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龙葵再也不想去回忆。
龙阳接到龙葵来信快马加鞭赶回,刚到门口就听见姜皇后声音虚弱地渴求再闻凯旋之音。
他没有进殿中,沉默转身去了校场扛出了平时演练用的大旗。
天色阴沉,然后却有一份心绪比这天色更加阴沉地压在兄妹二人的胸口。
“叮玲——叮铃——”坤德殿中跪守的人喜出望外,只有龙葵不然。
一种更加沉重的感觉坠着她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去。
刚才她就隐约闻到了龙阳身上特有的那股沉香夹杂着血腥的气味,现在又听见了金玲遥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响起的不是凯旋之音,而是王兄为送母后安心离开而摇响的亡铃。
她轻轻伏到姜皇后的耳畔:“母后,您听,凯旋之音响起了,王兄胜利了。您安心歇息吧。”
姜皇后的眼中爆发出一阵光芒:“是呀,母后听见了……母后终于能够毫不愧疚地去见你们父皇了,告诉他,母后还是能护住我们的孩子的……”
“嗯,是呀,母后一定要这么告诉父皇呢……”龙葵哽咽着迎合。
姜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最后一点气音也消散在秋初的微凉空气中。
“母后,您累了,快歇歇吧……”
坤德殿传出了阵阵哭声,龙阳终于扔掉了手中的旗帜。
旗杆“唰”地插在了地上,摇晃了两下后竟就直接从中断裂成了两截。
他抬步走向了坤德殿,最后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人还在那里。
“王兄……”
龙阳冲她展开怀抱:“乖宝,王兄回来了。”
龙葵扑进了他的怀中,她不敢大哭,知他和她同样伤悲,就怕自己会将更多的伤痛加注与他。
可她小小的泣声同样让男人心碎:“王兄一定会赶走侵犯姜国的强盗的,不会让父皇母后的心血白费的。”
……
龙葵被他带回了朝正殿。
她日日坐守在姜皇后的榻前照顾,已经多日不曾安眠了,故而一躺在榻上便昏睡了过去。
姜泰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回道:“殿下,道麟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龙阳从堆积如山的军报中抬头道。
“殿下,魔剑就差最后一步,就可大功告成了。”道麟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他翻遍了师门和宫里留存的古籍,仍旧一无所获,只得来向龙阳请示。
龙阳眉头紧蹙,听出他还有未尽之语:“还差哪一步?”
“需以亲者血祭剑方可。”
“孤的血可能用?”
“这……需纯阴女子血。”
龙阳眼瞳巨震:纯阴女子血?要龙葵的血?
“道麟!”龙阳大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道麟苦笑:“殿下,但凡在下能找到替代之法,今日就不会站在您面前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殿下疼爱公主,可也请您想想姜国万民。”
“倘若我的血可以,我就算舍掉这条命又如何?只要能救百姓于水火,可是……”
他还未说完,龙阳突然将桌上的军报扫落在地:“滚出去,今日之事再不许对第二人言!”
道麟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转身离开。
“王兄……”龙葵怯怯地喊道。
龙阳迅速收敛情绪:“怎么不多睡会,是王兄动静太大吵醒你了吗?”
龙葵摇摇头,上前软软地依进他的怀中:“王兄陪我睡吧,我有些睡不安稳。”
见她没有任何异样,龙阳放下心来,拉着她一起躺在榻上。龙葵习惯性地滚入他的怀里,二人相拥着睡去。
夜半,龙阳被凉意唤醒,下意识地伸手往身侧摸索,可却摸了个空。
他猛然睁眼,果然,床榻内侧空空荡荡。
他飞快下床风一般地往蓬莱殿跑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此时的龙葵正站在剑炉的高台上,只要再往前一步,剑炉中的熊熊烈火就会将她焚尽,从此她和他真的就只能天人永隔了。
可只要能帮到他,能帮到姜国,她一己之身又有何值得怜悯的呢?
龙葵咬咬牙就要踏入那方火海。
“砰——”殿门被猛地推开,龙葵还未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从剑炉高台上扯落。
龙阳颤抖着捏住她的双肩:“谁准你自作主张的!你以为你这是在帮我吗?”
“王兄,我们别无他法了不是吗?齐国的邪术非如此不可破啊!”
龙阳心中一阵后怕,他怕自己来得晚了,怕自己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他已经接连失去了父亲,母亲,若是再失去他唯一的亲人爱人,他就真的只是个孤家寡人了。
那时就算家国安定,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快活可言呢?他怎么能踩着她的血去享受盛世太平呢?
龙阳的声音越发低沉:“我不需要你这么做,你有什么资格跳下去?”
“凭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凭我是你的亲人,也是你的爱人!”
“爱人?”龙阳嗤笑了一声:“不过是玩笑罢了,谁知道你还当真了。至于亲人,即日起,逐公主龙葵出姜国皇室!”
他垂眸道:“你如今已经不是姜国公主了,而我是姜国太子,未来也会是姜国皇帝,你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资格跳下去!”
“王兄!”龙葵只能失力地坐在地上,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越走越远。
龙葵本想第二日再去和龙阳好好说,可第二日去朝正殿却扑了个空。
龙阳已经连夜回了军营,临走还吩咐姜泰必须看紧龙葵,不许她靠近铸剑炉。
龙葵只能在焦灼中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可是奇迹,终究没有降临姜国。姜国最后的防线失守。
又过了半日,前线消息传来。
太子殿下战死疆场。
此时,龙葵已经在离琅琊十里之外的山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地正往远离琅琊的方向疾驰。
梓姜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低从车帘外传来:“琅琊的消息,太子殿下他……”
“嗯,把你们送走了我就回来。”就算不能击退齐军,也要宰了齐军的主将为殿下赔命!
说话的人是龙阳的贴身暗卫头领。
听完二人的话,龙葵感觉浑身脱力,身体轻飘飘的,脚也踩不到实处。
王兄战死疆场?不,这怎么可能呢?王兄还没有好好听她说说话呢?她还没有求得王兄原谅呢?
龙葵刚醒没多久就又晕厥了过去。
帘外的两人还在低低的交谈,对车内的一切毫无察觉。
一番赶路之后,马车终于停在了一个隐秘的驿站。这里是暗卫探查时的联络之所,隐蔽又安全。
“我就送到这里,你带着小殿下先在这里避一避。太子殿下交代了,他给小殿下在江南备好了一切,等局势太平一些,你和小殿下就去江南吧。”
“那你呢?”梓姜问道。
“去吧!”影一没有回答,转身又没入了黑暗当中。
……
就在梓姜在外为二人张罗吃食时,龙葵幽幽转醒。
她起身拿过身旁的包裹解开。小小的包裹内放了很多龙葵爱玩的爱用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向日葵玉坠,那是龙阳亲手为她雕的。
她将玉坠贴在胸前无声哭泣。
突然,目光触及了包裹最底下的一个信封样的东西。
她连忙拿出来。
吾妹,见此信乃为兄言失也。军演前日,吾梦汝及千年后。于以六合苍自择。彼梦若真,觉吾即告之不使汝有自牺牲之日矣。
吾聊将子攀折怀中,又不能与己信,必恶其兄乎!不伤于身,徒穷不调于一源,乐境终身,足矣。
对不起,自私地将你攀折在怀中,却又无法兑现给你的承诺;对不起,说了要歼灭敌军,终究没有做到;对不起,说了要自己保护你,终究也没有做到……
忘了我这个不称职的王兄,去做一朵真正向阳的葵,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龙葵泣不成声地将龙阳所留的最后一封书信抱在怀中。
等梓姜准备好了一切来叫龙葵用膳时却发现屋内早已人去楼空。她飞奔下楼,马厩里的马也被人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