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刚刚结束,走廊里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低年级的同学早已离校;七年级的毕业生则都在陪同来霍格沃茨参加毕业仪式的父母参观、游玩。
当然,一如既往的,爱茉尔·瑟尔是个例外。
她独自坐在寝室里,身旁放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今晚她将在陌生的、冷冰冰的伦敦度过,睡在一个人都不认识的破釜酒吧里。明天,她就得去魔法部报到,在那个勾心斗角的地方,开展一段新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
如同所有无家可归的人一样,爱茉尔不想离开。
对于她这种被世界遗忘和被命运抛弃的孩子来说,霍格沃茨是他们人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家。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头一次走进城堡大门时的情景:繁星璀璨,暮色低垂,城堡内一片灯火辉煌,上万支蜡烛漂浮在大礼堂上方。她从未想过世间竟会有如此神奇美妙、富丽堂皇的地方。一个世界就那样为她打开了:一个她可以容身,可以学习,可以成长,可以做她自己的地方。即便穿着二手的破旧长袍,拿着多少代学生用旧的课本,她仍旧在这里获得了知识,获得了她以前难以想象的力量——她非但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更学会了如何惩罚那些想要伤害,或是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在这里,她找到了真正爱护她的人。
爱茉尔叹了口气。级长卧室的一切都收拾得停停当当,床褥叠得整整齐齐,家具摆放得一丝不苟,就像她从未在此住过一样。
唯一一件没被打包的东西,就是静静躺在床上的那本书。
一本封面几乎崭新的 Confronting the Faceless,七年级黑魔法防御课教材,差不多没有任何磨损,显然曾被历任主人极为珍视。
她轻柔地把它打开。扉页上,清隽的连笔字淡淡洇出三个墨迹陈旧发黄的字母。
T.M.R.
霍格沃茨不乏需要助学金的孩子,但他们大概没人会知道,钱再次全部被母亲拿去买酒——还得随时给继父钱去找妓女,否则就要忍受他的动手动脚——是什幺滋味儿。开学第一天,再也拿不出一个子儿的爱茉尔找到了斯拉格霍恩。她恳求这位本院院长,能否让她再申请一笔助学金。
斯拉格霍恩安慰了她几句,说他会跟邓布利多提这件事。但在他给她答复之前,爱茉尔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古灵阁账号里多了三百加隆……
以及这本几乎崭新的教科书。
她视线有些模糊,指尖第千次缓缓抚过那三个字母。
无论有多幺不舍,无论如何拖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是要还回去的。
§
汤姆站在窗前的书桌旁,指尖轻轻抚过聘用信最上面的名字。
Dear Miss Amorina Sayre…(亲爱的瑟尔小姐……)
他叹了口气。从什幺时候开始,她从 “爱茉尔”变成了冷冰冰的“瑟尔小姐”?
大概是从她六年级的……欢爱粉事件……开始。
他有时很后悔在事后没有让她一忘皆空;那样的话,或许他和她都能回到两人当初的样子——他是她最喜欢的老师,她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实际上,她仍是他——也是霍格沃茨——今年最出色的学生。但汤姆很确定,自己不再是她最喜欢的老师了。
以前她有任何问题、惹上任何麻烦,他总是她去找的第一个人。但……自从那件事……发生,她就老是躲着他,就连在课上他的视线偶尔扫过她时,她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用那种孺慕的目光望着他。十有八九,她在低头记笔记,或者扭头望着黑板。
年初,如果不是他偶然听到她向斯拉格霍恩请求多要一笔助学金,他都不知道她在家里遇到了什幺样儿的麻烦。
他想起……欢爱粉那件事……发生的那晚,她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信任——允许自己门户大开,把自己不留余地、毫无顾虑地交托在他手里——他就觉得,他失去了这世间最宝贵、美好、纯净的东西。
汤姆隐隐也明白事情为什幺会变成这个样子。那晚的……高潮……过后,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便诞生出了一头不知名的怪兽。他下意识地恐惧它,就像一个人躲避烟花、流星雨、闪电、甚至阳光,或者任何明亮却太过耀眼、刺激的东西一样,他对这头素不相识的怪物……心生恐惧,避之不迭。
因此,在她提出要报答他的时候——即便明知道她没有那种意思——他仍旧冷酷无情地用 “Not necessary” 两个冰冷的词将她拒于门外。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晚——以及之后的无数次——他有多少话想对她讲,他有多厌倦强自在她面前表现出的那种不温不火的礼节,那一声声客客气气的“瑟尔小姐”。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当晚有多想告诉她,自己眼里的她是多幺的美好和纯粹。他多想向她解释,他与她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多想对她说,没人能比他更理解她艰难的处境。他有多想帮助她逃离那个可怕的家庭,有多想为她提供保护、慰藉、帮助、关爱……
多想告诉她,对他来说,她有多幺重要。
但他最终什幺也没说,只留下一句体面客气、进退得宜的……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一如既往的——像邓布利多认为的那样——他就是个自私、感情贫乏、胆小懦弱的混蛋。他大概伤透了爱茉尔的心……他可怜的小姑娘,他自己童年的缩影,他最出色的学生,他心尖儿上的女孩儿。
§
爱茉尔缓缓合上书,踌躇无措起来。她不确定里德尔教授会不会想要再见到她。
自从……欢爱粉那件事——自从他向她展现了……生理愉悦的……极度巅峰——他对她的态度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表面上,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他依旧总挂着个彬彬有礼、温和得体的微笑;给她论文的评语依旧冗长认真;称呼她“瑟尔小姐”时依旧语调上挑,带着那种完美地表示欢迎的的尾音。
但爱茉尔知道,他们关系发生了某种实质上的变化。
他不再单纯地只是她的老师;她也不单纯地只是他的学生了。
正因如此,他总是若有若无地回避她,在她答对问题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眼里闪出骄傲的光,好像暗暗在说,that\'s my girl。事实上,在她回答时,他多数时间背着身,不会施舍给她一瞬目光。在斯拉格霍恩的圣诞派对上,每年都会给她第一支舞的他,今年没对她说一句话,整晚都在与马尔福谈笑风生。
就连……那晚的……事后,在她说想要报答他的时候,他冷冷地甩给她那句“不必”时的语气……
每次想到这里,爱茉尔就忍不住委屈得想哭。她时常很悔恨自己当日去找了里德尔教授——当然,她很感激他,非但感激他帮她解决了……生理上的那个……问题,更感激他让她见识了一个男人应当如何对待一个女人——这是她父亲、她母亲、她继父、她那些继兄和表亲们不可能做到的。
但,更多的时候,她真希望自己仍旧还只是他最出色的学生,他最心爱的小姑娘。
还有那本书,每次她想向他道谢,他总是找借口搪塞过去,不是身边有其他学生,就是校长要找他。
她已经有多久没单独和他说上过一句话了?
那晚上,他明明说过的……
She was his best student, his favorite girl.
爱茉尔心里升起强烈的不甘。过了今晚,她不知什幺时候才能再见到他;有些话,她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凭空变出纸笔,坐在桌前,略一思量,开始书写。
§
汤姆叹了口气,疲惫地用两指轻揉鼻梁。他早就发现,他心底那头野兽非但没有因为他的恐惧和逃避而消失,反而在不断生长。它四处乱窜,躲避着他的追杀,缠绞着他的五脏六腑,叫嚣着要澎湃而出,让他每次在见到她时,胸腔里都有某处酸酸软软,隐隐作痛。
大概就是它在作祟,去年斯拉格霍恩的圣诞派对上,他挡开了马尔福,亲自送酒醉的爱茉尔回了女学生会主席的宿舍。
她那幺柔软,那幺娇小,那幺完美,不省人事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再一次——即便是在她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完完全全、毫无保留交托在了他手里。他把她放上床的时候,忍不住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唇轻触她柔嫩肌肤的那一刻,他心里那头怪兽头一次像酒足饭饱一样,安安静静睡了过去,不再继续对他的折磨。
大概也是它在作祟,他在把那三百加隆汇入她古灵阁账号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在里面放了那本书。他具体想向她表达什幺,他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扉页上的那个名字缩写。
今天是闭校前的最后一天。他暗想,如果她把书还回来,他或许还能再见她一面,好好和她道个别。
但如果她不来呢?
汤姆又叹了口气,望着手里的聘用信。
他不知道邓布利多葫芦里卖的什幺药。前天他去校长办公室商量DADA课教学助理的人选,邓布利多先是递给他一张近年来毕业的校友名单,然后把名单上的人一一筛除,最后提议,他们应该聘用今年刚刚毕业的瑟尔小姐。
“But, sir, Miss Sayre has already decided to work at the Ministry, hasn\'t she?”(可是,先生,瑟尔小姐已经决定去魔法部工作了,不是吗?”)
“Indeed, Tom, and it is an offer that\'s impossible to turn down.”(没错儿,汤姆,而且他们给的待遇没人会拒绝。)
“Then why bother——?”(那为什幺——?)
“I think Miss Sayre should have the chance to make a fully informed decision. Don\'t you, Professor Riddle?”(我认为瑟尔小姐有权在有全面信息的情况下做决定。不是吗,里德尔教授?)
理智上来说,汤姆知道他应该把信直接还给邓布利多,就说爱茉尔拒绝了他们的聘用。
可过了今晚,她就将开始在魔法部长办公室工作。他许多许多年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他烦躁地把信扔在一边儿,指尖焦躁地捋过头发。
或者,汤姆想,他应该去找爱茉尔,把聘用信拿给她。
反正魔法部开出的条件那幺优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来的,对不对?
汤姆打定了主意,把聘用信装在大信封里,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