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至,春来

时间很快到了母亲的分娩日,父亲带着作为女儿的我,在母亲身旁陪伴着。

我看着痛苦的母亲,看到母亲那痛苦得几乎扭曲的面孔,我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

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绝望和无力的情感,让我彻底地认识到了作为女性在这个时代中所要承受的一切。

母亲强忍着痛苦,她的手抓紧了床单,几乎要将其撕裂。

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但她咬住了下唇,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接生大夫和丫鬟侍女围绕在她身边,来来往往,想用各种方法尝试减轻她的痛苦,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古代的医疗水平对孕妇来说,实在是过于残酷了,残酷到自己将来已经不想面对怀胎十月的难受。

这一幕也让我想起了自己刚刚经历的缠足之痛,也让我不禁开始思考,这样的痛苦和折磨真的有必要吗?

难道就只是为了满足男人的虚荣和权力欲望吗?

我想要紧紧的握住母亲的手,来到这个世界,我作为女儿深爱着我的母亲,因为我知道她足够的爱护我。

可是我幼小的身子实在帮不上忙,只能和父亲这个老男人干等着。

可怜的母亲,她用尽全身的力量,终于成功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老爷,老爷,夫人生的是男孩!”

我看着那个弱小的生命,当年的我,也是这样被母亲努力的生下来的吧。

我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混合了喜悦和悲哀的复杂情感。

不出我所料,母亲生的果然是大胖小子,苏家嫡子出现了,而我也是做姐姐的人了。

父亲走了过来,他看着新生的孩子,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他似乎完全忽略了母亲的疲惫和痛苦,只关心那个能延续家族血脉的男孩。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封建时代的无情”。

在这个时代里,女人不过是男人权力和欲望的附庸,她们的痛苦和折磨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我望了望自己那因为缠足而变得不再完整的双脚,再看了看母亲那因为生育而变得更加虚弱的身体,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和哀伤……

“爹爹,您看看娘亲……”

父亲没有听到我的话,可能是房间内太过喧闹了,也有可能假装没有听到……

母亲终于握紧了我的手,对我艰难的点了点她那快要支撑不下去的头。

“母亲,婉儿心疼您……”我带了些许哭腔,我知道。自从上次被迫缠足,我的泪腺倒是越来越发达了,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小女孩。

看着母亲累得几乎要倒下的身体我不禁开始思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够摆脱这一切,找到一个真正能够尊重和理解我、不会让我受到任何痛苦和折磨的人,那该有多好。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在这个时代里,我永远都只能是苏婉儿,一个必须接受所有痛苦和折磨的女子。

我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一个不同于母亲的路,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就单单为了自己。

在这一刻我觉得,我或许仍然拥有着男人的灵魂吧。

我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和艰难的战斗,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苏家上下都围着苏家真正的主心骨——“苏家嫡子”转动。

父亲母亲钻研许久,甚至请教了不少文学大师,终于决定我弟弟的名字。

苏家嫡子——苏泓。

很快,三年过去。今天是我作为苏婉儿的第十年,来到了我的十岁生辰。

这三年来我没日没夜得学习女红,几乎不再走出自己的闺房,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脚已经不再方便的支撑我的行走。

这三年来,我的“主线任务就是活下去,并且认真学习女红和《女德》。”

在过去的三年里,我陷入了深深的孤独和寂寥的漩涡之中。

每天清晨,我被丫鬟唤醒,认真洗漱梳妆一番,就去与父亲母亲见面,这几乎是我每日和他们见面聊天的机会,除此之外都我多半是与缝针线、刺绣以及琐碎的家务事打交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无数次看着窗外那一轮又一轮升起又降落的明月,听着窗外那一阵阵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感受着房间外兄长、姐姐和弟弟的欢声笑语。

而我只能坐在那儿,凝视着自己因为缠足所变得越来越小的双脚,内心深处的痛苦无以言表。

除了手中的针线,几乎与我形影不离的,便是那本《女德》。

嬷嬷说,这是所有大家闺秀必备的教材,可以使我更好地理解和学习女性的角色和责任。

可我过去作为现代男人,被迫读来读去,除了让我更加明白这个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不公外,我并没有得到什么真正的收获。

我记得,我也和父亲说过想要那读书,赏识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就算能够多了解一下这个时代发生的故事也好。

但父亲却对我说,这不是女儿该学的,女儿应该学的是服侍丈夫,给未来的丈夫带来荣誉和享受。

我深深地惋惜,为我失去了那一片片知识的天空,以及我内心深处一直追求的自由。

这三年中,苏泓慢慢长大,由最开始的咿呀学语,到现在已经能够跑跑跳跳。我看着他,慢慢的成为苏家的焦点,父亲的骄傲。

而我,身上的光亮逐渐暗淡,变成了每天笼罩在琴棋书画和绣花之下的女孩。

苏泓的出现无疑改变了家庭的氛围,父亲母亲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他的身上。

随着苏泓一点一点长大,母亲开始对我说过,“婉儿,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他是苏家的继承人,是我们的希望。”

“我不懂,为什么希望,只能寄托在男孩的身上,女孩难道就这么不配吗”?

母亲只道:“傻瓜,你总要嫁人的,不过是早点晚点的区别罢了,将来你靠着丈夫就好了。”

这样的日子,一天复一天,年复一年的过去。而我的生活,也几乎都被困在这窄小的闺房之中,除了嬷嬷来教我针线,偶尔会有弟弟来找我玩。

“阿姐,阿姐,你看我捏的泥人好看吗?”

我没有照顾小孩的常识,上辈子也全是老婆一个人完成的,我总说自己在外赚钱养家,几乎全然交给了自己妻子。

我只能微笑道:“泓儿最厉害了,阿姐很喜欢你捏的泥人呢。”

尽管我对苏泓好像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自己作为姐姐的感觉。

感觉很温柔,想要照顾这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小弟弟……

他大概是我这三年里唯一的慰藉。每次看到他那纯真无邪的笑容,我的心中都会涌起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会教他唱抒情的小曲,会教他画些精美的小图案。我发现他的眼底真的有作为小孩子才有的纯真。

我只希望他能天真无邪的一直现在下去……

对,其实他是和我一样的受害者,也是一个被紧紧束缚在封建社会的囚笼里的人。

每当这时,我都会深深祝福他,希望他能有一天挣脱出这个时代的束缚,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

这也许就是我过去三年的生活——尽管充满了痛苦、绝望和无奈。

……

…………

………………

我这次的生日并没有太多的喧闹,也没有太多的贺礼。

父亲给了我一套新的绣花工具,母亲则送给我一本书,那是一本讲述女子行为礼仪的书籍。

“谢谢爹爹娘亲,婉儿很喜欢这些礼物。”

父亲母亲开心的望着我,好像对我有着很大的期许。

父母的赠礼虽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也没有过分的物质价值,但它们背后所承载的寓意足以窒息我心中对自由的向往。

但是,这些事物都是我未来必须去适应的生活,哪怕我内心深处抗拒。

其实他们送我什么我都是无所谓的,更希望是送我一些新奇点的玩具,或者难得的带我走出苏家逛上一逛。

那是以前的美好时光,他们总说我长大了,其实我的内心现在更像寻常的孩子一般苏泓也为我准备了礼物,一只他亲手做的泥巴小鸟。

“阿姐,我捏了一个你,你看看像不像?”

他说那是我。

“是一只小鸟吗,泓儿?”

我看着他纯真无邪的笑脸,心中却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

“不是,是……阿姐。”

我只当他年纪小,不懂事。不过我内心的确盼望着能变成一只小鸟,远走高飞。

我感谢他的礼物,承诺说会把小鸟放在床头柜上。

生日当天,虽然没有大规模的庆祝活动,但是苏家府上还是来了一些客人,这些客人大多是本地的贵族,父亲并不打算让我出面接待,而是由他一个人来安排。

那些客人带来的不仅仅是生日礼物,或许还有他们对苏家的敬仰和对……我的祝福。

今日生辰,我穿着一袭新做的红色裙子,脚上的痛楚似乎在这一天都不那么明显了。

尽管这些礼物和祝福无疑都是对我未来生活的预期,对我作为女性要承担的义务的嘱托。

但至少在生日这一天,我可以感受到一些来自外界的温暖。

“嗯~”该起床了……

我伸了伸懒腰,宣告了今天的开始。

发现丫鬟已经把洗漱梳妆的工具准备好后,我便开始“衣来伸手”。

“小姐,您的胸脯是不是大了一点?”丫鬟突然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个疑问。

我开始往自己胸部看去……

“我去,真的大了一点点,怎么还鼓了起来啊!”我内心震惊道:“做了这么久女人,我居然完全忘记了这一回事啊……”

没错,作为小女孩的我终于开始身体发育了。

在前世,我虽然从学校的生物课程或与朋友们的交谈中对女性身体的成长有所了解,但那都是从第三人称的角度。

现在,当这些变化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体上时,我的感受是那么的复杂。

从那天起,我的胸部开始有了些微的隆起,每次洗澡或换衣时,我都会瞟一眼那正在发育的胸部。

它们还很小,但已经与过去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我在某种程度上对这种新的发现感到好奇,但另一方面也有些担心。

我怕别人发现,尤其是和我共同生活的人。

“婉儿,我听小翠说了,你是不是该穿内衣了?”

“内衣……”我疑惑道。

“是啊,明天就让丫鬟帮你穿上吧”

第二天,丫鬟拿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衣物。

那是一件精美的布料,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颜色鲜艳。

丫鬟告诉我道:“小姐,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快把肚兜穿上吧,免得夫人怪罪了。”

我无奈的答应下来,我知道曾经小女孩“无拘无束”的生活,已经离我远去了。

“呜呜呜,我内心沮丧道。”

在丫鬟的帮助下,我小心翼翼地将肚兜系在胸前。一开始,我觉得有些不习惯,那块布料紧紧地包裹着我的胸部,让我感到有点束缚。

但是,母亲让丫鬟每天都检查我的穿戴情况,决不允许我不穿肚兜内衣。

我看着肚兜被我穿在身上展现出的曲线,心里五味杂陈。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变成真正的女人。

前世,我是一个男人,对女性的身体和感受都是从第三人称的角度了解。

如今,自己身处其中,每一个身体的微小变化都令我心情复杂。

“我去,我这女乃子又大了一点。”我无奈的揉了揉,却意外感觉到有一丝丝电击感。

“这感觉,真……”

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感慨万分。我小小的胸部隆起,就像是一块土地上刚刚发芽的嫩苗,代表着生命的新开始。

虽然它们还很小,但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平坦。

每晚,我都会独自躺在床上,回想前世的自己,想象如果那时的我知道今生会变成女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也许会很震惊,也许会很惊喜,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时间很快,又是两年过去了。

在母亲的帮助下,我开始学习如何为自己打扮,如何穿着合适的衣物,如何用小脚走路。

我甚至开始习惯了穿着肚兜和内衣,习惯了身体的曲线变得越来越明显……

尽管心中有时会抱怨,但我知道,这都是为了适应新的身份,为了在这个身体里更好地生活。

然后是月经。

当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裙子上出现了不明斑点,我虽然有些惊慌失措。

但我知道作为女人的第一次,也就是初潮终于也如约而至的来到了我身上,开始有了正常女人开始有的反应。

我记得那一天,我正坐在院子里,随手拾着散落在地上的花瓣,当我站起来时,意识到裙摆上有些异常。

看到那不明斑点,我惊慌失措,心跳得快要跳出喉咙。

“啊啊啊,我去我怎么流血了!”

我以前的生活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事情。

只见丫鬟赶忙来到我的身边,看着我慌张的表情,只掀起我的裙摆笑道:

“恭喜小姐,这是您成长的证据。每个女孩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这意味着您正在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丫鬟手巧地帮我清理,并搀扶着我慢慢的回到我的房间,开始教我如何使用那样的布料。

“那这玩意就是要放我肚兜下面?”

“那我该怎么放置,该怎么清洗啊。”我无奈的询问道。

这一刻,我听得“如痴如醉”,完全无法接受我今后将要跟这堆细致的事情打交道这实在是太复杂了,甚至让我有一种怀念以前男性身份的冲动。

我开始怀恋曾经作为男性的生活,那种无需担心这些麻烦事的轻松自在。

我以前没有体验过生理期的阵痛、疲劳感、情绪波动等一切症状,看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更加了解女性生理,但对我来说,却是全新的挑战与所吃的苦头。

自那以后,我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女人。

……

春天来了,姐姐却要走了……

我,眼看着我那如花似玉的大姐苏青将要离家远嫁。

说起缘由的话,那是上月的一个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苏家的绿瓦白墙上,几名华服之客坐着马车来到我家大门前。

“喂,小翠,他们几个是来我们家干嘛的?”我坐在院子里,正与丫鬟下棋。

“回小姐,看着架势,应该是媒人,毕竟青小姐也到婚配年龄很久了。”

“媒人,哪家的?还想娶我雨姐。”

我纳闷着,实在没想过媒人的到来。

他们的到来如同风中的蝴蝶,轻盈而又不可捉摸,一步步走入了苏家的前堂。

我拉着丫鬟,便想上前看看情况。

那是一个着装典雅的中年女人,正毕恭毕敬的与我父亲对话。

从她红润的面颊和那双明亮又机敏的眼睛,我猜测她想必是当地有名的媒婆。

只见她转身看着我父亲说:“听闻贵宅的大女儿,品德高尚,有幸今日能与大人洽谈一事。”

父亲呵呵一笑:“过奖,过奖……”

我曾听父亲提起,苏州城南的陆家也是大族之一,贵不可言。那个所谓的陆家公子,据说是一位文才横溢、武艺出众的少年。

从我还是十岁那会,就看着三位姐姐依次被送入那神秘的阁楼里,我问过丫鬟,只知道那是叫绣楼的地方。

“那绣楼,真的只是为了让她们学习绣花吗?”我问过丫鬟,可丫鬟也只是说不知道。

也是,她们做丫鬟的,可能没有过这种待遇。

但从她们进入绣楼那日开始,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三位姐姐的身影。

我有些想念姐姐们,尽管平常见面不多,但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仍受过不少她们的照顾。

“娘,姐姐们去绣楼做什么呀?”我依靠在母亲的肩上,询问起这件事。

“绣楼啊,尽管名为绣楼,但里面传说不仅仅有刺绣。也有各种乐器、书法和各种女子应该学的课业,去到里面就是为了将来出嫁做准备的呢。但更多的,还是关于如何成为一名贤淑的夫人,如何去照顾未来的丈夫和家族。”

母亲当年也进过绣楼,她从十二岁便待在里面,从未出去过。直至嫁给我父亲那年,母亲十五岁。

随着母亲侃侃而谈,我大概知道了这么一个情况。

“我已经十二岁了,我是不是也快上去了”?我心里不安道。

“娘,婉儿不想上去,婉儿想多陪陪您~”

已经许久没有在母亲面前撒娇,长成少女的我大概也是成熟了许多。毕竟我本来就不爱撒娇,只是之前为了得到关爱的习惯罢了。

不久后,我大姐的嫁妆准备得差不多了。

就是今天,整个苏家都沉浸在了喜庆的气氛中,鼓乐喧天,锣鼓震天,花轿宛如一座移动的宫殿,载着我大姐缓缓离开了苏家。

我站在大门外看着轿子的远去,眼里满是不舍,心里却为她感到欢喜,希望大姐在陆家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

而我也知道,终有一日,我也会踏上这条同样的道路,为了家族,却不是为了自己。

大姐的出嫁好似一场无声的征兆,接踵而来的是二姐和三姐的出嫁。苏家好像赶鸭子上架一般,急着把未成熟的女儿推上来婚姻这条路上。

这要是放在我前世那个时代,我想女孩子们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十四、十五岁的年龄就离开父母,嫁给别人家吧。

不过,我没有时间感慨。

因为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了。

“泓儿,你做的小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我看着弟弟在我房间做着他喜欢的人事情,有时也能缓解烦闷。

前世,我是很喜欢儿子的,所以这辈子我几乎是把赵泓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般对待。

在他小的时候抱着,在他长大的时候陪着。现在看他长到四岁,还是一个萌娃的样子,心里始终有种莫名的喜欢。

苏泓大概是在我的房间待久了,便想拉着我去到院子里坐着。

“好好好,阿姐带你出去走走。”我笑道。

我拉着苏泓,用小脚慢慢的走出房门。“泓儿,你慢点诶。阿姐走不了你这么快的嘞。”

看着安静许多的院子,心里不禁落寞了不少。

这时一个丫鬟走到我身边告诉我,母亲找我。于是我缓缓的蹲下来对着弟弟说:“泓儿,阿姐失陪一会,我去找母亲。”

苏泓乖巧的点了点头,大约是听懂了我的意思。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再次泛滥出一点“母爱”的感觉。

我边走边问丫鬟,究竟为何事?

丫鬟依旧是和往常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小姐,您也别为难我了,夫人的意思我们做丫鬟的可从来不知道的。”

罢了,其实我心里也有自己的答案。

来到母亲房间,看到父亲和母亲不同往常的看着我,对我说道:

“婉儿,你也到了合适的年龄了,可以上绣楼了。”

母亲温柔的说完,也算是证实了我内心的猜测。

我今年十二岁,其实快十三岁了。这么晚才上绣楼,或许还是父亲母亲不舍得我的缘故。

“婉儿知道了,等到准备好就随丫鬟上绣楼去。”

我微微弯下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夜色朦胧,月色似银。

我坐在窗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自己胸口的疼痛,仿佛一块大石压在心上。我即将成为囚禁在绣楼中的少女。

我望着满天的星斗,心里充满了不安。虽然我已经做好了上绣楼的准备,但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却像是吞了一千根针,难以消化。

在我已经知道,绣楼不仅仅是一个教女孩子们刺绣、书法和乐器的地方,更多的是一个囚禁女子的地方。

我总是想象着那里的生活,是否真的像外界说的那样,只有刺绣、书法和乐器?或者,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事情?

我的不安和恐惧并不是因为我害怕刺绣或书法,而是因为我害怕失去自由,成为一个被囚禁的女子。

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满天的星斗,陷入深深的沉思。

一夜无言,就这么过去……

……

“小姐,起床了。今天要上绣楼了……”

丫鬟的声息比起以前叫唤我的时候小了许多,大抵是害怕我耍脾气吧。

我睁开眼睛,终于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我慢悠悠的支起身子,自从走路不方便后,我做任何事情都变得缓慢许多。

今天,我依旧像个洋娃娃一样,任凭她们为我穿衣梳妆。

丫鬟依旧如同往常,试图找一些话题缓解气氛:

“小姐,您的胸脯又大了几分呢,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未来的夫君一定很喜欢小姐呢。”

“谢谢你,小翠。不过外貌可不是最重要的……”

我尴尬的回道,心中却有无尽的无奈和不安。

今天开始,我的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所传闻中的“绣楼”像一座无法逃避的牢笼,紧紧地锁住了所有女孩的未来。

尽管母亲描述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绣楼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成为一个顺从、知书达礼的女子,然后嫁给一个家族觉得“合适”的男人。

我用细小的步子,走出自己的房间,心中惋惜自己未来的苦日子,不禁愣住了好一会。

“小姐,我们要走了。”丫鬟小翠提醒我,手中提着一只装满了我个人物品的包裹。

我点了点头,穿过繁复的庭院。

沿着庭院里的回廊一直走,周边却见不到树木山石,反而整个庭院看起来不算很大,都是呈现出一个“口”字形,四四方方的都包围起来,只留下上空一块小小天地,高高的马头墙将每一间房屋隔开,白墙瓦黛,竟别有一番风味。

它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而且它的存在本身就给我一种压迫感。

“婉儿,你要好好学习,成为一名贤良淑德的女子。”看见母亲早已站在绣楼门前等待着我,我上前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

“娘,我会的。”

尽管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感到一阵空落。

“没想到苏家还有这种地方。”我心里暗道:“估计是为我这苏家唯一嫡女准备的吧。”

看着眼前这个高高的,用石头砌成的石楼,看着甚至连窗户都只开了巴掌大小。门直接就开在二楼墙外。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种建筑怎么能叫绣楼呢……

叫塔好像更合适吧。再看见这栋楼开在外面的门,我不禁疑惑道:“我到底该怎么上去?”

很快下人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楼梯才让我恍然大悟,几个人将楼梯搭好道:“小姐,请您上去吧。”

我小心翼翼的抓着楼梯的“扶手”,慢慢的爬了上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越来越沉重。

我看其他人并不上来,只有小翠跟了上来。

小翠用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门,刚一进门,屋内扑面而来的灰尘就往我袭来。

“啊…嚏。”我一下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看了看屋内的设施,只能说非常简单。一张窄窄的木床,我稍微目测了一下,可能还不足一米六长。

不过想了想现在自己的女儿身,却也是绰绰有余。

除了床以外,就是一张普通的木桌子和凳子,其他并无一二。

如果非要算上的话,可能还能加上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木箱子。

不过里面装着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小翠跟进来后,开始吩咐下面送水。

小翠用下面送来的清水开始为我打扫卫生,里里外外都清洁了一遍。

整理完过后,小翠就毕恭毕敬的低着头说:“以后小姐的衣食住需要的任何东西都会从楼下给您送上,请小姐您不用担心。而且以后每天都会有嬷嬷来给您上课,还有什么需要和她说便是。”

小翠说完就出去了,并把门一关。

这门一关,我就彻底和整个绣楼“融为一体”了。

顿时感觉整个屋子昏天地暗,仅能从那巴掌大小的窗户投射来一缕光。

我摸着黑,靠着这一缕光,走到床边,开始坐了下来。

四下无声,我就这么陷入了长久的黑暗和无声之中。

面对我现在这般处境,这比之前我在自己闺房的软禁还要凄惨。

再一次感叹道:“这古代的大家闺秀还真是不好当,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脆弱了。”

脑海中不断地闪过我前世的画面,那里的女性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而我,却被囚禁在这个“金丝笼”里。

我实在无聊,开始像以前在闺房一样,掰了掰自己的芊芊玉指。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意袭来,扑在床上,睡眼惺忪……就睡着了。

绣楼的无聊生活开始了,每一天都似乎是一个重复的循环。

我醒来,由丫鬟小翠帮助我穿戴整齐,然后坐在窄窄的桌子前,等待嬷嬷的到来进行教诲。

听了她的介绍,才知道曾经是一同与我大姐在绣楼的嬷嬷,只知道姓陈。

陈嬷嬷是个年事已高的女人,脸上布满皱纹,但她眼神犀利,似乎能洞察一切,让我非常不舒服。

她的教诲内容主要集中在女子的三从四德,礼仪、家务、诗书琴棋画等传统女性修养。

每次上她的课,都充满了旧式的价值观,强调女子应该顺从、恭顺、纯洁,要为家庭、夫君和子嗣负责。

我坐在那里,聆听着嬷嬷的教导,心中充满了反感。

我以为来到绣楼是学习新的知识,但这里所教授的知识似乎都是为了让女性在家庭中扮演某种被动的角色。

尽管我非常想要打断或者质疑,但为了自己的“美好生活”,我选择不做傻事。

每天的课程结束后,我只能独自坐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度过无聊的时光。

待到小翠上来给我送吃的时候,有时可以和小翠聊聊外面的事情。

但绣楼上的日子终究是无聊的直到……

在绣楼的每一日,我都得花费许多时光,在这绣楼中,完成陈嬷嬷布置下来的女红任务。

我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满满的心血,时常需要用尽全力,只为确保每一针都准确无误。

当我正专心致志地绣织着,突然“啪”的一声,我愣了愣。

我眼前刚刚完成的绣花上,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一颗小石子。

我诧异地捡起石子,疑惑地嘟囔:“这绣楼里又不是外面的普通房屋,这石头怎么会跑到这儿来?难道陈嬷嬷在悄悄恶作剧吗?”

我心中盘算着,决定先不去理会,只想赶快完成任务。

“陈嬷嬷那严格的态度,若是我未完成任务,恐怕又要受到她的“特殊关照”了”。我心里无奈道。

坐在这个绣楼,我常常觉得像是被困在金笼中的鸟,眼前看似奢华,但却透出一丝孤寂。

作为这个时代的女子,绣花算得上是修身养性的首要功课。但我总忍不住想起前世的自己,那个生活在现代,喜欢看电视的普通男人。

“哎,当初我还以为重生为大户人家的小姐会过得风风光光。”我淡叹一声,忍不住道:“那时太天真了,原来电视剧里的那些繁华景象,都只是表面而已。”

心中郁闷,于是我又继续低头放下心开始绣织。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破空而来,“喂,你还看不到我吗?往上看一点,我就在这儿呢!”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焦急。

我诧异地四处张望,随后抬头,看见不远处另一个绣楼的窗口,一个小女孩正伸出半个身体,她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

我回应道:“欸,我看到你啦!”

但很快,似乎有人在她背后叫她,她立刻缩回窗内,消失不见。

我只觉得,那个女孩似乎与我有所缘分,她与我同龄,显然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我心中充满好奇,决定找机会与她相识,或许这就是我这一世的缘分所在。

哐当哐当没过多久,老旧的绣楼外的楼梯响起了响动,听其声音,我知道是即将到访的陈嬷嬷。

尽管在绣楼无法准确把握时间的推移,但在绣楼生活的日子里,我已摸透了她的规律,而现在正好是日上三竿。

然而今天显得有些异样,她来得迅速,脚步声也疾促。

我心中忐忑,“遭,难道她看到我和那陌生小女孩在大喊大叫,所以要来责罚我不成?”

我心里惊慌地打算爬回到床边去,但行动上又显得格外艰难。

我瞧了瞧的脚,虽已不再是流血和充满脓水的模样,却也陷入了更沉重的困境。

我的前脚掌被陈嬷嬷生硬的弯曲,完全翻了个个儿,看起来就像扭曲分解的爪子。

我这双被束缚为三寸金莲的脚,导致我只能挪步如蜗。原本想回到床边,硬是变成了需耗费巨大努力的挑战。

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感觉刀尖在心头疾刺,难以承受……

我痛苦地叹息:“这在利刃之上行走的感觉,也罢,这么多年,也已经快习惯了”。

眼看着逃避无望,我唯有选择坐在离窗口稍近的凳子上,等待。

陈嬷嬷走进来时,那个厚重的木门发出“吱——”的响声。

我想要避开与她的冲突,所以选择了主动出击,尽可能保持恭敬的态度。

“嬷嬷,我和那个小姑娘交谈,没打扰你吧?”

我心里明白,陈嬷嬷在和善的外表下,其实心机深沉。

比如我上次和她学习女德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言语不慎触怒了她。

而她的报复,便是在我外婆面前诋毁我,而所有的指责,都在我身上。

想起那十几幅绣帕促成的劳累过度,那种感觉就像被她踩在脚下……

“哼——”

陈嬷嬷只是冷哼了一声,那高傲与轻蔑的样子比否定的话更让人难以接受。如果是在我前世的现代生活中,她这种行为恐怕早就遭人报复了。

“哟,你们俩关系倒挺好的,即便隔这么老远,也能搭上话啊。”她嘲讽道。

我挥手赶忙辩解,“其实是她先对我丢石头子找我说话,我才回应她。再说,嬷嬷您总说,作为女子,要讲礼貌,所以我就有礼貌的回应人家啦。”

我低下头,垂着眉,开始摆出一副小女孩受委屈的模样,希望能让嬷嬷相信我“知错”了。

经过前几次的经验,我知道她的厉害,她那傲慢与严苛的背后,是我无法对抗的大势。

即我那多管闲事的外婆她老人家。

看到她没有反应,我有些懊恼,但我知道我不能与她为敌。

我苦笑着说:“也确实是我错了,我不该在绣楼跟陌生人讲话,这是我的失礼,还请嬷嬷责罚。”

我采取了最后的策略——以退为进,尝试触动她的怜悯。

“果然有效。”

听到我承认错误,她舒缓了许多,大抵是气消了几分。

“小姐,我并不是不准你交朋友。只是你要看清自己的身份和场合。老夫人送你上绣楼,是希望你能修女德,学习成为一名通情达理的女子,将来能嫁得好。今天的事我就算放过了,但你要是再被我发现或者被夫人撞见,那可就麻烦了。夫人自然不会对那位朱小姐说什么,可你是苏家的嫡女,你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苏家。难道你想给我们苏家丢脸吗?”

“她姓朱?”我心中默念着这个姓氏,感到有些陌生。

这可能是因为我闭门不出,远离了世间的韵律。我尽管在赵家,但我已与世隔绝。

我开口问道,“那她为什么也待在绣楼里呢?”

嬷嬷回答道,“他们朱家的女孩子家教也十分严格,不比我们苏家差。所以老夫人让她过来学习女德,应该也是为了让你有个一起学习的伙伴。在道德和举止上,让你有所长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可太正常了。”我敷衍回应,随后插上一句:“看来朱家的小姑娘也是个可怜的人,我已经如此,她恐怕也避免不了异样的命运。”

嬷嬷听了,神情严肃起来道:“来说是非者,必是非人。你平时是怎么遵守女德的?”

眼看着嬷嬷的眉头紧皱,我自然知道说错话了。

我不得已我立即恭敬地回答道:“身为女子,当慎重言辞,尽可能避免在背后议论他人的事情。”

如果说,我上辈子作为男人,辛辛苦苦赚钱养家,辛勤劳作。是对我身体上的摧残。

那么这辈子作为古代千金小姐,虽然有吃有喝的,但都是从精神上给我带来洗脑和冲击。

无论是受女人雌性激素的影响,还是在女德的潜移默化中渐渐失去原本的抵抗力。

渐渐的,完美的给出作为一个古代女子应有的回答,这是那该死的嬷嬷一直对我做的“调教”所受的影响……

要是我以前作为苏晚的时候,会怎么回答?我完全不知道,毕竟我现在已经是苏婉儿了。

只要能安安稳稳过完作为苏婉儿的这一生,对我来说,其他的好像都不怎么重要了。

第二天,我刚睁开眼,只见陈嬷嬷已就坐在我的凳子上。

“又是这嚼舌根的嬷嬷,好不容易的神清气爽的清晨就被她给糟蹋了。”我知道,她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宣判困扰的到来。

然而,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我内心开始欢呼雀跃。

原来苏家府上竟然请来了一位教书先生,每周一走一趟,为我和那个只见过一次的朱小姐上课,就在苏府的书房里。

“每周才一回课啊,那位朱小姐恐怕也要学上个好几年才会识字吧,呵呵。”

我心下窃笑,幸好自己在被“塞进”这破绣楼之前,就已跟着老师学过不少知识。

然而自己只能在一周时间里出绣楼一次,总觉得有些缺憾。

于是我调侃地对嬷嬷道:“一周一次的话,我们认字都要好几年吧,嬷嬷。”

我暗暗笑道:“我就装作不会认字,看你急不急,反正我希望你多给我安排些课。”

结果嬷嬷却回道:“你只需跟教书先生学些《女德》《女训》这些我们女人该学改诵的就好。你一个女子又不必读这么多书,识这么多字。”

那陈嬷嬷瞪了我一眼,我唯恐贻笑大方,赶紧平息自己的话语。

然则我依旧逃不脱今日的女红“照着这几幅绣画,多给我绣几幅好的来。”陈嬷嬷一声令下,我便就要开始完成今天的女红任务。

我虽已经熟能生巧,但忍不住感叹,这种技能在我前世是怎么也不可能接触得到的。

绣楼,对于我们这些古代小姐而言,真是非常时期的产物。

从那天起,我日夜无眠,期盼着教书先生的到来,想起前世高中时光的熟读诵文,谁知我竟然也会对读书产生渴望。

与那古板沉闷的女红相比,读书显然更适合我这样的现代“少女”。

如我所愿,能让我下楼读书的日子终于到来。

我待在这狭窄的绣楼已经快有一年,这快一年之下,曾经高我一个头的木门檐,现在竟然快要到我鼻梁了。

“女孩子发育的可真够快的,不禁是身高,还有我那逐渐傲视群雄的……”心里感慨道,就忍不住往自己胸口摸一了摸。

从我十二岁起,我就被困在大家闺秀的绣楼中,日月之光皆未能瞻视,唯有那巴掌大的窗口透过污垢的光线。

此刻的我,从原始的困牢走出,竟有一种从洞穴一般的生活走出了原始社会的感觉。

想到我作为苏家千金,地位尊贵,却过得还不如服刑犯。

我在暗自自嘲:“前世一直是个守法公民,从没经历过什么牢狱之灾,这一世作为苏家千金,硬是落得狱中人一般,反倒过起了犯人的日子。”

年近深秋,庭院中的落叶层层堆积。我在绣楼内通过小窗口望去,那满树翠叶渐由青翻黄,似是在告诉我时序交替,冬日已至。

这树叶全部落干后,恐怕周围就成了一片枯藤老树了。

我窥视着窗外的一草一木,黯然失色。我心想,我苏婉儿这一生,只怕春天已经过去,恐怕还未能感受到春日的温暖。

我低喃:“幸福的时光,也许只是短暂的。而命运的价格又显得如此沉重。”

“冬天逼近了……”

我像儿童学步一般,缓缓挪动着步履。

我的身子,因小脚走的摇摇晃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我。

我的小脚已变形成三寸金莲。对我们女人,小脚的束缚,莫过于几乎失去行走的能力。

无知的男人们总期望他们的妻子、女儿,成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

而我知道,上辈子的我。就是那种,我现在极其厌恶的无知的男人。

即便我已变成这个样子,步步摇晃,也似乎是这样无奈。

不过,我已习惯了。我的鞋子已被特别定制,里面塞满了棉花,方便我在行走时,不至于触碰到疼痛难忍的脚趾。

这双鞋是我行走世界的救赎。

原本从小到大,我都可以命令家中丫鬟背我行走。

但现在,即使我是苏家千金小姐,却无一个丫鬟或者下人能倾听我身边的召唤,唯有自己承受着疼痛。

是我对“大脚女人”到“小脚女人”的转变太晚,还是社会对小脚女子的封建思想太深?我无法得知答案,只是我作为古代女子,无能为力。

恍惚中,我也被迫成了被封建思想迫害的一员。

我从绣楼走到那书房,常人可能只需要花费几分钟,然而对于我来说,这短短的几步路程却如同历程一般,消耗了我整整半刻钟的时间。

经过漫长的奔波,我终于达成目标,来到了书房门前。

而我尚未踏入书房,耳侧便响起激烈争论的声音。

“这错一点也不小,先生。你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并不是单纯的告诫女性守身如玉,而应当同样适用于男性,忠于伴侣。”

我听着那朝气蓬勃的声音,在我听来非常熟悉,毫无疑 问就是那位“一面之缘”的朱小姐,我的新同窗。

“并且!先生,你明明自己说过。自古矣女子依赖男子生存,失去男子便无法生存。女子出嫁后以夫为皈依,丈夫生离世别后则以子为依凭。倘若丧夫,孩子尚在襁褓,按照你之前所说的,这位女子再嫁,找寻新的依凭,这应该并无可指责的地方吧?”

“莫非还要被迫看着儿女和自己饿死?”

我听着屋内朱小姐这样出其不意的言论,心里不禁笑道:“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孩!尽管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却能有如此独到的见解,我只觉她的见解十分和我这个现代人的口味。”

“你……你这不可救药的女子,你这是要造反么?你再看看你这口……口气还能再大点吗?”

我听见书房内教书先生的声音,直言不讳,并随着他训话的频率,手中的诫书砰砰上击打在书桌上。

站在门外的我凝神听着争论,闻声缓缓提步,轻敲了敲门。

随即,屋内的争吵声即刻消散,在安寂之中,只听到“吱”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打开门的,是一位身着长衫,颐养天年的先生。他手里持着一本旧书,胡须花白,神态稳重。

我站在门外,并未草率地步进去,而是垂下身,将双手合在身前微微鞠躬,向眼前的先生行了一个敬礼。

教书先生没有说话,而是如同审视一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自从我被关在绣楼,作为大户人家的女儿,在绣楼我忍受着精神上的痛苦,此外,我还被陈嬷嬷教导做女子要“温婉,恭敬,俭朴,让人”,这句话刻骨铭心,使我愈加敏感起来。

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违反大家闺秀的规矩。见到白发先生,我内心纳闷道,“我这样还算合规吧……”

我心里渴求着避免任何尴尬,因为我清楚,一旦违反规矩,我就要受古老的嬷嬷的“严格训练”。

我暗暗发誓,为了我能少受一点精神和肉体上的苦,我必须做一个符合“规范”的“大家闺秀。”

本着这样的信念,我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抬起头向先生看去。

教书先生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仿佛看出了我内心 的小心思,他悠然地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脸上还带着几分赞赏。

他定定的看着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很好,你比她强,苏小姐,请。”

不用多说,我知道这个比她强的她是谁。

那天看得不太清楚,今天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来“借读”的朱家小姐。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装,瓜子脸,眼睛生得极美,顾盼生辉,神采飞扬,虽年纪尚小,充其量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身材稚嫩,长大想必是个小美人我艰难的迈着小步,向桌边走去。

自打我一进门,那位朱小姐漂亮的大眼睛就牢牢盯着我。

“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同伴了”,朱小姐扬起笑脸,向我挥了挥手,招呼我赶紧坐到她的身边去。

“快来快来,坐这边”。

我还是踱步慢慢走着。

终于坐到书桌另一边剩下的那个椅子上。

还没等朱小姐开口搭话,教书先生就开口夸赞:“这苏小姐果然是苏家干金,礼貌有加,毕恭毕敬”。

随后又意有所指、意味深长地撇了一眼我旁边的朱小姐。

听到先生如此言辞, 我的心中泛起一丝骚动。原本以为的风平浪静的课堂,却因为朱小姐和先生之间的一番对话变得火药味十足。

先生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扣了扣桌子,“那些圣人之道,是你要知道的吗?你是读书人吗?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在这里上课也只是读读《女德》、《女训》”。

先生淡淡道:“以后做个贤良淑德的好贤妻良母,就是你们现在要做的”。

我低头瞥了眼身旁的朱小姐,朱小姐看起来并不为所动。她的眼睛似乎带有一种独特的锐气,像是决定要和先生斗到底。

她优雅地捋了捋自己的衣袖,面对先生的嘲讽,她的回应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

“先生,我读的确实不多,但我敢问,圣人之道是只有男人才能读懂的吗?”

她的声音坚定,毫不退缩。

只见她举起手,示意提问,“先生,孔子不是说过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吗?我在学问学究里有不懂的地方和您讨论,怎么就是您口中所说的强词夺理、一派胡言了呢”?

这位朱小姐又是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跟个烟花筒一样。

先生脸色一紧,显然没想到朱小姐会有如此之问。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回应。

坐在一旁的我,此刻对朱小姐充满了好奇。在这个对女性充满偏见的时代,她敢于挑战权威,质疑既定的观念。

我心中开始为她鼓掌,为她敢说我不敢说的而鼓掌。

先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愣住了。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悦。

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既然朱小姐对圣人之道有兴趣,那我就多教教你。”

朱小姐微微一笑,回答:“谢谢先生。”

先生其实有句话说得对,在这个时代,贤良淑德是评判一个女人最高的评价,我的现在的父母,长辈都希望我成为这样一个人。

大概,父母长辈都觉得,苏婉儿已经是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了,待到自己长大成人,听从父母之命,寻个如意郎君便嫁了好。

也可以给苏家带来不少利益关系。

作为合格的古代女子,相夫教子。以贤妻良母的身份,平稳顺遂,无忧地过完这一生。

先生的课堂枯燥且无味,我无聊的掰起手指,又或是望着学堂的窗口发呆。

学堂的窗口能看到不少风景,虽说不算大,但比我绣楼里巴掌大的窗口要好上许多。

看我发呆,坐在一旁的朱小姐伸出自己的小手,在我眼皮底下挥了挥。个人世界的宁静突然被打破,有些无奈的望去那只小手的主人。

“喂,外面有什么好看哒,看你观望许久了,和本小姐说说?”

我个人,本身对美人就比较喜欢,尤其喜欢朱小姐这种的含苞待放的美貌女孩。不由得亲近几分。

我淡然一笑,依旧伪装着大家闺秀的模样道:“我只是看着树梢上的小团雀,十分可爱,不禁失了神,还请你不要告诉先生。”

却没想到,那可爱的朱小姐竟把自己的头朝我伸了过来。“我才不帮着那臭老头呢,讲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后死了。”

她用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又说出了令我怀疑人生的话。

“还真不像个古代人呢。”我不禁感叹道。

不久后,终于下课。

伴随着他的下课“指令”,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生说完,便快步走出了学堂,仿佛担心我们的“落后思想”会污染他圣洁的思想。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

朱小姐似乎也是同感,她用手掩住了微笑,然后对我说:“真是个古板的老头,讲些都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道理。”

我笑了笑,回应道:“他讲的那些东西,我看根本没有多少用处了。”

朱小姐突然靠近我,用一种探寻的眼神看着我,像是想从我眼中看出什么来。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也觉得这样啊?看来咱们挺合得来的,哈哈哈哈哈”

“的确如此。”我微笑回应。

朱小姐突然低下头,似乎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开口了:“我姓朱,名一亭字,你叫什么名字呢?”

一瞬间,我有些错愕,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式地和我打招呼。

一般来说,女子的闺名都是不随意让陌生人知道的,除了我的父亲母亲的那些长辈,基本我不会随意告知姓名。

这辈子这么久以来,朱亭是第一个带给我现代感的人。看似这么一点小小的举动,却无疑是把我从古代落后风气中,挣脱出来一点。

我也曾是现代人呀,名字什么的,无论是亲人,朋友,又或是陌生人。都是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的。

我受时代的影响,身不由己的做着一些古代女子所谓的“正常”行为。这些伪装让我本来就饱受摧残的精神,更是雪上加霜。

我一直不愿做什么大家闺秀,所以名字我想告诉谁就告诉谁!

我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姓苏,名婉儿。”

“婉儿?”朱小姐微微一笑,“好听。”

窗外的风吹动了窗帘,阳光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片温暖的光影。

我突然觉得,或许和朱小姐成为朋友,会是我在这个枯燥无味的学堂里最美好的事情。

“朱亭,”我忍不住问:“你不像其他女孩子,似乎对更多的事情都有着自己独立的见解,是家里人教你的吗?”

朱小姐眨了眨眼,似乎对我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

“秘密。”

真是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回答,不过我也有自己绝对不能让人的秘密呢。

“嗯嗯,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呢。”我微笑道。

朱亭微微一笑,脸贴的更近了些。

“你以后叫我亭儿便好,我就叫你婉儿。这样显得亲近些,嘻嘻。”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很高兴能认识你,亭儿。”

亭儿笑道:“那知道了彼此的名字,以后便是朋友啦。”

“亭儿,”我微笑道。

“诶,”亭儿也回应着我。

我这辈子,终于交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自从上次与朱亭相识后,转瞬便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先生的教课似乎更加单调和刻板了。

今天,他居然带来了一本厚厚的《列女传》,开始大讲特讲各种贤妻良母、贞矣守节的故事。

“额呵呵,可真够没劲的。都是些女人的故事。”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似无害的故事,实则都是过去观念的化身,且从先生那带有审判意味的目光中,我感觉得到,这次的课程明显是为了朱亭而设计的。

只见先生用极其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描述着那些古老的女性人物,似乎企图用他的“表演”来震撼我们的心灵。

我很好奇朱亭的表现,于是往她的位置看去。

但朱亭的表现让我觉得有些意外——她的头一直低着,像是在专心致志地听讲。

“奇了,这聚精会神的在干啥呢,这么像我上辈子上课摸鱼的样子”

我偷偷地移近了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正在台下偷偷翻阅一本书,一本明显与先生讲课内容毫无关联的“闲书”。

朱亭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好奇,她微微一笑,低声对我说:“你想看吗?我已经看完了,我那边还有好多,看完了可以借给你。”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暖。

被困在这绣楼里的日子里,除了做些女红和阅读一些关于女德女诫的书籍外,我几乎没有别的娱乐方式。

“当然想,当然想。”

我连忙点头答道,目光中难掩激动。

“那等下周,我给你带过来。”朱亭微笑着说。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先生还在台上滔滔不绝,仿佛一本《列女传》都要给我们讲完似的。

但我和朱亭明显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课上,我们的心都飞到了那未知的“闲书”里,期待着能从中寻找到不同的世界和不同的人生。

终于,先生感觉自己独自的表演已经足够,含着一丝不满和无奈,匆匆结束了课程。

朱亭收起手中的“闲书”,站起来朝我走了过来。

“婉儿,这是我今天读的,叫《山浒传》,你可能会觉得有趣。”她把书递给我。

我接过书,心中感到一阵激动和期待。

“嘿嘿,终于可以看些有意思的书了。”

看着朱亭,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和感激。“谢谢你,亭儿。”

“不客气,咱姐妹俩“读书人”的事,哪能算事呢?”

亭儿回了一笑,转身走出了学堂门。

“咦,婉儿你不和我走吗,还坐在那干嘛呢?”我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我和朱亭可以一起回绣楼去。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注意到亭儿的步履十分轻盈,完全没有我这样行走艰难的困扰。

心里不禁涌起疑问:“难道他们朱家不用缠足吗?为什么亭儿可以如此自如地行走呢?”

我走得很慢,亭儿哼着小曲走在路上,已经超出了我一段距离,直到相隔数步才注意到我的处境。

她露出一丝苦笑说:“哎呀,实在抱歉。婉儿,我忘了你走路不方便。”

我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唉,你不知道吧。我的脚这样已经快五年了,差不多也习惯了吧。”我自嘲地笑了笑,希望能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我忍不住问道:“那亭儿你,没有被家族的长辈要求裹脚吗?”

朱亭听到我的疑问,脸色不经意间出现了些许变化。

“哈哈,这个嘛……”

“我一开始也要裹脚的,我父亲告诉我,当时我四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准备给我裹脚了。但是我实在太害怕疼痛了,在裹脚的时候,我竟直接昏倒过去了。幸好,父母心疼我,最终决定不再勉强我了。”

我不禁哑然,却只是站在原地心疼自己的遭遇。

“我打心底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父母。”

我颤抖着声音说道:“亭儿……”

我的心情无法平静,因为我只能默默遭受着煎熬,无助和无奈充斥着我的内心。

朱亭看出了我表情中的无奈,她走到我的面前,轻轻地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拥抱。

“婉儿,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困境。”

自打我七岁以来,我就历经着各种古代女子受迫害的手段。无论是身体上的缠足,还是精神上的囚禁,我都深受其害。

说实在话,我早已有轻生的念头。这辈子作为苏婉儿实在太苦了,苦到让我已经麻木了。

“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我心里大抵是这样安慰我的。

今天朱亭的一个拥抱,竟重新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嗯,是啊。这世界越想让我低头,我越抬头向上。作为女子又如何呢,我也一样要找到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的意义。”

“活着,好。亭儿我们拉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就这样我带着和亭儿的约定,决定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无论幸福与否,都陪伴着彼此活下去。

转眼到了下周的课堂,依旧没有什么符合我口味的内容。

固执的先生合上课本,宣布着今天课程的结束。

我长呼一口气,终于不用听到这无聊的古代女子的纲常伦理了。

“喂,婉儿,待会给你个好东西。”

只见朱亭笑嘻嘻的表情,好像手里藏着什么好东西。我浅浅一笑,自从与朱亭结识,我便向丫鬟要了些纸张和毛笔。

就算被关在绣楼对于日子,我也能够通过把话语写在纸上,再把一颗小石子放在纸张里包起来,卷成一团。用力丢到朱亭对我窗口里。

虽然起初,我的目标总是有些偏离,但经过多次的尝试,技术已经熟练得多。这种与朱亭的秘密通信,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小游戏。

这还是朱亭第一次丢石子到我房间里,给我带来的灵感。

这半个月以来,我和她就靠这种方式传递这彼此的话语。虽然麻烦,但能有人陪我解解闷,我十分满足。

朱亭的家族是来自苏州城北的朱家,她们的老爷和我们苏家老爷是世交,无论是婚姻上还是贸易上,朱家和苏家都是紧密联系的两个家族。

尽管我们的家族地位相近,但她和我的生活却截然不同。

她告诉我,她小时候的性格非常顽皮,但苦于朱亭性子烈,后来直接随这位朱大小姐自己选择了。

除了日常的给父母请安和待在房间,朱亭在朱家的日子大多是比较自由的。而我,从小就被严格管教着,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朱家主母听闻我被送上绣楼的事情,竟也强烈要求朱亭一起共读。虽然朱亭十分不情愿,甚至以死相逼。但朱家主母最终还是没有惯着她了。

她告诉我:“害,以死相逼什么的都是假的,我才十二岁哩,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呢,以前以死相逼还能吓吓我那笨蛋老爹,结果现在倒是不管用了。”

想了想,我才知道我不经意间还连累了朱亭。

“哈哈,还真是让我不好意思了,亭儿。没想到你来到这也有我的一份缘由。”

“罢啦罢啦,只能原谅你了,谁叫你是我的婉儿,我们是好朋友呢。”

亭儿性子虽烈,但性格是极好的。

在我看来,她就不像一个古代人,反倒像我前世的现代人一般。总是做出出乎他人意料的事情。

大约,许多人都会认为朱亭的作风完全不可救药了吧……

当然,除了同样是现代人的我。

她的那些行为我都看在眼里,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现代姑娘。

“大抵是朱家的教育太过超前了吧,又或是亭儿本来就是个“小圣人”。可惜这辈子是一个女儿身,真是苦了她。若是作为男儿,说不定还有能力改变一下这落后的时代呢。”

我心里暗暗可惜道。

这时,朱亭偷偷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暗暗的从我宽大的衣袖里塞了一本书给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偷偷给我“闲书”了。

“亭儿,现在给我是不是不合时宜啊。”

我心虚地看了几眼后面的丫鬟,发现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你就收着吧,上次《山浒传》不好看,我就不给你了,我给你的这本可是好东西呢。”

看着朱亭期待的表情,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现在把书本推回去显得十分可疑。我便最终收下了那本书。

和朱亭简单告别以后,我又慢慢的爬回了绣楼,回到那个逼仄压抑的环境。好不容易等到嬷嬷和丫鬟都离开以后。我才从袖口里拿出那本书。

借着向丫鬟借来的油灯,靠着忽明忽暗摇曳的灯光,才慢慢看清楚了。

这原来是一本小说画本,感觉形式和我前世给女儿买的儿童画本差不多。

再具体一翻,才发现讲的无非是那些男欢女爱,才子佳人的故事。

“我去,居然是这种小情书。”难怪朱亭要偷偷看呢。

“这都是啥,啥,啥……”

我胡乱翻完了这本书,心里乱糟糟的。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小说呢,结果书中内容大多是些女孩喜欢的内容。

“还不如给我看《山浒传》呢,上辈子我就非常喜欢武嵩打虎的英雄之举。”

“啧。”我突然意识到这本书要是被发现了,我必然遭受非议和责骂,那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糟糟糟,亭儿害我!”

我小心的把书放到床榻里面,还是有些不放心,只能做些“保护措施”。

“这几天就坐在床榻附近吧,只希望那嬷嬷不要多管闲事……”

后面几天,丫鬟、嬷嬷每次稍微靠近床榻一点点,我都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好在没有什么危机发生,我也就逐渐放平了心态。只是下次绝对不要拿朱亭的书了。

煎熬的一周总算过去,这段时间的我,日常和起居都没什么太大变化。

只是藏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心里总是期待着下次读书的日子赶紧到来,好把这烫手山芋物归原主。

“好看吧。”

朱亭笑吟吟的接过我还给她的本,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轻声又兴奋的问到我。

我不想打击朱亭的热情,微笑道:“好看哩。”我胡言乱语说了几句话,试图就这么搪塞过去。

“那我这里还有一本更好看的,我特意找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就知道你会喜欢,就给你带上了。”

朱亭很快把那本书给我递了过来,就连忙被我打断了。

“我的好亭儿,你给我的《雨深深情蒙蒙》我很喜欢,不过谢谢你的美意了,嬷嬷每天都监督我,要让我看《楚女传》,所以没有时间看你这本啦。”

我心里不禁捶了捶自己脑袋,哎呀笨死了。居然说了一个这么傻的理由。

“为什么啊,就算是要看《楚女传》,也可以偷偷花点时间看我这本呀,可比什么《楚女传》好看多了,和你说啊,尤其是楚雨熏那段,可精彩了。”

朱亭这番话,把我说懵了,毕竟我找的理由也实在拙劣。

“我……”

我下了狠心,竟下意识的反问道:“我觉得你之前给我说的那本书讲不太对。比如那个抗拒父母之命的大小姐最后自己逃走了,我觉得是不好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我们女子应该服从都,怎么能不听从长辈的安排呢。”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这段话,我自己都没发觉,自己下意识说了这么多自己身为现代人根本不认可的胡话。

我虽然打心底不认同我刚刚的胡言乱语,不过为了不让朱亭怀疑,只能一吐为快了。

“可是她父母可是要让她嫁给一个又老又丑,还马上要撒手人的男人呢,这样也要嫁吗,嫁过去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婉儿,若是你要嫁给那个又丑又老的男人呢,你能忍受吗?”

“若是父母之命,那我定当遵循了。”

朱亭可能完全没想到,她眼前的这位苏家嫡女,思想还没有自己朱家的丫鬟明朗。

“呸呸呸,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古代人怎么想的,你不想看就是了,说这么多干什么。”

朱亭有些怨言道:“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开明呢。”

于是又把已经拿出来的书又抽了回去,不再了什么闲书的话题。

“她刚刚是说什么什么古代人吗,她自己就是一个古代人,怎么说我是个古代人呢。”

莫非……

我不再多想,只是坐着准备接下来先生要讲的小姐课。

先生来后,课堂马上也就开始了。

朱亭倒是反常的,好像没有了精神一般。大概是我刚刚说的胡话让红儿感到无奈吧。

“我是不是古代待太久,思想也会慢慢被同化了呢。”

我不禁反问了自己,有些不安的想着,生怕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这时代的潮流,席卷的浪潮太大,好几次差点将我打翻。待在这个环境越久,过去的男人记忆开始越来越模糊。

朱亭依旧闷闷不乐着,感觉就像我高中课堂的打瞌睡一般。

先生倒是乐了,看到朱亭不再说那些“歪理”来烦自己,也就任由她去了。

“亭儿,你在做什么呢?”

我轻轻地问,声音中有一丝腼腆,害怕她会因为刚才的对话而生气。

我的心里满是担忧,我知道自己说的是胡话,她这种不同于古代人的思想,肯定是无法理解我刚刚的言论的。

我生怕失去了她这个朋友。如果她不在了,我在这绣楼里就孤身一人,孤零零的。

可是朱亭就像没听见我一样,她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专心地盯着先生,聆听他的课。

“这大小姐居然会认真听课了,那先生岂不是开心死了。”我看向先生,发现那老头也在满意的点点头。

“呵呵,他估计还以为是自己讲的故事起效果了吧……”

不过面对朱亭的表现,我还是有些错愕,完全不明白为何她的反应会这么剧烈,一时间我心里五味杂陈。

不禁自责:“唉我真是笨死了。”

心里嘀咕道:“真是一位大小姐脾气啊,最烦哄女孩子了。”

说起哄女孩子,我就回想起上辈子的时光。

我那前妻,就是这般大小姐脾气,大学那会几乎天天都是哄过来的。

我与前妻的日子过得还算甜蜜,从大学时代就相识、相恋,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就像一部完美的爱情电影。

转念一想,我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很久了,却还是精彩怀念过去的生活。

“也确实,这个世界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尤其是可能还要嫁给男人……”

一想到要和男人有亲密接触,我还是觉得非常抵触,这样的念头让我有点无奈。

我鼓起勇气,决定哄一哄这位大小姐。

我挪动着裙摆,靠近朱亭,轻声问:“亭儿,你听先生讲了什么呀。”

她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坚决:“与你无关,我想学习张娘的不离不弃的精神。”

我嘴角勾起一丝邪笑,“这小丫头,说与我无关,结果还不是告诉我,都是气话罢了,学什么张娘,都是狗屁。”

张娘,在《列女传》的记载里,是一个受到迫害是中年女子。

她的丈夫得罪了当地豪强,被打的半身不遂。

但是张娘依旧一个人支撑起了全家,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离不弃。

我对那个坚韧的女子张娘表示尊敬,忍不住想到上辈子抛弃我的前妻,便更加气恼了。前妻要是能学学这位张娘,我肯定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我穿越也应该变成男人才对啊,让我体验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的感觉……

“老天绝对是让我投错胎了,我应该变成我那弟弟苏泓才对啊……”

我摇摇头,决心不再想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我转移话题,试图缓解这种尴尬,于是我开始讲述《情深深雨蒙蒙》的情节,虽然对我来说那些情节并不感兴趣,但为了拉近和朱亭的距离,我愿意尝试。

我知道,有共同话题会更容易拉进彼此的距离。

“诶,亭儿。”

我往朱亭的方向靠了靠道:“我真的很讨厌那个徐志墨,他对自己的青梅竹马做那种事情,真的是太过分了。”

我恨恨的说道,眼里带着一丝怨气。

朱亭听后,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她轻轻嗯了一声,“你也这么觉得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看。”

我忙笑着解释:“怎么会,那是嬷嬷强迫我看别的东西,我才被迫看别的东西去了,但你推荐的东西,我当然会珍惜,一定主动去看看。”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在课堂上“划水”起来,我一言她一语的聊了起来。

气氛渐渐和谐起来,仿佛刚刚那些不愉快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唉,这大小姐总算哄好了,只希望下次我还是小心点。”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一年过去。在与朱亭的交往中,我渐渐找回了生活的色彩,仿佛我已从那绝望的深渊中爬了出来。

正当我打算穿上内衣,忙完梳妆准备走下绣楼去学堂的时候,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小姐,您以后不用上课了。”是我的丫鬟。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心脏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锤敲中,失去了方向。

“怎么回事?”我惊讶地看着她,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或者是院子里不准我上课了?”我的脑袋里全是疑问。

丫鬟垂下眼帘,轻柔地告诉我,原来是因为我的两位哥哥即将进京赶考,家中要为他们准备辅导,而我则成了被牺牲的那一方。

我的心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捏紧,透不过气来。

“真是无情啊,我和朱亭就这么被牺牲了……”我心里暗暗吐槽道。

“原来如此,那朱家那边没意见吗?”

“朱家的小姐已经回家了,马上就要新春佳节了,小姐您也要收拾收拾一下,下周和我回苏家了。”

就这样,我又回归了那种和外界隔绝的日子里,所谓养在深闺无人识,说得就是这样吧,感觉和服刑一般,难熬。

没有朱亭的日子,时间过得又慢又无趣,终于到年底,我被丫鬟接回了苏家大院。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苏家大院里已经热闹起来,灯笼高挂,彩旗飘飘,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整个苏府上上下下的热闹十足,就连我都被允许走出绣楼,回到苏府上,回到我熟悉的家。

我很喜欢这种氛围,有点上辈子小时候过春节,那种难得的温暖。

新年的前夕,我听府内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兴高采烈地为新年和两位哥哥的赶考做准备。

我不禁好奇地问丫鬟:“这年底为什么这么热闹?”

丫鬟微笑回应:“除了新年将至,大家都在为两位少爷的赶考忙前忙后,准备好食材、新衣,希望他们今年能够高中。”

进入新年的第一天,我看到母亲领着我两位庶子哥哥,步入了布满红蜡烛、飘散着淡淡烟雾的祭堂,他们身影在微弱的火光中略显模糊,显得格外庄重。

我恳求着想要参与,母亲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愿,但还是安排了丫鬟带我去旁观。

我作为女儿是不被允许进去里面的,站在祭堂的外面,我只能隐约听到里面男人们的诵经声,低沉、沙哑,伴随着木鱼的声音,充满了神秘。

我看到哥哥们的身影一瞬间变得庄重,他们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跪拜、磕头,好似在向神明许愿。

望着这一切,我眼中有一丝不解和戏谑。

那世俗的习惯和迷信在我看来都如此的陌生。

但身在这个世界,我只能低下头,尽量去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我对着丫鬟轻轻一笑,她眼中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微微点头,仿佛在告诉我:“这是这般没有道理。”

新年的第一天过去了,苏府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母亲忙碌着管理家务,哥哥们埋首书本,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而我,沉浸在家园中,感受着久违的宁静。

“唉,要是朱亭在这里该多好啊……”

我轻声自语,心中涌上一阵淡淡的忧伤。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宜人,微风吹拂着花园,伴随着鸟儿的歌唱。我独自一人漫步在花园的小径上,悠然自得。

终于走到花园的一隅,我再次来到了我曾经常来的那座小亭子前。亭内坐着一位男子,专心地拨弄着琴弦,弹奏出清澈悠扬的音乐。

我靠近一些,琴声如泉水流淌,仿佛风儿拂过竹叶,使人心境宁静。

“涌哥,好久不见了。”

我温和地打破了他的琴音,望向那位男子,发现他正是我的二哥,苏涌。

“婉妹来得正好。” 苏涌微笑着回应,“这是我最近学会的一曲。”

我走进亭子,坐在他对面,注视着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

“二哥,你的琴艺真是太棒了。相比之下,我就彻底是个门外汉了。”我不好意思的笑道。

苏涌停下了琴弦的挑拨,微笑看着我说:“其实,我弹琴只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宁静。这半年来,为了赶考我压力很大,所以经常一个人感到烦躁,就会来这里静思片刻。”

我微笑点头,“琴音的力量确实是无穷的。尤其是你弹奏的这曲子,仿佛能治愈人的心灵。”

苏涌深情地看着我,“婉妹,你总是那么善于欣赏和理解。和你其他姐妹不同,你好像并不只局限于绣楼的琐事。”

我轻轻垂下头,心头涌上了许多感慨。“别说了,青姐她们都嫁出去,不是咱们苏家人了,我还羡慕她们,能走出去看看。”

苏涌笑了笑,“婉妹,你对父亲的安排是否满意呢?”

我摇头,表现出一丝坚定,“我更渴望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苏涌的眼神中透露出惋惜的赞赏之情,“这就对了。女孩子也应该追求自己的梦想和自由。婉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默默地凝视着苏涌,感到心中的感慨愈发浓烈。接下来,我决定安静地陪伴他,一同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在绣楼度过的这两年,我已经开始变得不再适应过去的生活,渐渐觉得自己需要一种新的出路。

“婉妹,你想不想弹一曲?” 苏涌看着我,似乎期待着我也弹奏一首。

“我……” 我有些犹豫,“其实,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弹琴了。”

“没关系,坐在我腿上,我来教你。” 苏涌温和地邀请道。

我略感害羞地点了点头,然后坐到了他的大腿上。看着他有力的手,引导着我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我开始感到一股安心的温暖。

正当我沉浸在其中时,苏涌突然在我耳边道:

“你不在的这两年里,你母亲又生了一个女儿。”

“所以……泓弟虽然已经六岁了,但是父亲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让他现在性格变得有些……古怪。”

我惊讶地问道:“哦,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吗?”

我的重心完全放在多了一个妹妹上。

“是的,大约半年前生的,你在绣楼也不可能知道。父亲没有特地通知你。”

“那这个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我满怀好奇地问。

“她叫苏婵。” 苏涌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

随着琴曲的结束,我从苏涌的腿上下来,微笑着告别。

“二哥,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做,先告辞了。”

苏涌微笑着点头,“好的,婉儿,如果你想再弹琴,或者需要任何帮助,随时来找我。我们都非常想念你。”

我缓缓的走在路上,心里想着这个新得到的消息。

“母亲又生了一个嫡女,看来我那弟弟压力大了不少,未来要继承下苏家的所有家产。”

许久没有见到苏泓,我决定去见见我那苏家唯一嫡长子的弟弟。

还没走到苏泓的房间,就听到苏泓大吵大闹的声音。

“吵死了你不要烦我了。”

我听得出来是苏泓生气的声音,小男孩还没有变声期,所以变化不算明显。

我站在门外,想看看苏泓看见我的表现如何。

站在苏泓房门的前方,心里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对于这两年家里的种种变故,我都一无所知,但听说泓弟现在变得古怪起来,这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什么事?” 苏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随后挥手赶走了刚刚在他房间招惹他的丫鬟。

“泓儿,是我,婉儿姐姐。”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亲切。

门猛地被拉开,苏泓的眼神尖锐地扫视着我,“哦,原来是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就想来看看这个弟弟吗?”

我被他的态度和话语吓了一跳,“泓儿,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毕竟这么久没见了。”

苏泓冷笑了一声,“这么久没见,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关心。”

我深呼吸,尝试平复心情,“泓弟,我知道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也听说你现在身上的压力很大,但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希望能够帮到你。”

“帮到我?” 苏泓嘲讽地笑了,“你知道什么?你不过是出去过了几年的姐姐,还想回来装什么大姐大?我现在才是爹娘的好宝贝。”

我觉得心里好像被刀割了一般,疼痛难忍。

但我还是强忍住泪水,“泓儿,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骄傲,但我真的是出于关心才回来的。希望你能明白。”

“关心?”他冷笑,“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说完,苏泓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外,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这就是我弟弟对于我回家的欢迎仪式吗?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是被父母惯着了,作为唯一嫡子实在太骄傲了吧……”

曾几何时,苏泓没有出生前,我也是这般如此高傲,甚至为了不失去父母的宠爱,去不自量力的争取不属于我的温柔。

我只希望,这个刺头将来不要给苏家带来什么麻烦的好。

“朱家夫人登门拜访!”

我突然听到一个下人大喊着,想要传达这个消息。

“朱家人来了!亭儿是不是也来了?”我十分惊喜,想要凑上前去看看。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苏府大门,下来了一个端庄大方的女人,随后看到了朱亭蹦蹦跳跳的走路下来。

我当然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朱亭。

她穿着一身玫红色的斗篷,一个月不见,依旧是蹦蹦跳跳,没有长进,一点没有淑女的样子。

但个子倒是长了一点。

趁着两家老主母热聊的时候,我和朱亭已经站在一旁。

朱亭悄悄拉过我的衣袖,低着头,压着声音说:“过几日,上元节有花灯和游园,可热闹了,我请了娘的意,她同意了,你想去吗?到时候,我让我娘和你娘说,我俩一起去!”

终究还是在府里关了太久,我没能抵御这种诱惑,咬若嘴唇,点了点头。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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