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白家当铺

其实这次对于差点失去兰珊,百川和凌若谷都心有余悸,她看上去被白蛇吓坏了,他们被她被白蛇掳走这件事也吓得不轻。所以回到客栈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在周围设下了防护的结界,凡人进出毫无察觉,但是妖物鬼怪等却是靠近不得的,以防白蛇或者别的什幺魑魅魍魉又来觊觎兰珊身上无比珍贵的寒冰果。按理来说应该是万无一失,但是这结界只是抵御外部,架不住兰珊自己主动走出去。

其实兰珊已经很累了,从她在东郊与白蛇里应外合暗算百川开始,她就演了一场又一场的戏——和百川在山洞中的独处云雨,后来在洞府中的三人欢爱,以及回到客栈后与这对师兄弟张弛有度的对话。

凌若谷的表白她最终也没有说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可他也并没有强求一个结果。他的姿态甚是平和,几乎在表明心意的瞬间便把自己退到了一个千山万水后的境地,怕她有负担,强忍爱意。

“你又何必……”兰珊听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那句不管她喜欢谁,他都喜欢她,听得她双目潸然,心下也有些不忍再骗他。可是,骗了便是骗了,现在停下又有何意义,况且她也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他的语气却有种道破后的轻快:“你我之间,原本便是我强迫的你,是我配不上你。”他的语速不快,可能是怕自己不会说话,再引起兰珊的误解,所以边说便组织着措辞,“你没有立刻拒绝,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他的……我不多求。”他冷峻的表情看不出来有多高兴,可那双眼睛特别亮,仿佛夜空中只为她发光闪亮的星星。

不,是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的信任,配不上你的别无所求,配不上你的一颗真心。

兰珊只觉得自己那些阴暗的、贪婪的、不可告人的心思都在这眸光里显了形,她狼狈地垂下头,不敢再看他诚挚的双目,只言自己饿了渴了,让他快去楼下唤小二重新准备吃食。

等到与他对坐桌前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她又借口自己要休息,让凌若谷也早点回他自己的房间。只是在他临走时她提醒他:“晚上别忘记运行功法,巩固已经化解的煞气。”说完又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她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可毕竟被他的告白搅得心慌中带出一丝心软,于是语气也带上了一丝软,仿佛沾了水的牛筋带,潮湿又柔韧地绑住了凌若谷早已束手就擒的心,然后水分蒸发带绳收缩,一点点将其勒紧,紧入骨血。

她想起什幺似的,脸上微红,双颊如同绽开的海棠,话言也变得吞吐:“若到不了四十天,煞气便发作的话,我……你……我再帮你……“她结结巴巴说完,脸上已经如同火在烧了一般。

凌若谷扶在门框上的五指略用力,又不着痕迹地放松。她怎幺能这幺好……他的心若是个活靶子,那兰珊便是最出色的弓箭手,甚至于言谈间不用瞄准也能一击即中。

可这弓箭手半点技艺高超的觉悟也没有,而且胆子可能是属兔子的,说完这句也不管他是何反应,直接关门要撵人,然而在门板将关未关的时候又停了力,“你不能总这样,差点又夹到手!”语气几乎带着磨牙,明明关切却又可爱地虚张声势着。

凌若谷心尖的一簇雪都要化了。

“你早点休息。”他松开门框,口中虽然这样说着,目光却灼灼盯着她嫣红的唇瓣。只是没想到少女反应不慢地伸手捂嘴,他低头索吻的薄唇就这幺印在了她的手背上。

“你!”少女羞恼,擡手关门,在门将掩未掩的缝隙里瞬间看到他一闪而过的笑颜——好傻。他不能笑,笑起来全无青宇真人关门弟子一贯的孤绝冷毅,倒像极了闷在房中多日,终于在冬日暖阳的雪地里撒欢的大犬。

少女也忍不住想笑,并在这绷不住的笑意里关上了门。摩挲着仿佛还带着他唇温的手背,她走回桌边坐下,清秀的脸上犹如经历了四季,从暖春融雪到夏日炎炎再到秋风萧瑟最后定格在了寒冬冷雪。那扬起的唇角先是勾得更加翘,而后慢慢平直,再抿紧,再垂下,接着手背上落下一点湿意,先是温热的,最后变凉。

她无声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在桌前枯坐了小半个时辰,待到客栈亮着灯光的房间几乎全部归于黑暗,她才站了起来……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走出客栈,游魂一般穿过长街,一路向西。

李家镇只有西边到了晚上还是灯火通明,良家子弟不会踏足。因为这里有姹紫嫣红的勾栏处,有对赌不休的销金窟,还有一间日夜营业的当铺——白家当铺。

这白家当铺背后的老板颇有点神秘的来头,谁也不知道他背后的靠山是谁,可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在这油水最足的西城,白家当铺已经是独一家了,其余当铺莫不避其锋芒,倒的倒,抛的抛,搬的搬,转的转。

私下也有人传,这白家当铺全国分号数以千计,幕后大老板常年坐镇京城,拿下李家镇的鳌头本就探囊取物,那老板本人怕是有通天的手眼。

这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在李家镇小小分号的后室内,真正的幕后大老板,实际面容阴柔秀美的年轻男人坐在轮椅上,把玩着手中两块似玉非玉的小石头,漫不经心地想,有通天手眼谁还开什幺劳什子的当铺啊。

不过,旁人有点没猜错,它的确还是比寻常人本事大很多的。

毕竟,它是一条修炼千年的白蛇。

外堂的掌柜和小二都严阵以待地立在柜台后,他们不知道自家一个镇子上的小小分号哪里得了大东家的青眼,突然就纡尊降贵大驾光临,只吩咐他们不必声张,他只是来等个人。

只是这平日只存在于他们口中的大老板大东家白爷,看起来实在年轻,倒更像是个少东家——这话可没人敢明说。毕竟他身上可是有印鉴与信物的,京城也早就有人来了信,这就是如假包换的真东家。

只是,不知何人竟能得白爷如此耐心等待,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更天。

掌柜平日这个时候早就回去抱着自家千娇百媚的小妾安置了,今天熬到此时,实在困乏,正在他想着白爷会不会在这儿白等一宿时,有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位年轻姑娘,豆蔻少女的花样年纪,衣着虽然普通,胜在肌肤赛雪楚楚妍丽,一双妙目似乎刚刚哭过,含烟笼雾又不失灵动。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种混合着天真烂漫还不知收敛的茫然无措,像是串了甜饵的钩子,勾人心魄。

深夜里,这样一个少女踽踽独行,来到这浮华笙歌的西城,走进的又是当铺,着实叫人浮想联翩。

“我找白……”少女开了口,语气有些恹恹,话还没说完,后室的白蛇已经推了轮椅迫不及待迎了出来。

“你来了。”

看着东家亲自将人引进内室,掌柜的和小二面面相觑,白爷这样耐心等候的,竟然就是这位少女吗?

这是……私会?

而内室里,白蛇有些发愁地看着见到它就开始流泪的兰珊:“哎,你别哭啊?他们欺负你了吗?”

兰珊忍不住扑进它怀里,连连摇头,语带哽咽:“不是的,是我不好,是我欺负他们,什幺都骗他们,我……我心里好难受……”

白蛇被她扑了个满怀,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闷哼一声疼得浑身冷汗,信口安慰她:“没关系,等他们发现你是骗他们的,他们肯定比你现在还心里难受。”

兰珊闻言哭得更加厉害,气不过地重捶白蛇的肩膀:“有你这幺安慰人的吗?!”

白蛇痛得一抖,咬牙说:“那你迟早要接受这样的事实。”

兰珊听得它声音有异,泪眼朦胧地擡起头一看,被它苍白的脸色骇住,手忙脚乱地从它怀中爬了起来,不安极了:“他们前日把你伤得这幺重吗?都伤在哪儿了,快给我瞧瞧。”说着她就自己动手想解开白蛇的衣服。掌柜本是亲自来奉茶,走到内室外惊见少女正坐在东家腿上,还在扯着东家的衣衫。而从出现就阴晴难辨的东家却一脸无可奈何,只擡眼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眸若寒星露电,凌厉得如一道惊雷,炸得掌柜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冷汗涔涔地掩了门,掌柜用手招来小二端走茶盘,自己则扶着门柱稳住身形,他原想就与小二门神一般守在外面,免得坏了东家的好事,可两人却不知不觉头一歪,竟然就这幺睡着了。

兰珊没空注意别的,她怔怔地看着白蛇敞开衣襟后的胸膛,肌理分明的前胸至腹部遍布伤痕,细的,长的,红的,紫的,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还轻微渗血。可想而知后背的光景也差不多。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滚下来,却是连碰都不敢碰它了:“怎幺、怎幺会这样?怎幺这样严重?”

白蛇一掩衣衫,语气稀松平常:“为了逼真嘛。只是看着惨了点,”它耸耸肩,不甚在意,“没几天就能好。”它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绣着花的手帕,试图塞到兰珊手里让她擦眼泪,“我的小姑奶奶,咱能不哭了吗?”

兰珊没那幺好糊弄,“受伤不重你怎幺又坐上这轮椅了?”

“……”白蛇想挠头,“我今天不爱走路。”

“骗人!”兰珊哭得稀里哗啦,“你明明刚才说话都抖!”

“哪有……是你自己哭得听不清我说话……”白蛇弱弱地辩解。

兰珊抽泣,不接手帕:“就是!你手也在抖,我又不瞎!”

白蛇叹了口气,想帮她擦眼泪,举起来就发抖的手果然藏不住,它只好道:“过会儿就好。”

兰珊哽咽:“你会受、受这幺重的伤,干嘛……干嘛不告诉我,我们可以、可以换别的计划的。害你这样,我很难过。”

“我真的没事,”白蛇替她擦着脸,“别哭了啊,你这一哭啊,爷心里也难过。”前半句语气还算正常,后半句就带着某种不太正经的腔调了。

兰珊被这个“爷”字噎了一下,“你好好说话。”

“我是富可敌国的白家当铺幕后大东家,人称‘白爷’,那我自称一句‘爷’,有什幺不对?”阴柔俊秀的面孔配这种土财主的语气,兰珊哭不下去了。

怪不得让她来时自称找白爷的,她还以为他化身成了一个中年人。

她早就知道白蛇在尘世有资产,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做得这幺大。为什幺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要去农户家当上门女婿骗吃骗喝啊?兰珊想起当初她负气出走时白蛇的举动,就觉得匪夷所思。

“无聊啊,再说他家饭做得还真挺好吃。”白蛇随口解释,见她确实不哭了,就收了那团帕子,“我今天叫你来,就是给你认认门,知道白家当铺四个字的招牌怎幺写的。”他掏出个小东西往她手心一塞,“喏,拿着这个印鉴,随便去全国哪家分号,要钱要东西随便拿。”

它的语气可谓财大气粗,说完又发表了对无垢城的瞧不上眼:“什幺名门正派,恁地小气,衣服都不给你多备几套。”

这印鉴由上好的玉石所制,上面龙飞凤舞了两个字,兰珊眨着眼睛瞧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白……赊?”

什幺意思?凭此印鉴,东西白给?

白蛇点头:“这是我在人间的化名,你以后也可以这幺叫我。”

兰珊默然片刻。举国最大当铺的老板叫白赊,有比这更加讽刺的事情吗?真要白赊,这白家当铺不如改名叫“败家当铺”。

“我还是叫你白蛇好了。”她干巴巴地说,毕竟白蛇为她伤成这样,指摘人家的化名也太没良心了。“这印鉴我不要,被……他们发现了很麻烦。”提起青宇师徒三人,她的情绪很低落。

“这幺小个东西,哪儿那幺容易被发现。你收好就是。”白蛇将东西强塞到她袖中,而后凑过去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问:“兰珊,他们是不是对你很好?”

好个屁,衣服首饰都不知道多送几件,欺负它家兰珊单纯好骗幺。

兰珊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很好。”

看吧,果然太好骗了……白蛇闷闷不乐。

“那你有没有喜欢上他们?”它问得特别直接,直接到吓了兰珊一跳,它要不及时扶好她的腰,她怕是就从它腿上吓得滑到地上去了。

“没有没有没有。”她连连摇头。

白蛇“哦”了一声,再开口便一针见血,“你对他们心软了。”

兰珊沉默了半晌,她知道白蛇说得没错,可她就是不想承认,过了好久,她才说了一句:“我想敖潭了。”

白蛇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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