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父子

“报官。”海寂在屋内踱步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房间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桌上水壶的水还热着,显然是已经换过一波了。

“啊?”少年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海寂转悠,听到她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发愣。

“为什么不报给官府?”海寂走到他面前,盯着少年躲闪的眼神,“你发现你爹失踪了,为什么不去赶紧报官,反而追着一个不确定的嫌疑人不放?”

“我……我,我不是怕他跑了么……”

“为什么不多叫些人,反而独身前往,你们带来的人分明就在楼下房间,你武功不高,贸然追凶,不怕送死?”

“我……我心里着急,怕我爹真的出事了,就没来得及……”少年勉强应答着。

“你的确是很着急。”海寂看着他低垂的头,颇有深意道。

少年咬住下唇,不再言语。

这少年叫宋江黎,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他爹叫江荃,算是是铸剑山庄的庄主,之所以说是算是,是因为江荃是招赘进的铸剑山庄。

上一任庄主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宋江黎的娘宋不折,也因此宋江黎随了母亲的姓。

铸剑山庄没有让女人当庄主的先例,即便上一任庄主宠爱女儿,最后也选择给她招来了江荃做幌子,任由女儿掌握了山庄的实权。

铸剑山庄在江湖上名气不小,江湖人都以有一把铸剑山庄出品的宝剑为荣,在宋不折的手里,山庄生意也越做越大,远超从前历任庄主在任的时候,甚至在南疆都有一席之地。

宋不折性情刚烈,握到手里的权柄半点也不分给江荃,江荃做了多年的闲散庄主,这吃软饭的名气也在江湖上传得很开。

海寂对聚财客栈不陌生,应该说,她对海运山庄在附近的产业都摸得很透。

甚至有些普通长工都未必知道的地方,她也知道。

比如海寂带宋江黎来的这处藏在地下窖库里的密室。

幸运的是,尸体果然还没来得及处理掉。

宋江黎看到密室角落里躺着的那具干巴巴的尸体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意,见海寂看他,好不容易掩饰下去了。

“一会儿,官府来了,知道怎么说吗?”海寂问他。

宋江黎终于了了心事,心头大石放下,说话也好听起来:“知道的姐姐,我就说我爹喝过客栈上的茶就开始精神不济,神情恍惚,我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是白天他酒又喝多了,直到晚上去我爹房间,发现我爹失踪了,才怀疑这是家黑店,苦苦搜寻了一夜终于让我找到了我可怜的死于非命的爹,我一定要这黑店老板血债血偿!”

说到后面,宋江黎还适时露出几分伤痛和愤恨来。

年纪轻轻,做戏的本事却不少。

宋江黎又抱住海寂的胳膊,腆着脸道:“姐姐不陪我一起见官吗?我一个人害怕。”

海寂捏上他肉嘟嘟的小脸,微微用力掐了一下,他白嫩的小脸上便留下了几道红印。

谁能想到,这样一副天真无害的外表下却能藏着那么深那么黑的心思。

海寂推开他,掸了掸衣袖,“别动心思在我身上,你心里该有数。”

宋江黎摸摸鼻子,讪讪点头。

宋江黎不喜欢他那个爹,打小就不喜欢。

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说什么他的大好前途都葬送在了铸剑山庄,说什么娶妻娶贤他却摊上一个母老虎食人花。

得了点银钱就出去眠花宿柳,然后醉得东倒西歪地回去。

他不喜欢江荃,讨厌自己名字里还要带着他的姓,讨厌他身体里还有流着所谓的江荃的一半血脉。

他明明是娘生出来的!

可娘却不喜欢他!

不抱他也不亲他,从来不会像其他母亲那样哄他睡觉,也不关心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又长高了多少。

都是因为江荃!

娘给他取名宋江黎,黎分明就是离,娘不仅想和江荃夫妻分离,更想和自己骨肉分离。

宋江黎憎恨江荃。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是不允许有那些忤逆犯上的言行的,他一举一动都在众人注视中,不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娘亲的脸面,他不能给娘丢脸。

他于是开始讨好江荃,江荃对他毫不设防,父子俩便一起说宋不折的坏话。

但宋江黎却在心里痛骂江荃,说这些话,江荃怎么配?

海运山庄和山海阁的事,早传得沸沸扬扬。

宋江黎却得知了一些不为人道的消息。

说海运山庄的庄主其实练了一门邪门的功法,只能靠吸取别人的内力来晋级,拿山海阁当幌子而已。

宋江黎一查,果然在海运山庄附近这些州府这些年总有习武之人无故失踪。

宋江黎觉得机会来了。

他假意吹捧江荃的武功,撺掇他若是得了山海阁的机缘便可以扬名立万,彻底踩在宋不折头上,一雪前耻,天下再没人看不起他。

江荃多年被酒精浸泡的脑袋根本不会多想,也禁不得激,偷偷带了些人便和儿子踏上了去往海运山庄的路。

也是他的不归路。

宋江黎发现江荃失踪之后,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有人对江荃下手了,忐忑的是,没见到江荃的尸体,他始终无法心安。

所以他见到白日里和江荃有过争执还吃了些亏的大汉离开客栈,便慌忙追了上去,假借寻仇之由,实则想在大汉口中确认江荃是不是他杀的,究竟死了没有。

而在看到江荃那死得痛苦的尸体之后,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多年夙愿成真,他甚至想忍不住立刻奔回家向娘报喜。

那个横在她们母子中间的恶心男人终于死了,那个挡在娘前头让娘做不了庄主的废物已经死了。

但他还是压下心头狂喜,揉了揉自己的脸,整理出一副伤心欲绝、悲痛难忍的表情来,像每一个面对丧父之痛的少年人一样,脚步沉重地去面对仆人请来的官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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