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if·爱人10

五条律子其实并不是真的怕黑。黑只是视觉上的短暂性影响,和白天没有什幺区别,繁茂的林木依旧繁茂,开放的花枝依旧在开放。夜晚并不可怕——精神层面所发生的改变从来都不是具象的,威胁,压迫以及掠夺留下的痕迹是无形的废墟,一直堆积在她的身体里。可怕的是风猛烈地吹动窗户发出的刺耳声响,还有比风更肮脏的呼吸,以及能够令她成为任人宰割的动物的不安情绪。

奈良的夜比京都要安静,她在被褥上躺下时什幺也没听见。眼睛直直地望着榻榻米附近发黄的墙壁,灯光照在墙面和柱子陈腐开裂的痕迹上,出乎意料的,这种腐败竟然给予了她一种可悲的安详。擡起头,目光透过墙上那扇黑黝黝的窗户,看见沉寂而浓厚的夜晚像墨迹一样涂抹在玻璃上。寂静在这一瞬间被放大了一百倍,于是隐秘的声响在夜里,在身体里开始滋滋作响。

她的手捂住了突突直跳的胸口,身体在被子里蜷起来,想忘记自己的处境。只是碰上了孤独的间隙,总是躲不过去。不可避免的,不安还是顺着夜晚爬了上来,附着在她赤裸的脊背上。

在害怕什幺呢?她在想,摸着自己冰冷的手臂,禅院甚尔坚实的肌肉压在这上面,留下了一层看不见的印记,红一片,白一片,肉也是,热一块,冷一块。她知道他要回来,过不了多久——几乎都能听见即将响起的,房门哗啦打开的声音,脚步声汲着水,潮热的水汽钻进被子里,贴着她的身体。

五条律子的肩膀无意识地抖了一下,仿佛禅院甚尔的手已经落在了身上。呼着热气的嘴唇贴上来,干燥的皮肤磨擦着她的肩颈。骨头跟着融化,他的手陷进去,把她的五脏六腑搅得一团乱。

那不是害怕。

慢慢意识到,她混淆了。她一直保持这样的胆怯和懦弱——是教育的弊病,母亲教给女儿,女儿再教给她的女儿,一代又一代,像剔除病毒一样,把女儿们的脾气和胆量一点点剔掉,留下值得夸耀的好品德,内敛,温顺,麻木,任人宰割。

她曾经的生活是一条死路,任由男人通行,铺上一层又一层的柏油,厚实的,密不透风的,将她掩埋。

她的好品德让她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妻子,丈夫贪图她的身体,蔑视她的精神,两人在床榻上的交欢只单方面令他满意,她乐意忍耐他的摆布,但是抗拒自身欲望在他人手心里身不由己的涨落。其实她从婚姻开始就记不起来自己产生过任何的羞耻感,她只记得他抽离的时候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离开,躺在床上摸着身体,感觉在发冷。

他总是不忘说一句‘总这样沉闷,很没意思啊’。

身体的疼痛,动物交媾一般的性爱,体会不到丝毫愉快的夫妻生活令她总在混淆自己的情感,一般来说只要归咎于害怕就好,只要承认了自己的弱者身份,也就不必在这些不清不楚的问题上盘旋徘徊。

——如果她没有离开御三家充满诅咒的屋檐。

从逃出禅院家的那天开始,她的畏惧充满了清晰的轮廓,她怕死,怕回去,那不是稀里糊涂的生活,是要像幽灵一样,奔着回到活人的社会。她紧紧抓住了禅院甚尔不放,不是为了婚姻——

她一直庆幸禅院甚尔对她有所求,男人对女人总是有所求,只是庆幸之余又不可避免地回到最开始的问题,那以后呢?心是一道天平,付出的东西放上去满足,必然要得到点什幺才能够平衡。她闭上了眼睛,房间里稀薄的灯影还在她的眼前摇晃,和她不平稳的,不知道什幺时候变得贪婪的心一样——仅仅是活着,已经无法令她平静下来。

身体的疲惫这时拖动了动摇的亮影,她的思绪越多越沉,毛茸茸的光亮在流动的黑暗中缓缓晕开,光影与黑暗杂乱的交织犹如漩涡,思考渐渐被吞噬,情绪也一并被吞没。

——她还未想清楚就陷入了睡眠。

灯影溶溶,逐渐变得只剩下卵黄一般大小,陷在一层浓重的黑里,慢慢晃——晃——颤动——颤动——忽地熄灭。

空气变得干燥,身体瞬间被湿冷的潮水侵袭,阴冷的水汽很快灌入肺部,闷堵的呼吸道让她产生近似于溺毙的恐慌。滑腻的触感紧紧缠着她的四肢,她坠入了幽暗的深处,挣扎是徒劳,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被扼住的瞬间她醒了过来,恐惧瞬间从毛孔中钻出来。

伴随着尖叫。

很快被捂住了嘴,她在惊恐中睁开眼睛,视觉依旧泡在水里,扭曲的黑影匍匐在身上,肉体的触感紧贴着皮肤,触感坚硬又粗糙。风不知道从哪儿吹了过来,窗棂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响,像是整个空间的骨架在颤抖,她浑浑噩噩间回到了那天,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衣服布料摩擦着发出毛骨悚然的尖鸣,他——那个影子,那个不是她的丈夫的陌生男人压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身体不再属于她。

[放开我……]她听见自己无声的尖叫。随后慌不择路地张开嘴,一口咬住了捂着自己的手掌,纹丝不动。身体的痛楚丝毫没有缓解,双腿也依旧动弹不得,她快要背过气。

这时她抓到了他,就在他靠下来的时候。

不可抗衡的压迫感掐住了她的下颌,擡高,她被迫看着他的眼睛——浑浊的黑夜里幽幽闪着暗绿色的萤火,像狼一样。他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声音磨着她裸露的骨头,凶狠无比,“看清楚,我是谁。”

恐惧钻破身体,流泻出去,她只剩下一层空空的茫然无措的皮囊。眼泪顺着眼角淌下去,眼前弥漫的雾气这才骤然散开,她呆呆地松开嘴,声音带着哭腔,“甚尔……”潮湿的脸贴上他的手掌心,“甚尔……”哭泣般的呢喃重复他的名字。

禅院甚尔原本阴沉的脸僵住了,定定地看着她半晌。随后慢慢直起身子,退开,重新打开了床边那盏被他推开的小灯。

五条律子的脸此时已经哭得通红,灯打开的刹那她像是被烫了一下,忍不住擡起双手挡住脸。敞开的衣服下的身体失去了先前剧烈的反抗能力,平静地随着呼吸和啜泣一起一落,依旧漂亮得不像话——禅院甚尔理解的欲望一直有一种直观又粗暴的逻辑,足够漂亮,足够诱人,然后依赖本能顺理成章的发生所有事情。至于其他的需求,那不重要,性爱是一种原始又野蛮的行为,过度思考,过度运作身为人类的思考器官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复杂,难以理解。

为性欲带上镣铐,会显得他既愚蠢又荒唐。

只是此刻,五条律子任由他宰割的姿态失去了能够令他产生欲望的特殊能力。简单的事情在一瞬间就被复杂化,躁动的情绪一股脑消失,后背上只剩下了冷汗。

骤然升起又消散的怒火这会儿让他的处境有些尴尬。于是确定没弄伤她后,禅院甚尔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

这时她又喊了他一次,放下了手,眼睛里依旧满是泪。

他扭头看了一眼,没搭腔,去厕所里面洗了把脸,手里拿着一块打湿了的毛巾重新走了出来。

五条律子已经坐了起来,听见动静,原本拉着浴衣的手停在了身上,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露出一种犹如羔羊一般的眼神。

他不看她,回去蹲在她面前,不等开口,就把凉飕飕的毛巾盖到了她脸上,乱七八糟地擦了一通,力气大得她差点仰倒在床上。毛巾拿开,眼泪擦完眼睛还是红的,鼻子也红了,表情有些可怜。

看他不吭声,她也安安静静地,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禅院甚尔的脸,企图从他的脸上读出点情绪。然而他什幺表情也没有,眉毛压得很低,抿着嘴,看不出情绪的好坏。她还是下意识认为他现在应该是不高兴的——在这种事上被拒绝的男人都会这样恼怒,只是她心里难堪多过恐慌,狼狈也多过不安,一时间对他的恼怒束手无策。

这大概都可以归咎于他们之间定位模糊的关系,该做的都做了,可是该说的什幺也不说,逃亡的联系让他们看起来变成了旅行车上并排的两个睡袋,只满足睡觉的需求,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这样——她曾经说服过自己——只是睡觉也没关系,奉献身体换取生活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可那之后呢?她还要和从前一样面对索取自己身体的男人,呆在这样形同婚姻的牢笼里吗?——被掠夺的恐惧引发了她对旧有的生活所持续的抗拒,情绪也随之变得一塌糊涂。

两人沉默时,他忽然把手伸到了她腿间,吓了她一跳,整个人条件反射地后退。

他的手僵住,随后把毛巾递到她面前,“……你自己来。”

五条律子愣住,没有伸手去拿,因为分不清他说话时的语气是不是威胁。僵持片刻,她见他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话刚说完,这种惴惴不安的退让已经抽去了她一半的精神,委屈一鼓作气地冲了上来,涨得她胸口一阵发酸,不等他回答,他那双暗沉沉的眼睛在她眼里晕成了模糊的一团沼泽。

禅院甚尔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愤怒来得很突然,还很荒唐,真要说生气,对他而言远远够不上,他压根不会承认自己对那幺一个无意义的称呼耿耿于怀。

名字是禅院家留给禅院甚尔的一种特定诅咒,根植于否认他的土地和家庭,曾经代替名字的称呼是年幼时期不停啄响他头顶屋檐的乌鸦留下的嘶鸣,乌鸦带着他一个一个虚假的名字留在彼岸,他也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称呼一个一个死去。

到最后只剩下——他盯着五条律子可怜兮兮的脸,梗着脖子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没有。”

不出意外,她的眼泪被他语气吓得砸了下来。

禅院甚尔重重地吸了口气,所有耐心和注意力都拿来逼自己闭嘴,要是没忍住再说点什幺蠢话,到时候场面可能会更难看。

他伸手替她擦掉眼泪的时候,她看见了他虎口上的齿痕。眼睛眨了一下,随后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而易举地让他停住了动作。

在他说话之前,她已经靠过去,仰起脸贴上了他没什幺温度的嘴唇。

他怔住,后背有点僵直,一直到她离开才回过神。其实应该说点什幺,尤其是她的眼睛正在等他。不过等想清楚的时候,已经轮不上开口,身体本能地已经靠了过去。

五条律子很安静,无比顺从地张开嘴,柔软的手掌心贴着他燥热的脖颈抚摸时,他莫名地感觉自己是被她驯服的动物,所有急躁又粗鲁的举动在她的抚摸下变得缓慢,温驯,毫无警惕——他只有这种时候会开始隐晦地恐惧,担心,有别的声音从她喉咙里钻出来,钻进他身体里,在他满是腐肉的伤口上乱戳一通,把他藏得严严实实连自己都找不到的恐惧的根挖出来。

禅院家的男人也许都这样,他的脉搏在手心里鼓鼓跳动,就像是抚摸到了他生命的起伏。她想,对他们而言,身体远比语言更有可信度,因为他们总是缺少耐心,也缺少一点体贴,无法接受生理上的挫折,脆弱的自尊心得依赖性爱维系。

记得先前的丈夫总是会说,男人都喜欢这样。

——男人都喜欢这样。

她想起这句话事,说不上愤怒,最多有些讽刺。

禅院甚尔的手臂在身后收紧,她将手放到了他的腿上。肌肉绷得很紧,坚硬的触感更像是一块燥热且粗糙的石头,烧得很烫,手掌贴上去,身体热得滋滋作响。在她伸进去之前,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喘着粗气放开她,鼻尖蹭着她凉凉的脸颊,“不用这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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