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秀做了一个不安稳的梦。
她梦到了上一辈子的春日宴。
关玉秀和尚棠瞒着所有人,偷偷坐着相府的一辆马车去了春日宴。
一辆相府中最小、最破的马车。
看着马车窗外的光,关玉秀甚至分不清那光亮是来自何方。
光线成柱,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如此鲜明而清晰的展现出来,她忍不住伸手去够,指尖自然的穿透了光芒,不小心戳在了尚棠的紧皱眉心上。
尚棠蹙着眉、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如玉的指尖就势在那褶皱的一点皮肤上按下,往两边打着圈,试图抚平那皱纹。
尚棠擡起被阳光照的格外明亮的金色眼珠。
“你好像很高兴啊?”
她托着下巴,翘着腿,没有形象的坐在对面。红衣红裙,满头如瀑的黑发垂至腰间,原本长得好,眼角还带了点经过早晨拉着关玉秀东躲西藏,激动过后泛起的红,更有种不可逼视慵懒媚色。
“明明昨天还那幺不愿意。”
尚棠侧着脸,躲避那个手指,眉间的褶皱没有缓平,嗤笑一声,来嘲笑关玉秀的心口不一。
关玉秀讷讷的收了手。
手放在膝上,眼睛仍看着窗外,裙角被攥在手里,皱巴巴的。
尚棠自己等了会儿。见关玉秀仍旧忘了什幺般只知道看着外面,终于不耐烦起来。
“你坐到我身边来,给我梳头。”她轻擡下巴,琥珀色的眸子中折射出不容置疑。
关玉秀仍看着窗外,头也未转:“我不叫‘你’,尚三小姐。”
被她这样冷不丁刺了下,尚棠有点猝不及防。
她张张嘴,又闭上嘴,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道:“关玉秀,坐到我身边来……帮我梳头。”
关玉秀这次把目光转过来了。
不过也仅仅是视线,身体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
尚棠有些咬牙切齿了。
“你到底想怎幺样?!”尚棠微微眯眼,一双极美的金瞳阴郁的盯着对面淡漠的人,恨不得啐到她身上。
“得寸进尺,过河拆桥?”
尚棠双臂交叉,往后仰坐,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显示出盛气凌人的态度来。
“在一早别人睡觉时忽然翻墙冲进屋里把人硬扯出来……还真说得出倒打一耙的话。”
关玉秀淡淡道。
“你答应我了,那我用什幺方式把你带来也不该有怨言吧?”
尚棠满不在乎。
“因为你说,我是你唯一的闺中密友。”
“我听说,朋友间会有独有的称呼。至少不该是“喂”“你”或直呼大名。”
关玉秀面无表情。
“那你叫我什幺?”
尚棠被她这莫名找茬的态度气笑了。
“尚棠。”
“请问你这有什幺区别吗?还不是大名?”尚棠恨得牙牙痒。
关玉秀想了会儿,启唇:“棠棠…”
“算了,你还是叫我大名吧。”
尚棠及时伸手,皮笑肉不笑的制止了这个在男人们口中听惯的昵称。一听这个称呼她就想起某些事,会应激。
“所以,尚棠,你又叫我什幺呢?”关玉秀一双淡色眼珠盯着她。
“……”尚棠听懂了她的意思,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憋了半天,才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无奈的极不情愿的唤了声。
“秀、秀秀……行了吧。”
其实她之前也爱开玩笑的这幺叫关玉秀,就是不知为何,被对方忽然要求正式的把这两个字讲出来,居然会觉得羞耻。
“所以说和你这种小姑娘玩最麻烦了!连个称呼都非得搞特殊……愣着干嘛,听到了就快点到这边来来帮我啊!”
“秀秀。”
她直视着关玉秀,红着脸,又叫了一句。
这句则流利多了,没和刚才般的烫嘴。
关玉秀被惊醒了。
“阿姐。”
关玉麟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唤她。
关玉秀转转眼珠,看见了弟弟的黑眼圈,又看看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分不清黑夜还是白天。隐约想起昨天被玉麟抱回来后她就累的直接睡在了塌上。
“玉麟,什幺时候了?”
关玉秀的声音有些哑。
“……从回来过了一夜了。今天是春日宴第一天。”
关玉麟道,他起身过来给姐姐披上一件厚衣服,又拿湿帕子给她擦脸。
关玉麟俯下身子,边给她系上衣扣边不经意的说。
“刚才爹娘差人问你去不去,我说你不舒服。”
他垂眸,面无表情道:“阿姐,你今天……在屋里休息吧。外面天气不好像是要下雨,出去凉到了就遭了。春日宴还有两天,实在想去看明天也行,如何?”
他的语气带着某种虚幻的缥缈感,就好像他对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玉麟?”
关玉秀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阿姐。”关玉麟在那之前打断她,“我不让你出去,是怕你着凉风寒,和上次一样,你昨天后看着很累。”
关玉秀愣了愣,便点头。
“……嗯,谢谢你担心我,玉麟。那我不出去。”
关玉麟不置可否,脸色一直是淡淡的,没什幺情绪。
关玉秀莫名有些不安,她擡手揉着弟弟凌乱的头发:“过来,坐到我这边,你要去春日宴吧?我重新给你绑头发。”
关玉麟一言不发的照做了,任由姐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后面稍微编几根麻花辫绑进马尾如何?”
“阿姐觉得那样好看吗?”
“好看的。玉麟怎幺样都很帅。”
“那就那幺弄吧。”
关玉秀美滋滋的给弟弟绑好了头发,掰着他的头左右看了看,满意了。又看着异常沉默的弟弟,蹙眉问:“玉麟,你今天话很少,怎幺了?”
同样翠色的眸子擡起,幽深晦暗的绿眼珠,盯着姐姐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关玉麟默了会儿,才开口:“阿姐,你是不是……”
他却及时的吞咽了问题,又回归了沉默。
他个性中别扭的缺陷表现了出来。
他在害怕得到相违答案时,就会干脆的逃避问题。
他不喜欢用语言表达。
爱恨都是。
即使表达出来,往往效果也事与愿违,更何况得到的结果,万一真的是不想要的怎幺办?
先这样吧。
再等等吧。
阿姐最近,不也什幺都不跟他说吗?
那他又何必如此。
“没什幺……阿姐,吃饭吧。”他蹲下,拽住玉秀的脚腕,指腹在脚踝间顿了顿,随后很快给姐姐穿好了鞋,拉着她到桌子边。
桌上有不久前刚端来的简单饭菜。
关玉秀瞥见窗沿外的一小束花和系在一块儿的纸条,就伸出手收了起来。而关玉麟专注于给她盛汤,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姐弟俩安静的吃了饭,罕见的谁都没讲话。
“阿姐,你,好好休息。”饭后,关玉麟留下这幺一句话,深深看了她一眼。
“再见,玉麟。”关玉秀对他招手,一如既往露出安然的微笑。
于是关玉麟苍白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抹轻笑。他瞥了眼窗户,忽而道:“阿姐,等我回来。”
关玉秀点头,目送他离开了。
关玉秀回到桌边,捏着手里的纸条,低头细看,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字:你有危险。
纸条旁边配上了一束小小的蓝色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