝街,驻守在外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把医院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另一边,警方也加派警员来到现场,以防出现冲突。
好像从骆克道恐龙坠亡那晚开始,最近的新闻真相都变得格外扑朔迷离,警方的回答也都是模棱两可,即便是他们这些记者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什幺有用的信息。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人精心编织了一张细密的巨网,正在静静等待猎物自己走入陷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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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TS:反黑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