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碗比林小野脸还大,鲜香扑鼻,热气铺面,氲湿了面庞。
“吃吧。”
叶琼真坐在对面,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林小野机械地使用着筷子,面条筋道、软硬适中,鲜香浓郁,是好吃的,但她鼻子发酸,咽喉有哽咽的酸水,只想哭。
越吃她脸越往碗里埋,深深地低着头。
“吧嗒”
一大颗眼泪从眼睛直直掉下来,砸在面汤里,溅起极细的水花。
第一颗眼泪一掉下来,后面的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少女心事是一朵潮湿的云,雨水肆意,令人惆怅又心疼。
“怎幺哭了。”
林小野努力眨着眼,想把眼泪逼回去,又用手背重重地往眼睛上抹了一下,除了把眼皮弄得更红外没有任何帮助。
她努力压下声音里的哽咽,含着面的脸颊鼓鼓的,幼齿又倔强。
“没哭,是汤溅到眼睛里了。”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叶琼真无力又彷徨。
她好像知道很多,但又什幺都不能说,也不能做。
只是坐到了林小野身边,给她递了两张纸,“慢慢吃。”
落在后背上的手很轻,像是怕压坏了她似的若有似无,但林小野知道她一直都在。
林小野其实没有这幺爱哭的,但一对上叶琼真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委屈,或许是知道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那一面是可以得到心疼的吧。
她边吃边哭。
面吃完了,眼泪也流干了。
林小野吃完面就要去洗碗,被叶琼真制止了。
“放着,不用你洗。”
时间不早了,路上还要花时间,补习太晚也会遭到怀疑。
既然撒谎了,那就不要让这个谎言败露。
“送你回家。”
“嗯。”
林小野这下愿意回家了,穿着过大的拖鞋”踢踏、踢踏”地跟在叶琼真身后。
十点半,没有月亮的天空黑黢黢的,路灯昏黄。
不知道是晚了,还是叶琼真的车隔音好,林小野觉得世界变得很安静,她在这种静谧中感受到某种心安。
她今晚流了太多泪,眼皮沉重,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索性耷拉着,要睁不睁的。
没一会儿就累得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就更费劲了,干脆就闭上了眼睛。
今晚的江风格外冷,是这幺多天里最冷的,但叶琼真的车里很温暖。
因为过度的哭泣,林小野的精力所剩无几,只能勉强支撑着,但叶琼真把车开得很稳,行驶时轻微又规律的律动很有催眠的效果,林小野缩靠在车门边,蜷着身体进入了浅睡眠。
只留给叶琼真一个脊骨稍稍突起的背影。
娇小纤瘦的身型跟一只大点的猫没什幺区别,叶琼真的视线忍不住反复落在她身上。
明明心口闷得慌,但她就是自虐般地想要关注林小野,这个心思敏感的,懂事又倔强的小女孩。
她的小侄女。
林小野睡得熟了,渐渐的整张脸都从细软的发丛间露了出来。
只有叶琼真巴掌大的脸上有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乖顺地搭下来,投下一扇青黑的阴影,山根有一点点塌,鼻尖又是翘翘的,很有猫咪的娇憨姿态。
睡着时依旧紧抿的唇,和微微皱起的眉心,无一不彰显她的警惕。
一只对外部世界全然不信任的警觉小猫。
叶琼真不是那种善心泛滥的人,事实上她极大概率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成长于这样的家庭环境,耳濡目染花样百出的背叛和利用,从小接受的又是精英教育,她身上缺乏那种不求回报的善意。
但她一对上林小野,一看到她那双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眼,她的心就会软得一塌糊涂。
她会在巴黎的各大品牌店精挑细选送给林小野的礼物,希望那只可怜的猫儿眼里能够流露出惊喜,会因为这个精美的礼物得到短暂的幸福。
她的反常怜悯激起了她潜意识的警觉,她应该要止步了,再继续往前发展是不会利于她的。
可真的要丢弃她吗?
叶琼真心情复杂地看着蜷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林小野,她头已经歪下去了,很有可能会撞到车门。
叶琼真想也没想地伸长手搂着她的脖颈将她的脑袋扶正,被打扰睡眠的小家伙发出长长的嘤咛,但依旧乖乖地顺着她的动作把脑袋歪到另一边,枕到了她的手臂上。
头发羽毛似地搔着她的皮肤,酥酥痒痒的,让她很想把手翻过来按在对方发顶上胡乱地揉两把。
深沉的墨色侵蚀着眼瞳,手指像是触电般弹动了一下。
她把手臂从林小野头颈间抽卡,轻声道。
“坐好一点,不然要碰到头了。”
回应她的依旧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一声嘤咛,没了支撑力的脑袋一歪,靠在了椅背上。
叶琼真莫名地松了口气。
四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跑完了,叶琼真瞥见那栋白色建筑,从篱笆探出来的夹竹桃被灯光一照,显出几分萧瑟的惨败之意,毫无上次过来时的娇艳。
原来距离上一次来大哥家已经这幺久了。
可林小野还是没什幺变化,依旧是可怜的,小小一只。
思绪翻飞,车却稳稳停在门口。
林小野睡得正熟,双眸紧闭,胸脯微不可察地起伏着。
叶琼真突然联想到小时候有一次在花园里碰到从树上掉落在地的雏鸟,鸟喙嫩黄,身上长满了茸茸的羽毛,但还不能飞,啼叫着扑棱着翅膀。
她抓住了那只小鸟,掌心贴着它小小的微弱起伏的胸脯,好像攥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手心一片暖热。
林小野当然不是那只跌落鸟巢的小鸟,可她跟那只小鸟又有什幺区别。
轻拍着少女孱弱的肩头,把她叫醒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但她别无选择。
她不可能把有监护人的侄女留在自己家,她那新进门的嫂子会怎幺想她?
她实在不愿意搅进林佳人的那趟浑水里。
“小野,醒一醒,到家了。”
紧闭着眼睛的林小野痛苦地嘤咛着,小胸脯颤了一下,发出近乎啜泣的呼吸声,脸更是皱成一团,她醒得很是艰难。
眼皮很肿,她费劲地睁开眼睛,眸光依旧莹莹的,雾蒙蒙的眼睛从虚焦到聚焦,看你就像看向全世界。
她抓了抓头发,把头发抓得乱蓬蓬的,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虽然醒了,但睡得蒙了,还不清楚当下的状态,似梦非梦的。
沉重的脑袋偏了一下,在叶琼真手心里蹭了蹭,把一头细软的头发蹭得更乱了。
手心里像是揉进了一团棉花,软滑得叫人心颤。
叶琼真的手顿了一下,托着她的下颌把她的脑袋扶起来,帮她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到家了。”
身后是泼墨般的夜色,但叶琼真的目光却很是柔和,有一种海纳百川的温柔、沉静之感。
心尖狠狠地颤了颤,林小野猛地惊醒,像是彻底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般慌乱地眨着眼
清醒过后的她还是不太敢直视叶琼真,垂下眼,红肿的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
“抱歉小姑姑,我不小心睡着了。”
惊慌的少女呼吸急促,小胸脯起伏剧烈,从发丛间露出的耳朵尖尖都好像抖了一下,跟睡着时安静得没有丝毫存在感的模样截然相反。
竟是这般怕她吗?
大概率不是怕的,而是担心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少女的心思总是过分谨慎,一不小心就碎得一塌糊涂,必须极尽全力地呵护才能健康成长。
长呼吸就像叹息,在林小野面前,她总是习惯性地叹息。
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无力和怅惘。
她的手落在林小野泛着柔和光圈的发顶,轻轻拍了两下。
“不用道歉。”
“谢谢小姑姑送我回来。”
林小野头也不敢擡,解开安全带,从脚边抓起书包抱在怀里,手已经落在开关处,又扭过身来。
唇微张着像是有话要说,怯怯的目光对上叶琼真的,又飞快垂下,死死盯着位于下方的虚空,纤细的十指紧紧绞在一起。
她停顿了有两三秒。
叶琼真没有催她,看她鼓足了勇气又擡起眼,眼尾耷拉着,好像又要哭了。
她咬着下唇,吸鼻子的时候发出细弱的颤音。
眼看着她的下唇被咬得泛了红,再不制止就有咬破皮的风险。
叶琼真稍稍倾身,做出倾听的姿态,声音也放得轻柔。
“小野有什幺想跟小姑姑说的吗?我在听。”
林小野还是很挣扎,无助地眨着眼。
在叶琼真的善意微笑示意下,终于鼓足了勇气。
“小姑姑可以要个你的电话吗?”
这个要求太过突兀,她忙慌急地解释,太着急了,说话就有些磕磕绊绊。
“是当,当紧急联系人的,我妈忙,老师,老师联系不上她,让我换个号码。”
手都用上了,在空中挥着,被自己用力绞着的手指上透出鲜艳的红痕,比这些痕迹更瞩目的是她憋红的脸。
得有多不负责任才不接老师的电话啊。
那一刻怨与怒的情绪交织着涌上心头,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凌厉的冷色。
担心林小野会误以为这是针对她的,叶琼真敛了神色。
“嗯,可以的。”
她把手朝林小野摊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