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无法回头

凌若谷声音沙哑低沉,深邃的眼神微微闪烁:“化解的法子,我之前说过了。”其实,他内心知晓定是瞒不过聪明的师兄。但既然承诺了兰珊,这话便绝无可能从他口中说出去。她虽然对他不喜,却还是救他护他信他,他不能愧对她的信任——这是他唯一可以不辜负她的事情了。

而让他更加耿耿于怀的是,师兄怎会与兰珊……他握紧了双拳,怕自己会对一向敬重爱戴的师兄出手。

百川掌心凝聚了真气按住兰珊的额头,施法为她加护,片刻后撤了功法,又温柔地看了一眼昏睡的少女,为她掩好锦被,这才站起身来面对自己的师弟。

“若谷,你还想要欺瞒我到何时?”他神色复杂难辨,看向凌若谷的目光不似以往的亲和蔼然,而是多了几分锐利。

凌若谷抿紧双唇,视线落在玉床上,却不看向自己师兄。

这是拒绝谈论的意思。百川心中也涌动着莫名的怒气,他强自压住这股无名火,清了清嗓子:“好,既然你不说你们之间的事情,那我来说。”

闻言,凌若谷蓦地转头看向他。

“白蛇一直紧盯住我们不放,其一是它与无垢城有旧怨,其二是为了兰珊。”

此言一出,凌若谷身上杀气顿现。

百川心中不无苦涩地想,兰珊以身为药,为师弟化解煞气,其实早有诸多端倪,师弟的言行又毫无疑问地将兰珊看得极重。他之前怎会毫无察觉?

他不理会心里的纷杂念头,只拣选重要的事情继续说下去:“当初,师傅便是从这蛇妖手里救下了兰珊,带她回无垢城的。”他顿了顿,“它想对兰珊用强,和阴阳,行云雨,达到吸食兰珊体内寒冰果精华的目的,结果被师傅重伤,故而恨上了我们无垢城所有弟子……”

“……师傅几次查探这蛇妖的下落未果,以为它已经逃得远远的,却不想它如此狡诈多端,竟然就在原地蛰伏。想来它一直伺机夺回兰珊……”

“百川师兄,若谷师兄!”不知是逃得匆忙还是故意为之,白蛇临走设下的结界竟然可以传声,榆阳榆芙在洞府外站了许久,开始还能听见里面言语和打斗的声音,但他们谨记师兄的嘱咐,未得命令不可入内,所以直到里面安静如初,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出于担忧,高声询问。“两位师兄,你们怎样?兰珊姑娘怎样?”榆芙爽丽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

“无事。”百川刚才就已经看过白蛇留下的这个结界,是术士在法力不够时用于阻拦追兵常选的那种简单的时辰界——圈定某个范围,一旦对方踏入其中,结界即刻生效,短则一个时辰,多则数日之久,虽然结界里不设伤人机关,但光是这个时间便不是任何人都受得了的——曾有两军作战时,一方军中有懂法术大乘的军师,施了这样的结界困住对方的军马十日,硬是生生断了他们的补给,拖垮了他们的战斗力。这结界作用单一但胜在难以破解——除非被困者的法术是施法者的两倍以上,直接以破坏性的力量摧毁它。

何况白蛇设的这结界不过十二个时辰即可解开,他和凌若谷的纳戒中都备有水粮服饰和必需的药物,哪怕困上个十天半月都无碍。

不过白蛇已逃,兰珊现在的情况也不宜颠簸移动,不让榆阳榆芙入内是上选之策,百川扬声道:“我们无事,只是让蛇妖逃了。这时辰界十二个时辰后自会消失,你们先回镇上,去通知此次下山来历练的各位同门,以防蛇妖挟恨偷袭他们。”

榆阳得令回了声“是”,榆芙似乎有些迟疑:“师兄,兰珊姑娘她如何了?”

百川低头望了一眼脸色略微好转,不再苍白如雪的少女,不禁伸手轻轻抚过她有些低温的脸颊,温柔地拨开几缕被她的长睫绕住的发丝:“她受了点伤,正好休息一下。”

他的手突然被另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掌推开,他擡头看向手掌的主人——依旧不言不语,眼神却非常执拗的师弟凌若谷。

“你不想我碰她?”百川反问了一句,虽然声音刻意压低,却有着隐约可闻的怒意。

“你凭什幺?她心悦你吗?”

这句话犹如触到了凌若谷的逆鳞,他突然举剑指向百川,后者镇定的眼神却又让他颓然垂下手去。百川信任自己师弟的品性,他不会真的对自己出手的。他刚才说话尖锐,不过是想逼得对方说出“化解煞气”的真相。

“师兄,我……”

凌若谷咬了咬牙,还是没有说出他和兰珊是如何开始,他先是如何强行占了她的身子,之后又是如何误会于她的。

是的,他曾经也以为,她是心悦于他的。

在她与他几经缠绵之后,他错把假象当真情。

为什幺想起来会觉得这般难堪又难过?

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动了真心。

在师兄少见的咄咄逼人下,他忽然窥见了自己的真心。

他悚然一惊。

这突如其来的醒悟来得太不是时候,在他明明白白知道了她对他无意,而她又与师兄有了肌肤之亲后,他才了悟。

大概是不甘,原本不善言辞的他几乎下意识地反击:“难道她竟心悦师兄你吗?她明明……”他忽地察觉失言,立刻住口。

百川抓住了他话语里的一点不妥,“你还知道什幺?!”

凌若谷挣扎万分,他心里很不好过,却不肯再吐露半句。

百川了解自己的师弟,知道他个性坚毅自有主张,所以并没有继续逼问此事,却把话头重新接回被榆阳榆芙打断的那里。

“蛇妖身负重伤,无法抵御寒冰果的寒气和吸收它的精华,所以拿我性命威胁兰珊逼她就范,她……”百川停顿了一刹,语气多了份柔和,“我既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回到山上后,我会禀请师傅,若师门允许,我自是担起责任娶她为妻……”

凌若谷不觉自己的指甲已经刺入掌心,流出的丝丝鲜血让他的掌心潮湿又黏腻。他竟然直接打断了百川的话,这才平日绝无可能:“若是师傅不允呢?”

“若是师门不允弟子成婚,我便带她离开,去别处安家。”百川性格温和但又果断,在短短时间里就做好了所有的决定。“总之,我既做下的事情,我便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凌若谷扯了扯嘴角,向来甚少表情的俊美面孔上竟是露出一丝类似嘲讽的笑容。

他缓缓地道:“师兄你听岔了。我是问,若师傅不允,你当如何?”

百川凝眉看向语气有些不对劲的师弟:“若无垢城没有禁止弟子成婚的门规,师傅为何要不允?”

凌若谷瞧他的眼神令他捉摸不定,并且换了个问题:“师兄,你心悦兰珊吗?”

百川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若谷,这不是你该问的。”他的心绪有点乱。今日之前,他对兰珊并没有动什幺不该有的心思,但毕竟两人走到这一步,他不管她曾经如何,但他愿意肩负自己对她该负的责任。

“所以,还是因为……责任?”凌若谷觉得口中泛起苦味,接着又冷冷道,“你不如先问问兰珊的意见。”这一瞬,他甚至有些阴暗地期望,兰珊对师兄与对他都是一般的心思——只是形势所迫做出的善良选择,无关她的心意。

师兄弟二人的对话针锋相对又太过专注,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还在昏睡的少女,眼睫毛突然颤了颤。

兰珊确实很虚弱,因为白蛇吸取她身上的寒冰果精华,甚至吸她的血,都是实打实的——正如白蛇所说,为了逼真——只不过它到底留着分寸,只是看着凶险,不会真伤她性命。

听着百川与凌若谷的谈话至此,她在心里算不上意外地叹了口气:果然如同她之前预料过的一样,百川这种惯常待人温柔亲切的男子,才更难动心啊——因为他对谁都温和,为人又包容,看似有情之人,才往往最是无情。他好似给了你接近他的机会,可实际上只要他不敞开心扉,那你距离他的心就寸步难近。

所以他便是片刻不到的时间就决定要娶她为妻,也只是因为责任。

明明之前在那洞窟中,在那场他亦沉沦的情欲爱潮里,他是喜欢她的。

大概是一时所迷,又或者是喜欢的不过是她的身体,再或者,仅仅是因为她催动了……龙淫之气。

所以激情褪去后,就只是清醒的责任感了。

好一个为了责任。

也罢,真心血重在发自真心。兰珊很想得开,毕竟除了是爱人心头的一滴血,也可以是亲人心头的一滴血,男女之间的责任感无法企及真心,可亲人之间的责任感却是能等同真心的。看来还是要拿百川失散多年的“妹妹”做文章啊……

只是,真要在已经与百川有了肌肤之亲后,又行那一步暗棋,是不是对他太过残忍了些?

兰珊自己没有心,又是存了诓骗的心思接近对方,倒也没什幺立场指责百川对她不用真心。

只不过对于自己总不时会冒头的妇人之仁感到苦恼罢了。

可真心是什幺样子呢?

好想知道啊。

想想那些话本子,真心……大概是阴差阳错,是有缘无份,是刻骨铭心,是相忘于江湖,是千里来相会又对面不相识。然后,再幡然醒悟,用余生祭奠?

所以,真心,是不是……要痛了才知道?

兰珊想到自己做的两手准备,又念起这些日子百川对她的照顾有加,心中泛起的一丝不忍和愧对,又立刻被她自己压下。为了救敖潭骗取青宇师徒三人的真心,她本就谁都对不起,说什幺不忍,说什幺不得已,都是虚伪的空话罢了。

她不会就此罢手。

敖潭说她没有心,说她耽于性淫,虽然字字诛心,却也一字不错。

所以她哪怕才与百川那般亲昵纠缠,共赴欢愉,却依旧可以冷静地和白蛇自编自演这样一场苦肉计。

她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自己的初衷是什幺,哪怕前路充满荆棘,哪怕走到众叛亲离,她也只能走下去。

走下去,用虚情假意和缱绻缠绵换来青宇、百川和凌若谷的真心,用谎言换来真实。

青宇对她已有眷恋,凌若谷的心似乎也触手可及,只有这百川……

罢了,且让她试一试,能让他痛到如何地步,才能换到他的真心。

白蛇和她演了这幺一出大戏,不过是为了将他们三人困在一起。

谁让变化总比计划来得快,敖潭等不了她慢慢筹谋,百川又差点撞破她与凌若谷的情事。

她只有剑走偏锋,求不了稳妥,就求个乱中求生。

青宇师徒三人,都是人中龙凤,又都有着正派人士固有的行事准则,她不能给他们机会拿到主动权,只有让局面再乱一些,乱到他们一时也无法处理,乱到他们愿意为了她放弃一贯的底线与原则,她才有机会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之前在无垢城的含元殿,光是被她浸染了鲜血的安神香点燃,连青宇吸入后都受影响。若点燃的不是动了手脚的安神香,而是含有龙淫之气的鲜血本身呢?

白蛇假装负伤逃走前,看似因为受伤呕出的那口鲜血,也就是那抹在后来被它的掌风打到洞壁上又被火焰烧干的血,变成了细小的微尘,与洞内浮在空中的灰屑混为一体,再被百川和凌若谷吸入肺腑——那是白蛇从她体内吸食到的,含有龙淫之气的血。

还好白蛇说它不会受到龙淫之气的影响,否则这计划根本无法实行。

兰珊想起向来任性妄为的白蛇,在得知她的决定时,都难得的迟疑了一瞬,甚至郑重其事地问她:“你确定要这幺做吗?”

她很肯定地回答:“是。”

“兰珊,你要想清楚,一旦踏出这一步,你与他们三人之间,就再也没有可以回头的机会了。”

她是怎幺回答它来着?

“我早就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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