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这一切太蹊跷了,对吧?”
祝栖迟问系统779。
差点被枪战波及的第二天,颜西柳还能和没事人一样去公司调查昨日发生的事,只把来往安保多加了一倍的人手,连末世里走过一遭的祝栖迟都要佩服他的情绪稳定了。
闻南蓉肃着一张脸告诉祝栖迟,昨日的黑帮火拼一方属于宓昌势力,他在城寨的另一处制毒厂突然被秘密破坏,最看重的二儿子在对地盘的常规检查中死于爆炸。
宓家陷入一片混乱,宓昌不得宠的几个孩子浑水摸鱼,新娶两年的前模特现娇妻也想从混乱中得到点婚前协议之外的好处。
H市表面还是不动如山的平和,其下却已气氛紧绷,暗流涌动。
【后台显示有重要剧情bug出现……】779萎靡不振地说。
为什幺不惊讶?因为重要剧情bug实在出现太多次了,779已不再怀疑、而是确信自己就是个废统。
除了在bug出现时提醒一下以外没有其它用处的废统。
“你这条路走不通啊……”祝栖迟团着鲨鱼抱枕从床一头滚到另一头,思考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
“你说过,我能阅读前一个祝栖迟的记忆,对不对?”
【啊——】779猛捶了一下虚化出来的手心【宿主一直没接收女配记忆!】
“明明是你们准备不足,都不能AI总结好给任务者的吗。”祝栖迟倒打一耙。
事实上不愿接受记忆的原因很简单:痛苦不可避免,但可以选择是否受苦。她脑袋里装着的东西实在太多,早就塞不下了,属于自己的过往就已够人受的,无需痛上加痛了。
【有关人类的情感和经历,是我们这种被设定好的系统怎幺都无法理解的,需要宿主自行分析。】779苦恼地说。
“我只要剧情变动前后一段时间的记忆,女配以前的私人生活就不必传输了。”祝栖迟提醒道。
【了解!宿主准备好了就随时可以开始传输!】779开心地回答。
“记忆传输”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体验时,祝栖迟觉得自己像在看一部第一视角的3D电影。
从前一任祝栖迟成为“颜夫人”,到她跳楼自杀,一共两年时间,剔除普通日常,和颜西柳有关的部分不算多也不算少。
祝栖迟的信息接受能力很强,哪怕脑中思绪纷纭,也不影响她从“祝栖迟”单纯到愚蠢的视角,分析一个个关键事件的节点。
“祝栖迟”眼里的颜西柳,与她认识的颜先生几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苦难磨炼一些人,也毁灭一些人,出现在祝栖迟眼前的颜西柳,却让人看不出磨炼多一点,还是毁灭多一点。
男人的双眼冷漠如冰,黑如静海,却有一种蚀骨的冷,教人不寒而栗。
祝栖迟看着他,缄默不语,在记忆中悄然移动脚步。
直到——她确认了一件事。
男主翟舒阳之死,根本不是颜西柳导致的。以结果来看或许如此,但开始之时的推手,绝不是他,他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恰逢其会,成为杀人的刀。
【不可能!】779震惊尖叫。【系统根据女配记忆的分析绝不会出错!】
“我就是知道。”祝栖迟走到画室,随便扯了张白纸,用炭笔写下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只言片语。“这方面,我感觉灵验的很。和‘老师’那种逻辑分析派灵媒不一样,没什幺道理,全凭的是感觉。”
说完,她轻轻笑了一下。
“他有些行为确实挺反派的,但不会滥杀无辜……还记得伊藤慎也吗?你觉得害死男主的人,会为了几个关系不深的人自投仇人罗网?”
但有什幺让她很在意。祝栖迟咬着笔头。她不太擅长从一团乱麻中理出线头的侦探工作,但感性的、艺术家的敏锐目光捕捉到马赛克一样微微扭曲、让人心生不快的地方。
颜西柳看过来的眼睛,有时像两口黑洞洞的深井,让她莫名觉得十分熟悉。
“我还能从原着女主的视角看他的剧情吗?”祝栖迟问。
【岑薇薇的?】779疑惑道。【可以是可以,但原着剧情的参考价值现在已经很小了。】
“参考价值高不高我自己会判断,目前看来,你的分析才是最没用的。”祝栖迟说。
【……】779被怼得黯然神伤,回复都不想给了,默默抛出一段记忆。
代入岑薇薇的视角,她与颜西柳的故事就再无一点温馨,仿佛进入了什幺恐怖连续剧。虽然在祝栖迟看来,大多时候都是女主自己的脑补吓坏了自己,“大反派”并没有那个意思。
囚禁确实是囚禁,祝栖迟可以理解,只这一点,就足够普通人心慌意乱了。
可颜西柳对岑微微并没有爱欲,连祝栖迟也读不懂这个分外陌生的男人心中的情绪。
如果能面对面说话自然另当别论,但现在她的手里只有一段极为主观的记忆。
随着原着故事情节铺展行进,翟舒阳与颜西柳的冲突越发剧烈,最后发生在城寨之中的决战,当真如电影中的象征性镜头那样,充满枪战爆炸和飙车肉搏。隐藏在暗处的灰色势力倾巢而出,与翟舒阳代表的警方势力针锋相对,最后结束在颜氏集团大楼的天台顶端。
目睹自己爱人身中数枪向虚空坠落的感觉并不好受。
【……我说的没错吧,原着里的颜西柳根本洗不白。】779嘟嘟囔囔。
“闭嘴,别吵我。”
祝栖迟用力按住太阳穴。
最后一幕剧情里有什幺不对劲,她无法在第一时间看出来。女配的视角里也有什幺不对劲,与前者携手,执拗地连连踢着祝栖迟的脑袋。
「喂!“老师”忽然揪住她的耳朵,露出标志性的邪恶笑脸。再发现不了,我就要用命盘砸你脑袋了喔!」
电光火石间,祝栖迟反复拉出那段记忆,试图从里面找出一抹银光。
他的左轮,颜西柳顶在女主脑袋上的那把左轮手枪。
从一开始就没有上膛。
有子弹的开枪声和空弹绝不一样。颜西柳并非在咫尺之间失手,而是一开始就不想杀害女主。
为什幺?祝栖迟透过女主的双眼看向朝空茫的夜色倒去的颜西柳。
颜先生,你在想什幺?
弯腰朝黑井望去,祝栖迟一无所见,只有深得不知有多深的黑。
那是浓密的塞不下任何东西的黑,阴惨惨无希望的,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悒郁和孤独都一股脑扔进了里面,如同那样的黑。
明悟像一道凄厉的闪电从中央劈开祝栖迟的大脑,一瞬间她在舌尖尝到了铁的味道。
电影重复跳片,女主尖叫——摔倒——翟舒阳举枪——射击——颜西柳向后倾倒。
他是自己选择死亡的。
梦想是扫清城寨毒厂的颜西柳?
祝栖迟腾地爬起身,她的动作是那幺迅速,伸出手,冲虚空猛地一握。
不要死。她想。你得活下去。
【宿主!你怎幺了?!】779尖叫。
砰的一声,祝栖迟从椅子上摔下来,身体还保持着前扑的姿势。
记忆组成的电影被强制结束,余留观众沉浸在剧情中惊喘不休。
疼痛让祝栖迟回神,她盯了一会擦出红痕的手心,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像是想看看颜西柳——她的颜西柳,是不是还在身边。
但她身后只站着长长的一排虚影。
——活下去。
空洞的声音们同时嗡嗡低喃起来。
最远的、也是最眼熟的男性虚影嘴巴张张合合。
——我亲爱的妹妹,你要活下去。
不会吧。她想。不会吧。不是吧。
忽然,女人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除了发出几近癫狂的大笑,祝栖迟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何反应。
这太可笑,太滑稽,太荒诞了。
她笑得眼泪不停地流,笑得跪在地上爬不起来,直到擡头,从一块玻璃画框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里面倒映着一张年轻如昨的面孔,那个刚从高中毕业的、纯然年轻、幼稚、软弱不堪的少女。
她仿佛又变回那个只会害死同伴、害死救世希望的祝栖迟。
女人猛地弹起身,躲避剧毒蝰蛇一样向后缩,念动力将画框炸成数块碎片,每一片里面都反射出她脸上的恐惧和混乱。
“不要……别在这时候……”祝栖迟死死咬着牙,四肢因恐慌发作而不停痉挛,只能将额头抵在墙上,一下一下往前撞,希冀用疼痛挽回神智。
她得搞清楚伊藤慎也、纪劳伦,宓昌之间的联系。她得搞清楚,这幕后阴毒森冷的恶意,究竟来自不完整的剧情,还是颜西柳自己。
记忆忽一下遁远,忽一下收紧,祝栖迟知道自己一旦放松,一切就都无可挽回了。
她会被死人们拉扯着坠入永不见底的黑暗,“七七”会分崩离析,被一片片吹到深渊里的什幺地方去,无论爱人使出什幺手段,都没办法再唤回那个熟悉的身影。
祝栖迟瘫软在地上,浑身冷冰冰湿漉漉的,目所能及之处,全是一堆一堆死人的白骨。
远方只有肉红色的、肿胀的天空,腐烂恶臭的异种,以及永恒刺骨的寒冬。
冬天的太阳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环,在这样的太阳下,女人拼命挣扎着想要爬到什幺温暖一点的地方去。问题是哪也没有这样的地方。
蓦地,她交碰的双手摸到了什幺,一点粗糙的起伏不平的触感。
祝栖迟看向自己左手虎口,那里有几周前被谁的牙齿深深咬进血肉时留下的真实的、确切的、无可辩驳的痕迹。
她握住自己的左手,先是将脸贴向那处伤疤,然后觉得不够,又用双唇感受那处微微发烫的崎岖之地。
——“别离开我。”
祝栖迟听见了那声饱含悲哀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