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顺市12月底,一场风雪才刚过去。

雪盖满了A中,全校师生都被发动出来扫雪,铲子在地面摩擦发出次啦次啦的声响,清凉透心的冷气往胸腹里一吸,满是舒畅。

学生都被困在教室里太久,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此刻断不能安心扫雪,白茫茫的校园里有打雪仗的、扔雪球的,还有从覆满积雪的楼梯上打着呲溜滑来滑去的,总之,一个个都玩出花来了,认真打扫的却没几个。

林初和许言被分去打扫食堂后面空地的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偏僻的空地,半分阳光也射不进来。

两个小女孩蹲在扫了一半的雪前,用带着手套的手拍打着堆起来的小雪堆,看着雪人的身子渐渐成型,林初又转身往一旁的灌木丛处走了走,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闷闷地声响,灌木丛旁的积雪很厚,完全没被破坏过,纯白无暇、不染尘埃。

林初蹲下身子,从头上摘下羽绒服的帽子,垂着脑袋,手在地上划着雪,特别认真地一点一点把积雪地滚成一个雪球。

嘭一声,突然耳边有一声隐隐约约的闷响,林初团雪球的手顿了一下,却又很快被一旁的许言吸引了注意力,“初初,你看那儿。”

林初擡头看向许言指的方向,是食堂一楼的窗户,窗户里的窗台上摆着一溜的大白菜以及几根胡萝卜,阳光隔着玻璃晒在这些蔬菜上。

“要进去拿吗?”林初手捧着雪球,转身回头看她。

许言为好友间的默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去,你在这继续堆。”

“好,你别被食堂大叔逮住啊,他们很难搞的。”

“放心”许言摆摆手,立刻摆着身子往食堂那边走,因为穿着特别厚的羽绒服,远远看去好像一只一拧一拧行走的企鹅,特别可爱。

林初从好友身上收回目光,继续二人的雪人大工程,她拿着雪球,和不远处的雪人身子比了比,唔,好像脑袋还不够大。

她便又抱着雪球在灌木丛旁继续滚雪。

嘭,又是一声闷响。

林初身子顿住,这次她听得特别真切,声音是从高高的灌木丛另一侧传来。还没等她缓过神来,接二连三的闷响就响起,咚咚咚,像是在捶什幺特别软和的东西。

她脑袋快速消化吸收,紧接着耳朵抓到的一声压抑的闷哼,林初瞬间瞳孔放大了些。

这是在?

林初有些无法相信自己脑海中的想法,A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学,也是全省头部的中学,校园暴力这个词,怎样也不该和A中相联系。

她蹲在那里屏了屏呼吸,尖着耳朵想继续听声音,却没想到那边突然陷入了安静,好像什幺事也没发生一样的安静。

就在她以为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刚要放宽心时,眼前的灌木丛树枝的空隙处,却突然飞过了半根燃着的烟,那烟头落在了灌木丛的泥土上,火光还未熄灭,燃烧着烟卷和烟丝,飘起一阵呛人的味道混合着冰雪味,直往林初鼻尖里钻。

她很懵。从小到大林初都是绝对的优等生、别人家的孩子,小升初就进了A中初中部,后面保送A中高中部,高中无论大小考试从未跌出级部前十,这种事情离她一直很遥远。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灌木丛的空隙间突然闪过一条腿,它直直踹向她看不见的另一侧,紧接着就是刚刚听到的闷响声,低沉的闷呼声跟着响起,对方似乎已经极力压抑但却仍难以掩盖那重重一脚所带来的巨大痛苦。

林初整个人陷入巨大的震惊,她皱着眉从缝隙里看着眼前的画面,捧着雪球的手不自觉用力,直到雪球一端被她捏到散落。她回了回神,从灌木丛处收回视线,看向了身后,雪人身子还静静矗立在那,身后的操场上到处都是在玩耍的学生,有人扛着扫把在嬉笑追逐,有人把雪球砸到玩伴身上,可是她的耳边闷响声却在不断继续,林初看不到完整的画面。她不知道施暴者是在用脚还是在用拳头,但耳边的声音再告诉她施暴者每一次动作都力气极重,而那压抑又痛苦的闷哼则昭示着受害者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正在被疯狂殴打攻击。

她目光从远处收回,低垂的睫毛微微压了压,鼻尖已经被冻得发红,她皮肤又白,经历精神高度紧张后脸颊也慢慢泛红,双手轻轻地端着雪球,脑海中闪过她能想到的所有处理办法,直到远处的太阳又向西移动一分,阴影也跟着笼在了林初身上。

她,决定离开。

然后去食堂找到的许言并告诉她:老师刚刚来找她说食堂后这片空地太偏僻不用打扫,然后拉着许言的手和她一起回教室。

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许言。

不再犹豫,她轻声起身,抱着那缺了一角的雪球,走回雪人身上,然后弯腰慢慢安在了雪人身上。

手刚要从雪球上抽回,倏忽,一滴艳得鲜红的血滴就那幺滴在了雪人脑袋上,温热的血液迅速把周围的雪洇化蚕食,一瞬间纯白的、无暇的雪也被染红。

刺眼的红色耀进林初眼中,她心中的愤怒渐渐无法用理智压住,这股怒火在听到灌木丛那边传来金属和地面摩擦的尖锐声音时,立刻被迅速点燃,蹭就烧起了最旺的火苗。

她抓起地上的铁锹,戴好帽子,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使衣领立起挡住大半的脸庞,然后大步走向灌木丛,挤开繁杂的枝丫,进入另一侧。

铁棍在落在孟恪行腰腹的一瞬,铁锹落在齐原泊肩膀,力气都很重,痛得齐原泊手里的铁棍都脱手了。

林初在看到地上的男生时,惊讶到有些恍惚,这是孟恪行,是她的同桌,是高二年级的第一名,平时最端正冷言的一个人,此刻躺在地方,浑身蜷缩着,嘴里被人塞了一只袜子,手被极细的铁丝捆在身后,一只脚光着,脸上全是冷汗,疼到五官都皱在一起,嘴角的血迹往脖颈里流,一路洇湿白色的高领毛衣。

场面比初林想象的更加糟糕,她立刻弯腰,去拉孟恪行的手臂,试图把他拖出灌木丛。

“这他妈哪来的傻逼?”齐原泊身后的冯束看着突然出现的林初骂道。

身前传来声音,林初好似未闻,继续费力去拖孟恪行,奈何她力气太小,用尽浑身力气也只拖动了几厘米。

忽然,手臂被人攥住。

林初眉毛立刻皱在一起。

对方力气特别大,用力一拽,林初吃力,手拉住灌木的枝干,身体才没倒下。

林初眼神落到自己被握住的地方,白色的羽绒服立刻被弄脏,“放开”,冷冰冰的一张脸上写满了不加遮掩的厌恶和嫌弃。

五官利落、气质清峻,好像高原深处的未曾沾染尘埃的那株白色雪莲,看向他时微微压着的睫毛还有未融化的雪粒将泫未泫,这女孩怎幺看怎幺都像个五好学生、十佳少年,冯束握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地小了些力气。

林初察觉到对方松了力气,刚要乘机抽回手臂,衣领却猛然被人攥住,干脆利落地大力一拽,她一个踉跄往身前扑倒,整个身子全扑到了地上,洁白的外套上瞬间沾满了尘土和污渍,头发也散乱了,姿势万分狼狈时,一只脚竟然踩上了她肩头,肮脏的鞋印立刻在衣服上印下痕迹。

林初肩膀上传来痛感,她从地上擡起头,仰头去看那人,寸头,楞高的个子挡住全部的光线,五官在晦暗的阴影里仍然极富存在感,一手拄着刚刚林初拍他的铁锹。

“脸也挺白的,怕不怕被弄脏?”

他淡幽幽地垂眼看着林初说,鞋尖慢慢从林初肩膀上移,林初垂眼看向他的鞋子,一双黑色工装靴,鞋底又厚又硬,十分肮脏。

没给林初任何反应的时间,鞋底就压上了她下颌,他的姿势变成了脚跟踩着她肩膀,脚尖踩着她脸颊,他加重了些力气,林初的脸立刻被他踩着贴向冷硬的地面。

万分的侮辱。

地面粗粝的石子摩擦着她的一侧脸,另一侧则被他的鞋底踩住。

在冲进来时,林初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擡眼去看那人,他踩着她,甚至好整以暇地从烟盒里磕了根烟,偏头点上。

他点落烟灰的一刻,林初再也无法忍,手掌扶着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听见一声轻笑,只看那人表情一瞬间狠厉,一手举起铁锹就向她背上打来。

林初立刻浑身一抖,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害怕到缩起身子,只等背上传来巨大的疼痛,她好为自己救人却没想好万全退路的冲动买单。

“哎!她受不住你这一下,再说也别牵扯无辜的人。”

林初听着冯束的话,却仍没敢睁眼,身子仍然紧张的缩着,她有预感,这人一定劝不住。

耳边有衣服摩擦地面的簌簌声,接近着便是咚一声,林初预料中的铁锹却没落下,她慢慢睁眼。

直到眼前的画面清晰:

“救她?”齐原泊嘴角勾起讥讽地弧度,垂眼,视线漫不经心地从跪在他身前的孟恪行滑向趴在地上的林初。

两个Loser。

齐原泊缓缓弯腰,一手猛地抓住孟恪行的头发,迫使他擡头看,下巴稍稍朝林初侧了侧,“喜欢她?”

说着,夹着烟的手指把塞在孟恪行嘴里的袜子拔了出来,随手一扔,孟恪行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被他掐住下巴,手指拽着孟恪行头发轻轻来回摇晃着他脑袋,看着他眼睛说道“哥哥,我觉得,还是别再把你喜欢的东西透露给我了吧…毕竟被我毁得也不剩几个了…”

“哦,烟灰好长,弹在地上,好像有些不太文明…”

林初深吸了一口气,在齐原泊把烟灰弹进孟恪行嘴里时,闭上了眼睛,把脸埋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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