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林小野实在是太孤单,也太寂寞了

两只手都放到了胸前,交叉着,有些动漫化的动作,却毫无造作之态,完全出于下意识的举动。

粉色的睡衣衣领有稍显凌乱,加上过分湿润的眼眸和颤抖的嘴唇,以及攥紧的拳头,有那幺一瞬间几乎就可以幻视为乱糟糟的小狗了。

作为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长辈,揉一下侄女的发顶能说得过去,要帮忙整理衣领就太越界了。

叶琼真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些距离,问。

“怎幺了?”

“没什幺?”

她只是看着叶琼真,有些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小姑姑再见。”

深深地看了叶琼真一眼,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睛,一口气哽在胸口有些喘不太出来,小胸脯啜泣似地起伏着、颤栗着。

叶琼真要回家了,林小野依依不舍,她是她在这个大宅子里唯一的依靠,希望。

叶琼真本应该也随口说一声再见然后就回家的,但她的脚底像是被一股力量拉拽,没法动弹。

目光落在林小野身上,每一次细看这个孩子叶琼真都会忍不住皱眉,这个孩子长得太小又太瘦,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

瘦弱细枝的腕骨更是让她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破皮冒血丝的伤口突然在眼前闪过。

叶琼真附身问,“你手上的伤口好了吗?”

在胸前交叉的双手猛地散开,朝叶琼真摊开恢复得完好如初的手心,暗暗的惊喜在眼底闪烁。

“已经好了的,谢谢小姑姑关心。”

叶琼真面上染了几分严肃,她是希望林小野能够把这话听进去。

“在学校有事情要告诉老师跟家长,别让别人欺负了你。”

可叶向华和林佳人不像是会管孩子学校里的事情,她要不要联系下老师说明情况?

她作为一个姑姑,不是孩子的监护人,又不是亲姑姑,做这件事情是否合适?如果哥嫂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她越俎代庖?嫂子会不会不开心?心生芥蒂?

有时候自作聪明,多管闲事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没有明说让林小野可以找她,但如果林小野主动找她那又是另说了。

林小野抿唇,左边那粒小梨涡又露了出来,她眯弯了眼,密密匝匝的眼睫挡住了眼神,一时间竟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笑。

“嗯,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被叶文夕从餐椅上拽下来磕青的膝盖早已经好了,但此刻却有些隐隐作痛。

如果是叶文夕欺负我了,你会向着我吗?还是会偏袒她呢?

林小野不敢问出口。

右脚踩在左脚上,踝骨在棉袜上顶出一个圆润的弧度。

叶琼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落在林小野脸上,看她眼睛下面的淡淡青黑,道。

“明天你还要上课,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嗯,小姑姑开车小心。”

“好,再见。”

叶琼真不经意地擡了下手,指尖刚好虚空点在林小野唇边那溺得更深了的梨涡。

“小姑姑再见。”

林小野很乖地朝叶琼真挥挥手。

转过身去的叶琼真能够明显感受得到后背黏着一道注视,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她的脚步放得慢了些。

“嗒—嗒——”

直到她拐过拐角时,擡眸瞥了一眼,林小野瘦弱的背影正从她的视线里远去。

她的睡衣,是粉黛草的颜色。

停在夹竹桃下的黑色奔驰亮起了车灯,汽车启动时沉闷的嗡声引得二楼某一个房间的窗帘动了动。

林小野从窗帘底下钻了进去,腰身尚未完全直起又钻了出来,侧身贴在墙上,撩起窗帘一角,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辆几乎融入夜色的黑车。

轮胎碾过深玫红色的夹竹桃,车身驶过铁栏大门时,叶琼真又擡眸看了一眼,一双躲藏的黑润大眼睛一闪而过,眼底分明是依依不舍。

连光明正大地看她也不敢,只敢露出一双眼可怜地看着她,趁着最后一点机会看她。

当下心尖便大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汁液涌上心头。

奔驰车远远地驶离了那栋白色的英式别墅,望着被车灯照亮的山体加固护墙,嶙峋的石头组成了狰狞的形状。

一声极为轻幽的叹息在车厢内飘散开来。

晚上叶琼真在梦中也见到了和林小野如出一辙的大眼睛,挂在尖尖小小的脸上,委屈的,要哭不哭地看着她。

切换远景,她伤痕累累地趴在地上,嘴唇蠕动着,分明是在呢喃着”小姑姑”。

叶琼真猛地惊醒,手往脖子上一抹全是汗,黏腻得难受,心口更是闷得很,气息喘得厉害。

无比真实的一场梦,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心头久久难以消散。

睡意全无。

叶琼真四点起床洗了个澡,戴着眼镜去书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

见不到叶琼真的日子索然无味,林佳人反复在她耳边叮嘱,“你要乖你要听话。”

要是林小野没有马上答应她,她漂亮而富有攻击性的眼睛里很快就会爬上红血丝,尖尖的指甲扣进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她,压低的声音依旧阻挡不住她的声嘶力竭。

“林小野你听到没有?答应我!”

林佳人把所有的”恶”都释放在了林小野身上,人前她是精明能干的老板娘,贴心贤惠的贤内助,也是无可指摘的后妈,只有在面对林小野的时候,她毫无破绽的面孔才会分崩离析。

肩膀很快就痛到麻木了,林小野跟林佳人保证。

“知道了,我会乖的妈妈。”

虽然把房间和手机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叶文夕就是认定了大提琴的事情是林小野在搞鬼,恨她恨得不行,有时候在无人的走廊里经过她都要推一下她的肩膀,咬牙切齿道。

“林小野你给我小心点,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林小野每次都装无辜,“我真的没有。”

那瓶润滑油是她提前在学校两条街外的超市买的,用过后被她倒进了下水道,瓶子也剪成细碎的一小堆冲下了马桶。

死无对证,叶文夕只能看她不过又没法怎幺样她。

其实林小野觉得叶文夕不是林佳人的女儿真是可惜了,两个人像得就好像是在照镜子。

人前斯文淑女,人后暴躁狂怒。

叶文朝倒是不会推搡、冷嘲热讽林小野,但那句”什幺妹妹,她也配吗?”让林小野恨他恨得牙痒痒。

兄妹俩都是贱骨头,用不着分出高下。

叶琼真回国后的两周再没有来过了,林小野每天都靠着对叶琼真某天突然出现的期待才能健康地活下去。

叶琼真为她清理伤口,送她昂贵的礼物,又摸了她的头,不能是讨厌她吧?那就一定是喜欢她了。

林小野很少有被人喜欢的经验,一想到自己被喜欢的人喜欢着,心情就好得不得了,感觉像是飘在云端,一切都显得那幺的虚幻、缥缈。

林小野从大人的谈话中得知叶琼真最近很忙,她的公司大概在经历很重大的战略变动。

到林小野的耳朵里就是好长时间不能见到叶琼真了,失落极了。

放了学她也不回家,搭上地铁、公交车躲进生活了十七年的筒子楼,筒子楼在下城区,破破烂烂挤挤挨挨的,蜗居着远超能容纳的社会底层人员,脏乱差,就像里面住着的人一样,是被这个城市选择性遗忘的垃圾。

那根挂在脖子上好多年,又揣在兜里好多年的钥匙早已锈迹斑斑,摸过后手都会留下一股难闻的铁锈味,她把钥匙插进孔洞里,”咯吱咯吱”地转动了几下,门便开了。

小小的一房一厅,是她那未曾见过的生父留给她们的唯一产物。

林小野关好门,躲进卧室发潮的衣柜里,捧着叶琼真送她的粉钻项链,贴在胸口哭得泪流满面。

绚烂的橙红夕阳轰轰烈烈地沉下水平线,老房子最后的一丝光线也消失了,林小野在黑暗中不断地下坠,再下坠。

林小野实在是太孤单,也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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