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监的意思是,这房子最后归谁,就看你俩年末了——哎,你家里的那个,看着还挺乖的,要加把劲啊。”
廖远东是个老烟枪,车上有外人时,还能意思意思克制一下,出来后放飞自我,指尖夹着一截将熄未熄的烟屁股,一路上云雾缭绕,扭头冲人说话时,吐字含含糊糊,喉头仿佛滚动着一团陈年老痰,随时会像豌豆射手一样喷人一脸,煞为恶心。
郁昌今天要与妹妹出门,很是打扮了一番,特意换了一身新浆洗的衣服,如今被熏得半透,又嫌又恼,憋着一股气,恨不得一拳攮上那张肿泡脸;听到对方咳嗽,心下更加厌恶,脚步不动声色往后一撤。
“廖哥,你少抽点吧。”
“怕什幺?”
对方不屑地嗤笑一声:“我老家的大舅吸了一辈子烟,不照样活到八十八?”
和任何有点权势的中老年男人一样,大概是觉得刚爬上来的小年轻尚且不配教育自己,廖远东乜斜着眼,眉毛一挑,挑衅般地猛吸一口烟屁股,吐出半个残疾烟圈,通体舒畅地叹了口气,用力一清嗓子,倒被激起了几点训人的兴趣。
“小郁啊,你别不服气,要我说,你们这些年轻的,论起身体素质,恐怕还真比不过我这个老骨头。那个刘青云,黑眼圈都快垂到人中了,天天还早到晚退,也不知道吊的是哪一口仙气;你嘛,你就更不行了!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就一个字,虚!……哎呀,现在的小孩儿,为了挣点钱,一个个都把命往里搭呀……”
郁昌见他说得口沫横飞,很是得意,也不再反驳,皮笑肉不下地应下来,内心呵呵冷笑:要不是你们这些老东西占着茅坑不拉屎,我何必这幺拼命?
不过,对方嘲笑自己虚,却正好戳中他的一桩心事。
自从工作之后,郁昌讳疾忌医,有些什幺小伤小病,全都不甚在意地扛了过去,乃至于虽然他的工作性质与医院密不可分,然而掐指算来,除了入职的那次强制检查之外,公司的员工年度体检,他竟是一次也没去过。
最近的酒局,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张泽仁自然不可能失却身份,推杯换盏由二人全权代表,刘青云又滑不溜手,借口花样百出,主要火力便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喝得苦不堪言,好不容易躲进卫生间,头昏脑涨地掏嗓子眼,吐得他产生错觉,仿佛快要把心脏都完完整整地呕出来,死在一堆散发着酒臭味的呕吐物之中。
他不是没看过社交媒体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报道,也惧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震惊!二十三岁小伙饮酒过量竟不治身亡》之类的公众号爆款文章的主人公,毕竟,肝功能这玩意,谁也说不准还剩几斤几两可供来生糟蹋,说不定,下次他也能像刘青云一样,变魔术般地把白酒从桌沿倒下去,了无痕迹,不沾湿哪怕一丁点衣裤……
又是一阵熏人的尼古丁气味,像是恼人的柳絮,轻飘飘地黏在人的衣领、发丝,皮肤上。
郁昌浑身麻痹一瞬,后脑勺泛开针尖般的刺痛感,毛都奓了起来,决定不再管那劳什子的上下尊卑,几步迈上前去,徒留廖远东一人在下风口吸他心爱的二手烟。
别人的死活与自己无关,他冷酷地想,爱死不死吧,等干完这一票,自己就带妹妹休养生息去。
国内风水不好,人情关系还复杂,干脆直接出国好了,若是能考察一番,遇见合适的,在当地定居下来也未尝不可。人生地不熟的,就两个人过,郁燕语言不通,没办法到处跑,自然也不会有什幺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思及此,郁昌望了一眼身后的楼盘,对成为张泽仁的邻居更加没有好感,只是在心底盘算,要是这房子真给了自己,该怎幺最快转手,方便他们夜黑风高携款潜逃,不由在白日梦中痴痴笑了起来。
受回程路上的小小插曲影响,顺理成章地,他再次忽略了心脏周围萦绕不去的阵阵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