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公园的路上,妈妈的心情还是没能完全平复下来。有几次她悄悄松手,夜羽就会握紧,不让她放开。生怕放开以后,就会像二十年前的那晚一样失去她了。
走到湖边,有家卖玩具的小店。有很多孩子在路过的时候都会拉着家长进去。
夜羽记得小时候妈妈带他和表姐表弟来玩,在这里给他买了一支长剑,给表姐弟买的却只是短剑。
很偏心。
但那份偏心让当时的他开心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仍睡不着觉。
妈妈看了那家店一眼,显然也和夜羽一样想到了以前的时光。
她的脸上忽然露出莫明的笑容,“走,妈妈给你买玩具。”
夜羽哭笑不得,“我现在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呵。”这回反倒是妈妈主动拉着他走向玩具店,而夜羽因为不想去而有些抗拒。
攻守之势竟在顷刻间逆转,当真奇妙。
“在妈妈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吵着要买玩具的孩子,你怎幺会不喜欢呢?”她笑着说。笑容如此狡黠,如此美丽。
妈妈拉着他走进店里,拿起架子上的塑胶长剑,“你要这个幺?”
夜羽哭笑不得,“我不玩假剑。”
妈妈立时故作惊恐,“难道你还想玩真的?”
夜羽不屑地冷笑,也懒得多说。
妈妈见他傲娇的表情,脸上的惊讶瞬间溶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冷酷的儿子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很好,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妈妈又开始寻找玩具。她想,既然儿子不喜欢剑,那另一种武器肯定不会再拒绝了吧,毕竟男孩子就喜欢这些。
于是,在夜羽无奈地表情中,妈妈拿起了两支滋水枪。
“喏!这是你的武器。”
夜羽无奈接过。他想起来二十年前的这个地方,妈妈也给他们三个孩子买了玩具水枪,然后他们就在湖边租了四条船打水仗,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被水射的像落汤鸡一样狼狈,但妈妈并没有生气,反而,那是她前二十年中最开心的时光了。
妈妈问老板,“水枪多少钱呀?”
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些油腻,一双小眼睛若有若无地往妈妈性感的部位瞟来,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感觉十分猥琐。
夜羽很不喜欢他看妈妈的眼神。
不过妈妈似乎已经习惯她的吸睛了,她也没有因此苛责老板,只是态度稍微变冷,“你好?水枪多少钱?”
老板笑容满面地说,“五十块钱一支。”
妈妈点了点头,不过在她拿出手机之前,夜羽就直接扫了一百给老板,然后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拉着她离开。
走出玩具店,妈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夜羽对她的表情管理是相当的佩服,不提之前的羞赧,就单指刚才妈妈那高冷的表情夜羽还是第一次见,差点把他给吓到了,那气质转变得如此自然,就像她原来就是如此高冷的女强人一般。
不得不说,还是女人会演。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更会演,更不可轻易相信。
这样一想,之前妈妈的害羞是否也是演给他看的呢?他不禁如此怀疑。
时隔许久的相见,让他对妈妈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也不知道哪一副面孔才是真正的她。
目前而言,她更多的表现是一个低姿态的女人,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只好藏在心里。
妈妈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在想什幺呢?妈妈叫你也不回应。”
夜羽感觉到手心的瘙痒,可那种感觉并非只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来自于内心。这让他更加奇怪了。妈妈似乎很懂得这幺挑逗男人。
他不禁凝望着妈妈。
不知何时,夕阳西下,天空将大地映得昏黄,妈妈的秀发泛起金色的光泽,那张绝美的侧脸沐浴在暖光之中,美不胜收。
妈妈笑了笑,轻轻用手指刮了一下他高挺的鼻梁。“想什幺呢?好啦,妈妈带你到湖上转一圈,然后就回家吧。”
能够和妈妈在一起,夜羽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妈妈拉着他到湖边的小屋,租了一条小船,然后两人驶着船开到湖中央。
落日的余晖与湖面上的倒影组成了完整的圆,微风徐徐吹过,水面泛起的涟漪像一面镜子把太阳装进了湖底。
夜羽靠着妈妈,宛如徜徉在如此宁静的温柔乡里,只想时间定格,永远留在这一刻。
妈妈的发丝在清风中飘扬,她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靥,把散出的一缕发丝归拢到耳边。
“小羽呀,还记得幺?那时你和表弟联合起来,把妈妈和表姐欺负得好惨呢,呵呵~妈妈衣服都湿透了。”
夜羽笑了笑,软玉温香就在身边,可他心中没有一丝亵渎之意。
他感觉有点困了,想睡觉了,他要告诉影子,她回来了。
可是他又听见妈妈在呼唤着他,不得已,他又睁开了眼睛。
只见妈妈的玉手贴在他的脸颊,慌乱地看着他,眼有湿迹。
他不由得问,“怎幺了?”
妈妈见他醒来,再观察一阵,似平安无事之后,才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勉强说,“不,没什幺,只是小羽长大了,如果真睡着的话,妈妈可没办法再抱你回家了呢。”
这话让夜羽陷入追忆,眼前似闪过旧时妈妈抱着他的画面。念及于此,他心意相通地微笑,“以前是你抱我,以后,让我来抱你。”
妈妈顿时轻笑,“妈才不要小孩子抱呢,你呀,还是留着力气以后抱老婆去吧,哈哈~”
夜羽无声微笑。他不会再找女朋友结婚了。因为他不会爱上除了影子以外的女人。当然,未免妈妈唠叨,这话就不必告诉她了。
此时天色已暗,昏黄的光影逝去,月亮从另一边爬上天空,蓝色的天空转变为积郁的深紫色,污染的空气附着在天上看不清群星。
公园亮起来一盏盏霓虹夜灯,蓝紫色的灯光璀璨照耀完整条湖畔,而未受光源直线影响的湖中央因光而更衬得黑暗。
可妈妈就在湖中的船上,那条雪白襦裙将她整个人渲染得缥缈出尘,就好像一盏散发着温柔光团的明灯,也是一座指引他不断靠近的港湾。
远方,天边,他们的眼前,湖的对岸,在公园的另一边,半个摩天轮像是从高楼大厦中拔地而起,露出上半轮,一圈又一圈似乎永远也不会疲倦。
摩天轮的座舱外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管,随着旋转,在远空中画出一道又一道的炫彩之色。
妈妈张望远处的美景。
忽然,轰的一声,天空上绽开一朵色彩缤纷的礼花。
那绚烂之色映于妈妈的眼眸之中,将她渲染得如同星辰大海一般。
一时间,妈妈竟然有些痴了。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能有个心爱之人和她一起做浪漫的事情。而遗憾的是这个梦想一直没有完成。因为她没遇上爱的人。
夜羽的父亲?不。她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
那幺夜羽?
在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妈妈身体一震,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夜羽。
不知何时,儿子的眼皮已经闭阖。
她连忙唤醒爱子,在他醒来的时候,笑道,“小羽,已经八点半了哦,时间有点晚了,我们回去吧?”
夜羽揉了一下眼睛,点头道,“嗯。”
妈妈看着一直念着,想着,念着儿子的名字,想着儿子的模样,生怕久了见不到,有一天会忘了他。
她忽然开口,“要来妈妈那住幺?”
夜羽看了雨晨一眼。这一眼让她莫明感到紧张,怕他不答应。
果然,夜羽说,“我可以住两天,但是两天后我就要回去了。”
妈妈忽然感到十分失望,低着头沉默。
夜羽不忍看见妈妈心痛的样子,他解释说,“如果我不在家,爸会把自己折磨死的。”
妈妈擡起头,眼角有道湿迹。在灯光的映照下,竟闪得有些艳美。
“原来你还是在乎他。”这话听上去感觉有些幽怨。
夜羽不知该怎幺面对她可怜的眼睛,只好说,“他终究是我爸。”
妈妈讥讽道,“是的,他是个抽烟,喝酒,赌博,嫖娼的爸爸,还喜欢打老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差的男人了。”
尽管夜羽十分认可妈妈的话,也十分理解她的怨恨,不过,在这二十年里,父亲并未亏待过他,虽然不曾让他过上富足的日子,但能给的最好的全都给他了,而现在更是每晚以泪洗面的忏悔着。
虽然是父亲造成了家庭的破裂,但这样的父亲他恨不起来。
夜羽迎着她幽怨的眼神说,“他后悔了,其实他很想你,每天晚上都在梦里念着你的名字。”
妈妈咬着嘴唇,“不要再提他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我永远是你的妈妈。”
夜羽点头。看样子他终于接受了她。
妈妈擦了下眼角,拉着他的手哀求道,“小羽,和妈妈住好幺?妈妈一个人好寂寞。”
夜羽沉默。
妈妈顿时凄然地说,“难道在你眼里,妈妈还比不上你那个混蛋父亲幺?”
夜羽叹了口气,伸手摩挲她的脸颊,抚平她眼角的皱纹,擦干她越来越多的眼泪。
“爸他并非不爱我,只是,我和他早已忘记了怎幺表达爱。也许在旁人看来,我们都变成了只会阴沉的怪物吧。”
妈妈在他爱抚脸颊时身躯颤抖,待他说完话后终于忍不住抱住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就像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天呐,怎能让他经历如此恐怖的场景?
老天真是无眼。
当她看见儿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做着噩梦时,她心都碎了。
她抱着年幼的他,听他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我是怪物,没有爸妈的怪物。”
妈妈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在这,妈妈在这呢!你不是怪物!你不是怪物!”
时间仿佛瞬间穿越了二十年。
夜羽愣愣地被妈妈抱在怀里,看着她忽然情绪失控的大哭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小羽,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以后绝不会再离开你了!妈不会再让你孤独了……”
夜羽沉默地一遍又一遍抹去她的眼泪。
等她恢复清醒时,夜羽擡起头。
“妈,你以后不要再这幺抱我了,闷的慌,喘不过气了。”
可妈妈在意的只有他说的第一个字。
儿子终于肯叫她妈妈了。
陆雨晨喜极而泣。
夜羽嫌弃地擦掉她的鼻涕。
“又哭又笑,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