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天气潮湿又闷热,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
已过了晚饭时间,一滴雨也未落下。风偶然呼啸而起,拂过高楼和山谷,吹动屋顶的衣物。
很快风又停了,热气持续笼罩大地,天是红橘的,过渡到普蓝之前,云朵是画师的笔刷,柔和了色彩。
行驶在山道上的白色轿车断断续续传出音乐——辛纳屈的《The Way You Look Tonight》,一曲唱毕,又由本尼特再次演绎。
车内这对爱侣看起来格外享受车飞驰带来的凉爽气息。尤其是坐在副驾的女人,脸上有一种不知从何起、不知往哪去的迷恋。
她手指靠近面板,按<下一曲>。
驾驶车辆的男人余光撇一眼面板,那里写:正在播放《Love and Deception》。
他低声笑起来,短暂侧过头,认真看向女人,说: “河英,你笑起来很好看。”
可能是音乐感染了她的情绪,在这湿润松软的气氛中,伴随着轻跃的音符,她吻上男人的侧脸,在他耳边说:“以后的每一天都属于我们。”
她平静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怪异的兴奋。
两小时前。
偌大的宴会厅里,宾朋满座。
今日是阮河英和苏珩的婚礼。
如同每一个爱情故事,主人公都有过往,所以在某个空间里,总有一位心思复杂的配角。
琮箴只在二楼栏杆处稍作停留,连礼服都未换,褚渊见她兴致寥寥,提议先行离场。
从二楼廊道步离大堂时,琮箴望向苏桁和阮河英相握的手,说不上心里是怎样情绪。目光移开,却不经意瞥见楼下那位站在后排圆桌旁的男人 ,容貌身形均出挑,是她不曾见过的面庞。
两小时后,此刻——
只见前方一辆开着大灯的跑车加速驶来,苏桁猛打方向盘往山内侧躲去,只是不巧,那辆车也如此行动。
气囊弹出也挡不住那阵阵滚烫鲜血喷洒上车窗。
血浆随着破碎的脏器、断裂的骨头流入全身,从车内两人的眼角、口鼻、耳道溢出来。
现场很快响起警车和救援车的声音。
救援过程并不顺利,车前身卡到山侧里,被对面车狠狠抵住。
当晚滚动新闻播:阮氏集团接班人阮河英在婚礼当日与丈夫回家途中遭遇车祸身亡,现场无人生还。
凌晨时分,暴雨呼哧落地,冲刷血迹,混着风的气息流入河沟。
翌日,因逝者身份特殊,本应举办的吊唁会取消。只有至亲在山顶聚合,将二人体面送入土。
琮箴没有出席仪式,只是在山下等候。褚渊担心她心神不宁出事,便安排司机和保镖保护她的出行。
又看见那个男人,他正往山上走去。
她关上车窗,示意司机驶离此处。
外界开始翻出琮箴与苏桁过往的情事,纷纷举证、看热闹似的称这是一起情杀事件。
但这涉及阮氏集团声誉,阮琮闻难得震怒,大手笔将言论压死,以雷霆手段封口。
在苏桁死后的第十一天,琮箴乘坐的车辆出现重大失灵,但好在她反应迅速,打开后座门毫不犹豫跳下车。所幸伤势并不算重——全身多处擦伤,三处骨折。不过在医院抢救时,她处于暂时失语的状态,因而无法接受警方调查。
受琮箴的意,褚渊将此事压了下去,警方事后也并无追查。
阮琮闻依旧一副好好大哥的模样,来探望时带着鲜艳欲滴的花篮。
“那个司机不如你好运,他当场死亡。”
琮箴懒懒擡眼,望向她大哥那双沉静的眼眸。他们流着相同的血液,自记事起便存有恶劣心思对付彼此。荒诞,又可悲。
“我知道你失语。别担心,我已经把司机家人打点好了,你只管慢慢养身体。董事会托我向你传达诚挚的问候,希望你尽早恢复。”
双方都不收目光,视线汇聚时间过长,快要产生火花——幸好护士及时出现,推着带有浓烈消毒气味的换药车进来。
蒋曼利到访时,琮箴已恢复得大差不差。
她想用八卦转移好友的注意力:“赫里克向我求婚了,我没答应。”
这是一个不适宜的八卦,琮箴管他来者是谁,少有的讽刺:“吸取了阮河英的教训?”
蒋曼利不再绕弯子:“琮箴。我查到的细节,没有用处。背后有人将这件事抹的很平,像水泥封墙,难窥见缝隙。”
病房里安静的氛围再度袭来,琮箴躺于病床上慢慢阖眼。
再睁开时,嗓音清冷:“那就算了。”
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琮箴睁眼闭眼都能有阮河英的身影。一会是她笑话琮箴兔子吃窝边草,连苏承淮的儿子给她看见也要请入房中,沉迷于情色之事,挑不起阮氏大梁。
一会又是阮河英艳羡的目光投射到她和苏桁交握的手上。
再是,阮河英提出愿意分她零点几的股权,让她滚出阮家。
…
苏桁的出现,是一个极好的、对付阮河英的契机。
可他太柔情似水,令人甜蜜满涨。她差点忘记所要,只想沉醉在似雾似雨的爱意里。
当琮箴提出那个建议时,他只是点头,眼里依然是爱意缠绵,一副翩翩公子为爱牺牲的模样。
蒋曼利刚想购入那家酒厂,就听见这个消息——琮箴提议苏桁去陪伴阮河英,两人作伴、搬离阮家。
任由蒋曼利怎幺骂她,她都不要反悔。
后来蒋曼利甩了两张相片给她。
一张是苏桁和沈笠同框。
一张是苏桁和邡东轲同框。
她才知,连锡城船运的路也由他铺好。
彼时,她在摆弄花龛,无厘头地,问蒋曼利:“你觉得少了什幺,蝴蝶?还是蓝雀?”
蒋曼利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有听见我说什幺吗?”
她取出一支紫色月季,花苞将开未开,还很新鲜。
不可预见地,被丢进垃圾桶。
她用手巾擦干指尖,棉织染上点点红。
“我听见了。”
“他为你做这些事,你毫无反应?”
她像是听到什幺世间奇论,颤颤巍巍笑起来,这一秒,把染血的手巾丢到桶里。
那手巾在空中极短暂地浮荡,落挂在桶边。
此景,好似垃圾桶变为花龛,等待某双手,送进更多花朵,摆弄好,再细细擦拭水滴。
“好吧,”琮箴终于摆弄好花枝,转过身,含情的眼睛似雾似烟,“曼利,你知道,有一晚,他来找我,”
“他告诉我,阮河英很可怜。”
那晚连风也不曾来临。
她和苏桁站在昏黄的路灯下。
苏桁声音沉又缓:“琮箴…”他捏捏眉头,似是在斟酌如何陈述:“我爱上河英了。”
她说:“你想我怎幺做?”
苏桁面上无怒亦无波。
“你爱上阮河英,对我来说,有什幺意义?”
她后退一步,站得离苏桁远一些,继续说:“你们幸福,对我来说,有什幺意义?”
苏桁眼里露出悲哀,似是透过她看向远方。
而沉寂的夜晚因着这只哀无怜的目光,将本就轻悬于空的幕帷扑落,催人各散去。
苏桁低缓的声音唤她:“琮箴...”
地上人影被不断拉长,像旋转的镜头,本该用在爱意深刻的日子,却无端捕捉到一场平稳的对峙。
她指尖轻轻触碰下唇,若有所思,半晌,才回答:“提太多爱,我快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受害人,”
“苏桁,你知道传道者为救人,会变成殉道者吗。”
对方像突然释怀,闷声笑两下,“世上或许没人比你更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