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情绪起伏令她一瞬间忘记了伪装自己,她以手撑榻,发丝微微凌乱地垂下,满目仓皇,想要呼喊敖潭的名字,可禁词咒让她什幺声音也发不出。
她揪紧软被,无声地流泪。
“兰珊。”睡在床侧的青宇原本在发现她被梦魇住后,就立刻想叫醒她。可她梦得太沉,怎样都叫不醒,好不容易自行惊醒后,又整个人都弥漫着某种巨大的悲伤,浑身绷得很紧,他揽了几次才勉强将她抱入怀中。
“兰珊,兰珊。”他叫着她的名字,想将她从梦境遗留的情绪里拉出来,她却伏在他怀中默默流着泪。思及方才她睡着时,口中还叫着“白蛇”这样的字眼,青宇心中断定又是“情愿”在作祟,顿时眸色暗沉。
“别怕,我在。”他轻声安抚她,见她抽泣渐止,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梦到什幺了?”他怕此话一出,她又要挣脱他的怀抱。
“不记得了。”她回答,虽然还在他怀中发着抖,实则理智已经回归,“也许是以前的什幺事情,”她感受到圈住她身躯的那双手臂微微一僵,才继续说道,“好像有白蛇,后来还发生了什幺,我记不起来,只是很害怕很难过,也很痛苦。”
虽然敖潭二字未得出口,但她不知自己梦中到底有没有说什幺话被青宇听去,这番说辞一来已经够她将局面和破绽圆回来;二来也是让青宇多些疑虑,免得他放太多心思在想娶她这件事上。
青宇说话都是正直端肃,此时语气却有些微的不自然,“是昨晚的事情吗?”
“不是,要早些,也许……是我到无垢城之前发生的事情?”她语带不确定地说,而后皱起眉来,扶着额头,长时间的梦境令她面色苍白,“我想不起来,我头疼!”
青宇抱住她,单掌按住她一侧的太阳穴,灌注几分灵力为她按摩头部,“莫要想了,你放松一些。”
兰珊半阖双目,表情依旧带着一丝痛苦,“青宇,你从白蛇手里救我时,发生了什幺吗?”
她问得突然,青宇手中的动作一顿,她在被他带回含元殿前,又是在她遇到白蛇之后,发生的让她害怕难过又痛苦的事情,只有一件……
有一瞬间,他想把他做的那件错事和盘托出。
无垢城的执剑长老青宇真人,为人坦荡正直,不愧天地苍生,除了这一桩,再无事不可对人言。偏偏这一桩事,他却不敢让她知道。
遇见她和得到她,是他的心结,也是心劫。
他有一瞬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从白蛇口中或者自梦中窥见了真相,此刻不过是向他求证。
若是那样,她定然会厌恶他仇恨他,自然也不肯让他像如今这般亲近,所以……应该如她所言,只是个模糊的梦……
可今日她是只得一梦,那明日后日是否便会记起所有?他心中一紧,理智判断他应该立刻实言相告,情感却心存侥幸。
她毕竟没有真的想起来,他何必此时为她徒增困扰。
她此次下山遭遇的变故太多,且此时头痛欲裂又情绪不稳,根本无法再经受打击,他……现在还不能说。
勉强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掩盖他明明白白的私心,他缓缓开口,“没有发生什幺。”
兰珊的表情除了失望,并没有异样。
他松了一口气。
兰珊也松了一口气。他既然说过心悦于她,那此刻的隐瞒大概也是所谓善良的谎言。
毕竟,一个人若说了谎,若不是为了得到什幺,便是为了不失去什幺。
所以,青宇是……不想失去她的吧。
他行事格正清高,本不屑于说谎,既然能为了她打破自己的原则,倒也让她心中生出几分确定,自己在他心中是有一点分量的。
筹谋了这幺久,得了他的剖白,得了他的在乎。
欢喜吗?大概。
兰珊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我想沐浴。”
青宇查看了她后腰的伤势,生机玉膏药效不凡,那片擦伤已经大好,便也同意了。
“你去哪里?”他见她下床,伸手去扶的同时问道。
“去我原来的房间拿安神香。”兰珊披了件衣裳,髻偏云乱挽,泪痕未干,神态又带着一点睡醒后的慵懒,“没睡好,心里难受,想沐浴时点着……”
“我去拿。”青宇不想她劳累,更不想她这番风情被人瞧了去。
兰珊敛了眼神,“好。”
她心中压着的种种,过了昨晚那样亦真亦假的恰好时机,就不能再提及。只是,放任自己这样骗他,哪怕早就知道事情迟早会走到这样一步,还是犹如在心尖上放了一颗砂子,每走一步都是碾压磨砺,划破柔软,伤痕累累。
青宇开门走出房间时,百川正端着早膳站在外面。
“师傅早安,”他在青宇面前一贯恭敬和顺,“早膳已备好,兰珊昨日受了些惊吓宜静养,楼下用餐堂内环境嘈杂,弟子就自作主张端上楼来。”
青宇微微颔首,“你在这等着……”
“端进来吧。”兰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出来。
青宇回头推门看了一眼,见她已经起身坐在铜镜前整理,便朝百川点了点头,“待会儿,让小二送沐浴的热水来。”
“是。”百川口中称是,端着早膳的托盘走进房间。在他身后,刚刚起床的榆阳榆芙见了执剑长老,纷纷见礼问好。
青宇一贯教学严厉,先是看了两位弟子身上的伤势无大碍,随手赐了药物后,又问了几句,考校他们这次下山历练的成果。
百川听着他们的问答,轻轻合上了房门。
少女坐在铜镜前没有回头,只是听到他放下碗筷的声音时,执着梳篦的手停了一瞬。
“谢谢。”朱唇轻启,客气疏离。
百川望向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不过半宿未见,她的身影却好似又单薄了些。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如微风振琴弦,余音袅袅。
她拿了银簪子打算簪发,素手轻擡,又放下。银质的簪子搁在台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半侧了身子回过头看向他,似乎是在疑惑他怎幺放下东西还不走。
百川勉强一笑,看了一眼有保温效果的瓷瓮,“这粥里加了山楂、枸杞和红枣,开胃又暖身,我放了白蔗饴,甜而不腻,你且尝尝。”
“哦。”大约刚刚醒来,她的眼神还有一丝迷蒙,目光绕着他看了一眼,无端生出一点缱绻,柔软又生动,令他的心也跟着悸动了一瞬,可第二眼看过去,又仿佛之前是他的错觉,那双眼睛依旧平静疏离。
他心里发涩,师傅还在外间问话,难得他有机会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他不想就此离去,却又不知该说点什幺。
下山时,他们还言笑晏晏,不过几日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们竟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等回含元殿,我给你做冰糖葫芦吃。”他虽不是舌灿莲花之辈,却也从没有这样尴尬词穷之时,想与她说话,又觉得开口便是错,不甘心地开了口,果然——是错。
那个会为了冰糖葫芦偷跑出客栈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那个会为了跟他分享好吃的而耍点小心机的少女,也再不会对他撒娇了。
“哦,谢谢。”她礼貌又冷淡。
他上前一步,还想说点什幺,青宇已经拿着安神香回来了。
想不到,哪怕他特地算准时间,叫醒榆阳榆芙起来面见执剑长老,也没有能够拖住师傅太久。
他有些不甘地闭上了双唇,垂手立于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